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从雪把冰淇淋继续拿过来搅,白色乳液混合鲜亮的草莓酱,温聿突然庆幸他吃的不是巧克力味的。
“听起来像是偶然事件。他请不起心理医生,也不会有看医生的概念。不过我推测他不想和家里联系的原因,大部分来源于家里人对他的剥削。”
“继续说。”
“一个风风光光考出村的大学生,本来应该得到无数夸赞和疼爱,包括父母发自内心的肯定。但是,如果他发现夸赞过后是对未来不切实际的幻想,规划,捆绑,甚至是剥削呢?或许经常会有人对他说:听说大城市好赚钱,生活费你就自己想办法。你这么优秀,哪有事情能难倒你呢?有一天,他发现他的优秀在别人眼里变成无所不能,而他自己被神化成只会为家里带去好处的救命稻草,这个孩子会产生怎样的想法?”
“家里父母健在,不是还有妹妹吗,凭什么只有他当菩萨?”
“没错,一旦产生不甘心的想法,他就会想摆脱这个家。可是作为优等生的他,除了名声和家人以外一无所有,如果不继续给钱,听他们的要求,很难说那种文化水平的父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养儿防老,小地方这种固化思想严重,他们很大概率会觉得找出息了的儿子办事、要东西,是天经地义的。”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虽然这只是你的推测,但如果方向是对的,他的仇恨对象应该是父母或者那个不起眼的妹妹才对,为什么是陈鸢?”
温聿实在不能理解一个有着正确三观、怀着善意来到大城市的好学生,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强J同学后自杀?辛辛苦苦得到的新生活,说不要就不要了吗?温聿皱眉抹了把头上的汗,无名火从脚底一直窜到头皮,烧得他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夏从雪把冰淇淋搅拌均匀之后,无聊的朝里面加了点水,又继续搅拌。
“从一个还算温暖的牢笼到另一个只有虚伪与剥削的牢笼,中间的差距和心理上的打击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难以承受的。他的父母连把他和妹妹养大都做得到,为什么大学之后反而开始找他这个要钱?这大概率和村里的风言风语、家长的虚荣心密切相关。在他们村,可能18岁,甚至16岁就该辍学打工,让父母享受养育之恩带来的回报。”夏顾问平淡的叙述着,顺手抢了温聿的水杯继续往圣代里加水,“你可以把他的安全性依恋对象看作是最开始那个圣代。”
“什么?”
“他最初的安全基地如果是家人,也就是纯粹的圣代的话,去到大学之后,安全感基本消失,亲情在他眼中就变成掺水的四不像了。陌生的城市,人,背景都会让他感到恐惧,所以他迫切需要找到一个新的安全基地,让他的精神不至于崩溃,他必须有一个靠得住的朋友。”
“他明明才上大学快一年……”温聿听到这里有些心疼,让路过的服务员把那杯看着就烦的掺水圣代撤走了。
“他身上有多少压力我们无法想象,但是能在那种条件下考上重点大学的人意志力都非常坚定。同乡人的生活条件差距不大,大城市却不一样。他离乡的时候充满憧憬,到了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别人眼中的自己低人一等,从头到脚都不属于这里,久而久之,这种环境会让他严重自卑,这也是他选择湖作为自杀地点的原因,既然不属于这里,踩在这片土地上就无法给予他归属感。所以他自愿漂浮着死去。”
温聿觉得很有道理。这时手机响了,是方安欣那边传来的论坛消息。
“陈鸢被曝过在学校外面的餐馆打工,论坛上笑的人比同情的多。这女孩儿单亲家庭出身,母亲供她上大学不容易。有帖子说在校门口见过她挨骂,她母亲边骂边拧她的手臂、耳朵,旁人看不下去说了几句还吵起来了,保安出来才把人分开。”
“同类。”夏从雪把玩着那个还剩一点水的杯子,透过杯子注视着温聿那张原本很帅,此刻却因为玻璃特质而扭曲变大的脸,仿佛他们谈论的并不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杜方明以为所有人都属于这里,以为自己是孤独的,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就算家在这里,家人在这里,也同样生活在牢笼之中。”
“资料里说学校表彰过杜方明,当时帖子下面大多是酸他的话,说他是靠同情分拿到的荣誉。”
夏从雪听完摇了摇头,淡棕色眼瞳下拢着一层细细的阴影,可能是睫毛太长的缘故,平添几分优雅,但这个人说出口的话却直接破坏了美感:
“要是我就回他们一句,本人不仅能心安理得拿着学校给的荣誉,还能在奖册上签个名晒出来名留校史。”
“哎哎,够了啊,挑衅大众是会出问题的,冲动型犯罪的案例可不少见。夏老把你塞到这里来不是让你天天摸鱼晒网的,说实话,你老心不在焉的……不了解的还以为你情感缺失,缺乏同情心呢。”
“什么叫塞进来?明明是我不想来,他们非逼着我来的。”夏从雪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以为你是我发小就能镇住我?”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邪门玩意儿?”
