“别开枪,我是人类!”说这话时,来者利落地扔掉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枪支,带着有些惊惧的目光偷偷扫视过地面上人鱼的尸体,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尤其是,他注意到攸悠的枪口在此刻仍对准着他,为了不让自己的脑袋变得跟地上躺着的那只人鱼一样,他缩了缩脖子,冲三人干巴巴地挤出微笑。
那森等人看过来,第一印象是狼狈。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此时身上沾着不少草芥和泥土。黑色的T恤被雨水浸透,皱巴巴地贴着腰线,裤腿高高挽起,一高一低,褐色的登山鞋上更是“雨露均沾”,就连头顶的防雨帽,也是不端不正——从头到脚,只有脸还算干净。此时,他讪讪地举着双臂,嘴角带着一丝牵强的苦笑,正努力地向三人传递友善的信号。
看起来倒不像是坏人——却也改变不了他的来路不明。
“做什么的?”那森询问。其实他既不关心来人的身份,也不关心来人的目的,但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人赶走,好像有些失礼且不太严谨。
“我叫苏良,”年轻人立刻自报家门,视线掠过附近的几辆运输车,稍一犹豫,又继续说道:“之前在附近扎营休息,忽然听到这边有枪声,就想过来看看什么情况,需不需要帮忙啥的……”言毕,年轻人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地面上那具人鱼的尸体——虽然我不一定会真帮,但你们是真不需要。
苏良,本故事的男主。第一话的时候出现在六街酒吧,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童年玩伴“罗淞”的讣告,在那之后就没了戏份。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是因为在8月21日——也就是在他知晓好友去世消息的第4天,他收到了一件来自“罗淞”的包裹。
已死之人寄来的包裹——苏良几乎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拆了包裹,苏良得到了一本沉甸甸的笔记本,和一封寥寥几个字的信。
笔记看上去像是一本工作日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苏良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和符号,暂且不提;只是信的内容就有些古怪了——没有往常来信的唠叨寒暄,而是直接甩给苏良一个“地理坐标”,让苏良取走“某样东西”,还使用了很多“务必”来告诫苏良要秘密行动。
虽然苏良不能确认这份包裹是不是罗淞本人发出的,但他认得罗淞的字。考虑到好友已经不在人世,或许还有什么遗愿没有完成,所以他就真的按照信上说的——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这鸟不文明到处拉屎的鬼地方。
而这些事,他自然没必要与眼前的三个陌生人细说。
“我绝对没恶意的。”苏良一再保证。
那森皱了皱眉头,显然是觉得苏良的说法有些含糊其辞。但他也不愿再多问:“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
苏良有些尴尬——够直接。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
天色未黑时,苏良就已经在山坡上休息了,也就是说,他是注视着这群人在此安营扎寨的。那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些运输车上绘制的图样——由黑色、黄色和白色构成的三叉戟,衬托着一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地球人都认得这个图案——这是世界政府的徽章。
“您是军人吧?是不是也要出山?介不介意捎上我,我开车跟在最后就可以了。”苏良生怕对方拒绝,又补充道:“只要出了这座山我就离开,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那森闻言,略一思索:“不是不可以。但我们不能同意你带一些危险品和我们同行,所以要搜查你的随身物品,如果你接受,就把车开过来吧。”
“好,谢谢!谢谢!”苏良欢喜,身体也放松了许多——和军人同行,心里总归有些底气了。
虽然那森等人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军人……但解释好麻烦,就这样吧。
气氛缓和,攸悠也收起了枪。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放松了警惕——此时她手中的家伙,始终保持在一个可以随时射击的角度。在她身后,符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攸悠,你跟他一起取车。”攸悠和符桐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人是在担心苏良搞什么小动作,万一察觉到不对就立刻动手,不能给对方准备的时间。
毕竟黄金路里,是有“匪”的。
虽然这些“匪”未必自认为匪,只因常年生存在黄金路里的人,抢些别人的物资已经非必要不上升到道德层面了。但万一苏良是他们派来探路的,此时放他回去叫人,事情就会很麻烦。
苏良倒是没想那么多,此时他光顾着高兴,一听还有警官护送,立刻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努力向攸悠释放亲近。
攸悠盯着苏良的脸看了两秒,挑了挑眉。再次望向符桐,用目光询问——这货怎么看都是个蠢的,有必要监视?
