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可当做番外）

    林珏的师姐叫陆嘉言，是同为六大世家的陆家之女。

    她们所在的是与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充斥着刺激与危险，她们生来的职责便只有继承与变强，然后守护好普通人的世界。

    在林珏十岁的时候，她与陆嘉言拜入同门，从此以师姐妹相称。

    在外人眼中，陆嘉言温柔又强大，几乎是完美女神的典范，但只有林珏知道她骨子里掩藏着的乖张与恶趣味。

    比如她热衷于调戏自己的爱好七年如一日，又比如她给自己起得那一连串的奇怪昵称，偏还总是能解释得振振有词。

    过去觉得哭笑不得的黑历史回忆，如今再想来却是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的美好回忆。

    林珏站在床边，床上是很快又再度昏睡过去的沈嘉言，她静静地看着那张有些陌生的脸——

    这个名为“沈嘉言”的躯壳里承载的是早已死去的“陆嘉言”的灵魂，这也是只有林珏才知道的秘密。

    甚至现在这个“沈嘉言”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名字一样，可确实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

    “真是不管看几次都觉得难以置信啊。”医生看了眼床上闭着眼的沈嘉言，感慨，“原来陆嘉言跟你私下里是这个样子吗？其他人知道的话大概会幻灭吧。”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林珏抄着手倚在门框上，近乎柔和的目光落到沉睡的人身上，“就算在我面前，她也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或许就那么两三次。”

    “是没什么不好，反正现在也没人知道她是陆嘉言。”医生叹气，“可是，她还会想起来的吧。”

    “不会。”林珏否决道，“现在不会。”

    “我倒是没想到她会对陆简反应那么大，我以为陆嘉言从不会憎恨人。”

    医生说完才反应过来林珏刚刚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亡魂因有执念而不消，你以为我是怎么留住她的魂魄的？”林珏淡淡道，“现在绝对不可以让她想起来。”

    “她都醒了！”医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吗，所谓‘失忆’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因为她的魂魄大部分还处于沉睡状态而已，只有一些本能意识而已。”

    “现在因为陆简的出现刺激了她，她从沉眠中醒过来——你不让她想起来，难不成还要再封印她的魂魄吗？”

    “她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来自灵魂的负担。”林珏一句话就堵住了医生的嘴，“沈嘉言本来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总不能就这么让她‘失忆’一辈子吧。”

    “等。”林珏道，“本来就是看运气的事，到目前为止还算幸运。”

    “一辈子也这么虚等？”

    “一辈子也要等。”林珏弯了弯嘴角，“几辈子都要等。”

    “那不如叫醒了陆嘉言自己来处理！你没法子，难道她也没法子吗？”

    “‘陆嘉言’也是人，不是神。”林珏歪歪头对医生道，“你对她是有什么误解？”

    “”医生一时无言，只能愤愤道，“那至少也比你强一点啊。”

    “被师父嫌弃到逐出师门的家伙请闭嘴。”林珏冷笑一声。

    “”医生闭嘴三秒，然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要是等陆嘉言醒了，你要怎么跟她解释？跟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做交易，换了她的命回来？还顺带搭上了自己半条命？”

    “要是我的话我知道了肯定会气死的。”

    “那就是以后的事了。”林珏道，“她就算真气死了我也要把她拉回来。”

    “可现在受折磨的也只有你一个人吧——或许连未来都是。”医生继续叹气，表示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想想呢？我们都知道陆嘉言永远不可能怪你的。”

    “要是连我都放弃师姐了，又有谁来想想她呢？”林珏仿佛被某句话彻底点炸了，她反问道，“陆柯钟云裳还是陆谨言？或者师父，还是陆简？！”

    这五人，前两个是陆嘉言的生身父母，之后是陆嘉言的亲弟弟如今的陆家族长。

    剩下的师父也是医生的祖父，而陆简是陆嘉言的堂兄却也是仇人。

    几乎所有人都安慰她逝者已逝，却从没想过陆嘉言是在怎么样的痛苦与绝望中死去的。

    那些本该是陆嘉言至亲的人都那么轻易地放下了，可她却不能。

    而更讽刺的是，跟她一样始终没有放弃陆嘉言的，竟然只有害死了她的陆简。

    林珏的声音越说越冷，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怨恨，语气都充斥着满满的嘲讽之意。

    直到看到医生脸上震惊又懊恼的表情时，林珏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了，猛地回神后，她紧紧地抿起了唇。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珏移开了视线，深吸了一口气，道，“反正从师姐‘死去’之后，她的事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就当我一意孤行吧，你若是愿意帮忙，我会支付报酬的。”