符桐微微一笑,又眨了下眼——别问,快去。
……
攸悠和苏良离开了,而那森、符桐两人则组织车队里的青壮,把人鱼的尸体挪远了些。他们这边结束没多久,攸悠和苏良也回来了——开着一辆“小绿盔儿”。
所谓的“小绿盔儿”,是指一款型号为CB2021H的越野车,由中车制造厂生产,且只能在中央车局的大库里买到。这款车型报价比较低,中等收入的人家都买得起,性能也不错,属于专跑黄金路的热门款。当然弊端也很明显,就是车载人数只是两人,且后置储物空间也小,只能满足最基本的物资储备要求。
远远地看到这辆车开过来,符桐就知道自己先前的担心不存在——他本是担心遇到心怀不轨的匪徒,听到枪声过来打探消息,再回去通风报信。但现在看来,别说小动作了,对方连小伙伴都没有。
……
苏良喜滋滋地把车开到附近停下,和攸悠一同下了车。
那森打开强光手电,与符桐一起检查苏良车内的随行物品——率先没收了苏良随身的那杆枪和车内的数盒子弹。
那森倒也安抚了一下:“不必担心,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这些东西会在你离开的时候归还给你。”
苏良乖乖点头,没有异议。
与此同时,符桐猫着腰开始检查副驾驶位。他注意到驾驶座下塞着一个背包,虽不像是特意藏起来的,但他还是得把包扯出来查看。
打开背包,里面是药物、绷带,以及一些户外工具。把这些东西一一看了过去,最后符桐从背包里摸出了一个小而扁的黑色盒子。
抬头瞥了一眼苏良所在,看到苏良此时正和那森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符桐虽然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习惯,但这毕竟是搜查,他低头打量着手里的盒子——
盒体小巧精致,通体漆黑。目测长9cm、宽6cm、高2cm左右,工艺不错。木料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触感温润细腻,应是小叶紫檀的材质。
符桐直接打开了盖子。
他看到了一张卡片。
卡片比普通名片还要大上一圈儿,其上排列着很奇怪的斑驳色块儿,在当前的光线下,并不能看清上面具体是什么图案。
符桐翻转卡片看了一圈,便把它放回盒子。但就在关上盖子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动作一滞,脸上的表情也丰富起来——有惊疑、有否定、更多的却是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忽然出声:“那是什么?”
符桐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把盒子塞回背包。转头看向来人,只见攸悠侧身靠在车门上,眼底尽是诧异。
“……”符桐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但他没有脸红的习惯:“没什么。”
攸悠没讲话,只是注视着符桐的目光变得有些玩味,那抹玩味又很快转化为探究,赤裸裸地盯着符桐一个劲儿的瞅。
无视攸悠,符桐把背包妥帖地放回驾驶座下:“检查结束,没什么可疑物品。”
攸悠笑容诡异,敷衍地“哦”了一声,转身和那森汇报去了。只是她还在想刚才那个盒子——符桐的反应太可疑了,那盒子里装的没准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物件。
……
雨还在下,天色依旧很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人鱼血液和雨水混合的腥臭味。
苏良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绿盔儿”里,攸悠则钻进帐篷休整。营地里的其他人虽然睡不着,但也都躲在车里不敢出来——经历了刚才的袭击,他们都还没有缓过神。
符桐褪去雨衣,重新回到了副驾驶位。那森没急着回车里,而是站在越野车的外置雨棚下,啪嗒啪嗒地打着火机,试图给自己点根烟。
头发上的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在前襟上、又顺着面颊流淌进领口里。空气中的水汽让打火机很难点火,但在这件事上那森很固执。就在那森叼着烟和打火机抗争的时候,符桐摇下车窗,探出头:“队长,刚才搜查的时候,我看到一样东西。”
手上打火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东西?”
“一张卡片。”符桐微微凝神,似是在回想:“准确来说是一张晶卡。”
晶卡——得益于22世纪MR技术发展而出现的新型数据储存器,使用时只需将其植入到相应的设备中就能实现空间操作并得到可视信息。“人鱼屠杀”爆发前,晶卡的使用已经较为普遍,但在灾后,由于晶卡的材料成本太高、设备太难制造、代替品类很多,几乎已经绝迹。
那森侧头,似乎也有些意外:“这东西可不常见。”
符桐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如此。常规晶卡的尺寸是1cm×2cm,只有政府、军方才会使用特殊规格的晶卡。”符桐说到这儿,在心里补充:因为只有他们才有对应规格的操作设备。
“但即便是军用晶卡,也都是固定长4cm、宽小于3cm的。而我今天看见的那张晶卡,尺寸比正常名片还要大一圈,简直闻所未闻。”话音一顿,符桐的表情少见的凝重:“我怀疑那张卡片,是传闻中卡尔顿家族遗失的那半幅‘九百六十一号路线’的地图。”
那森一愣,饶是以他的冷静,也忍不住露出震惊的表情。
……
2158年秋,世界政府通过报纸及部分电台,向全人类发布了一则关于寻找“961号路线”的悬赏。世界政府承诺,完成任务的人不但可以作为英雄成为“世都”的住民,还有机会视其个人能力授予政府职位,除此之外,完成者还会得到一笔巨额奖金。
一纸承诺,在当时几乎动员起了全球五分之一的人。只是到如今26年过去了,这则悬赏仍然隔三差五地出现在报纸上……这也说明,所谓的“961号路线”始终没有被找到。
悬赏依旧是那则悬赏,却再难如同当年那般,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生存很难,谁会将宝贵的生命浪费在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上呢?
但那森和符桐却知道,“961号路线”并不是传说。“GW特殊行动组”经常和世界政府打交道,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自己特殊的情报渠道。因此,他们不仅肯定“961号路线”是真实存在的,更知道关于“961号路线”——曾有过一份完整的地图。
只是,这份地图属于临时政府。
2152年6月,临时政府总基地被革命军攻陷,政府高层烧毁了机密档案,并紧急将地图存储在两张晶卡中。混乱中,转移人员没能保存好地图,导致其中一份流落民间不知去向,而另一份,则保存在前临时政府要员、现世界政府军阀长詹弗兰科·卡尔顿的手中。
但詹弗兰科·卡尔顿,三个月前去世了。
在他去世的第二天,就影印刊登了一份由他亲自书写的“忏悔信”。这封忏悔信在全世界都掀起轩然大波,有关“临时政府末期”到“世界政府成立”的那段历史的讨论,再一次活跃于各个阶层——
为什么卡尔顿先生说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在那段无文字可考的历史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是不是有人人为地把历史真相掩藏?如果有,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
就在人们群情激愤地讨论着所谓“历史真相”的时候,却不知道有一颗威力更加巨大的“炸弹”,已经在世都内部引爆——卡尔顿家族守护了30余年的“地图”,丢失了!
各方势力攒动,暗潮开始汹涌,世都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在詹弗兰科·卡尔顿还活着的时候,没人会质疑这份地图应该由谁保管,但如今他死了!各势力明面上毫无动静,暗地里却已各怀心思……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世都之内,并不为外界所知。
然而,世事总是有些奇怪的曲折。这些生活在世都内的大人物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三个月后的今天,不过是在黄金路里执行护送任务的那森几人,却意外地在一个与世都毫不相干的地方,碰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然后机缘巧合地发现,这个人身上就带着疑似“地图”的东西!
事情如此发展,就连那森他们自己都有非常不真实的感觉。但哪怕是判断失误,也绝不能草率地应付了事,毕竟“961号路线”的地图实在牵扯太多。
……
“我建议,马上将这个消息告知‘老师’——九百六十一号路线的地图出现在世都之外,绝对会引发不可想象的灾难。”符桐的双眸中有隐晦的冷冽,考虑到GW特殊行动组存在的意义,他凝重道:“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好,”那森认真点头,收起手中的打火机:“我现在就联系。”
……
此时,坐在“小绿盔儿”里的苏良已经换好了干燥的衣服,正欲伸手从储物箱里取出些压缩饼干和坚果当作今天的晚餐。目光偶然落在副驾驶座下的背包之上,短暂的停留,便不甚在意地移开——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背包里装着一个多大的麻烦,更不清楚自己未来将会因此卷入到怎样的巨大漩涡中。他甚至有些后悔按照信上说的来到这里,不但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忍受“危险”和“寂寥”,费那么大的力气却只挖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盒子。
好在,他遇见了“政府军”。只要和那森他们一起出了这座山,再沿着岗号线行驶,他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嚼着压缩饼干,侧头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苏良脑海里幻想着回家之后的幸福生活。
窗外,暴雨还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