    “……该说抱歉的是我。我也没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地说些漂亮话。”医生勉强地弯了弯嘴角，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话，请不用客气。”

    “毕竟嘉言也算是我的妹妹啊。”

    ……

    众人将她推上神坛，然后又以此为由赦免了凡人对她的罪。

    重新进入病房的时候，医生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这句话。

    在多数人眼中，陆家上任族长陆嘉言的一生堪称传奇——

    天资卓绝，少年便继承陆家，成为世家史上最年轻的族长没有之一，达到常人所不能及的高度，做过常人不敢做的事。

    光看履历就会给人一种不枉此生的错觉。

    可若是换个角度想想呢？

    陆嘉言死的时候才刚过二十岁生日，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看，说是英年早逝都过分年轻了。

    不说其他人，难道她自己就真的甘心吗？

    ——否则她又何以对陆简抱有那样大的怨恨。

    “人类总是很擅长归罪于人——我也是这样，因为找不到可以恨的人，所以我选择将所有的罪归于陆简身上。”

    平静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响起。

    医生讶异地抬头，有些迟疑地叫道：“…嘉言……”

    原本躺在的床上的沈嘉言正靠着床背坐着，她抬头看向医生，淡色的眼瞳中带着温和的笑意。

    平静到甚至让人忽视了她那过分苍白的脸色。

    “韩二哥，好久不见了。”沈嘉言——或者说是陆嘉言——朝医生笑了笑，问，“师父还好吗？”

    “怎么不先问问我好不好啊？”医生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道，“爷爷他老人家身体还不错，上次还上门去抽了一顿我那堂弟呢。”

    说着医生又拖了一张凳子坐到床边。

    陆嘉言只是微笑着看他，直到他坐稳了才又开口道：“阿珏托你来，是不想见我吗？”

    医生一怔，然后又掩饰道：“不……她只是有点事去处理一下……就是陆简，咳，她回去提醒其他家族的人注意了……”

    “二哥。”陆嘉言叫他，一边低头看了看那双陌生的手，“要得到什么程度的结果，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啪——”

    一声轻响后，林珏进了门，也打断了医生将要出口的话。

    “师姐。”林珏唤了一声。

    如果无视她微颤的手的话，那么她看起来还是很平静的。

    林珏走到床边，摊开手，露出掌心的一个小药瓶子，医生见了一愣：“这个……”

    ——那是他第一次给沈嘉言的止痛药。

    当然那实际上也并不是真的普通人用的止痛药，而是温养魂魄的药。

    “这是在你的口袋里的。”林珏低声解释了一句，一边倒出了一颗看起来糖豆似的药递到陆嘉言嘴边，“止疼的，吃掉好不好？”

    陆嘉言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我也疼，很疼。”林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然后又下移指向了自己的心口处，“这里也疼。求你”

    林珏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但她仍然很坚持。

    最终还是陆嘉言先妥协了——她与林珏之间，总是她先妥协的。

    医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沈嘉言会觉得头疼是因为她的身魂不符，这还是在她大部分意识处于沉眠的情况下。

    如果说她恢复了记忆，也就是在灵魂整个苏醒的状态，这个症状只会更严重才是。

    然而自醒来之后，陆嘉言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简直平静过了头，医生这才忽视了这一点。

    但忽视并不代表不存在了。

    还有林珏那同样苍白的脸色，连冷汗都在不停往下淌。

    过去林珏都是最怕疼的一个，可自从陆嘉言走了以后，她就再没叫过一声疼，这时候也是如此。

    就在陆嘉言将那颗药咽下去的同时，医生终于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他猛地站起来：“林珏！你疯了？！”

    陆嘉言抓着被角的手慢慢松开，瞳孔慢慢失去了焦距，最后闭上了眼。

    林珏松开覆在陆嘉言额头上的手，然后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扶住墙才站稳了。

    “林珏！”医生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他想起陆嘉言那句关于代价的话，顿时心里就是一个格楞。

    “你交易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我今生、以及以后生生世世半数的寿命——”林珏笑，“换我师姐一个重生的机会。”

    “共享？”

    “对。”林珏一字一句地说，“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沈嘉言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医生在病房里。

    看到那双满是茫然的黑眸，医生在心底喟叹，最终他们都妥协了，为林珏的决绝。

    但医生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询沈嘉言的情况：“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嘉言慢了一拍才将视线移到医生脸上：“请问你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