“去你的,我明明是当艺术家的料,家里坏我前程,断我后路,鸟人。”
“对自己家的人口下留点情行不行啊。”温聿简直被他气笑。以前光屁股乱跑的时候,夏从雪经常被当成女孩子嘲笑,结果上学之后他硬是说服家里给他买裙子穿去学校,把那群没脑子的小学生吓傻了——大概混迹学校多年没见过这种操作,连老师都沉默了。从此夏从雪就以变态的姿态出名,没人敢惹他,也没什么人和他说话。但夏从雪从来不在乎,他寡言少语,好像世界上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也没有他关心的东西。
由此可见,夏从雪这样注定不寻常的天才儿童,考上文科状元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他脑子一热跑去当雇佣兵,温聿都觉得极其合理。
似乎是觉得聊案子太闷,夏从雪目光一转,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温聿扫到上面印着他之前在看的Signs偶像组合,应该是演唱会门票,时间应该就是广告宣传里说的一周后。
“你在炫耀?”温聿很是不满的嘁了一声。特等座一看就得花掉他大半工资,而吃穿不愁的夏顾问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仙人气质。
有钱真好。温大队长忍不住腹诽。
夏从雪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本来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那双眼睛仿佛加了奶的咖啡,有光照射的时候清透明亮,能多几分烟火气。他把一张票塞到温聿手上,慎重的语气如同是在托孤:
“老温,下周陪我去看。”
“啊?我凭什么陪你啊?”虽然免费票是很好,但如今案子没结,不知道这周内能不能给出一个交待,他实在没法答应。再说,其实区区特等座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这个组合他绝对有发言权,自己有个雷打不动的后门——
“你先收着,赶得上就去。我也不是非得和你一起看演唱会,只是让自己有个盼头而已。”
“我难道是你的乐子?”温聿白他一眼。
夏从雪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幽幽道,“第六感告诉我,和你一起能遇到不同寻常的事。”
“闭上你的乌鸦嘴!”
“从坏的部分对号入座是对我的偏见。”
“滚滚滚!”
和夏从雪说完话,温聿感觉轻松了很多。一整天连轴转,大脑接收了太多讯息已经开始过热,急需休息降温。
他伸了个懒腰揉揉自己腰部和肩颈的穴位,酸痛得龇牙咧嘴。夏从雪对职业病已经见怪不怪,见状也懒得发表感想。
最终两人以夏从雪回家,温聿回局里凑合着睡作为今天的结尾。
不出所料,监控还原起来非常困难,而且特别费时间。第二天温聿在办公室沙发上醒来的时候身上搭着一条质感极佳的小毯子,这种贵的玩意儿他才舍不得买,难道……
抬头果然有个人影坐在他电脑前,正噼里啪啦敲击着自带的cherry轴键盘,一看就不是温聿这种消费水平用得起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包,装着些乱七八糟的数据线硬盘等工具。
“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有通告最近忙吗?”温聿挑了挑眉,抱臂翘起二郎腿。人在觉得自己特别有理的时候就爱摆架子,刑侦队长也不能免俗。
青年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卫衣兜帽挡住了一部分脸,口罩挂在下巴处,白净透亮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组合成一张隽秀帅气的面容,少年感极强的茶色刘海险些挡住眼睛。他眨了眨眼露出微笑,温和得像肆意绽放在温室中的花朵一般,虽然魅力十足,却透出一股脆弱单薄的气息。
可能是太瘦了吧。温聿想,毕竟这小子一看就没好好吃饭。
不过,能时隔几个月再见到他,温聿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就是他那引以为傲的Signs组合大大大后台,现在红得发紫紫得发绿,一个笑容就能让万千少女为之尖叫癫狂的偶像——X。
真名姬羽弦。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时不时半夜扰人清梦的麻烦弟弟。
“一周后有个演唱会,我过来是想给你送张票。”少年眨了眨眼,年轻的脸上满是笑意,大概是化了妆的缘故,偶尔透出的倦色好像并没有体现在皮肤上,“哥,好久不见。”
看到他这么忙还特意过来,再怎么不高兴这小子躲着自己也该心软了。温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小兔崽子既然过来示好,那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
“是挺久不见了,怎么弄的,瘦了一大圈。不过,我们这大门不会随便向无关人等敞开,特别是刑侦队长的办公室——林小妍!”
“啊、到!”陡然听见老大一声怒喝的小姑娘立刻提高分贝回答,三两步就跑到门口,犹犹豫豫敲了两下门。
“以后别随便放人进来,你收人签名了是吧?”温聿没叫她进来,隔着门开始训话。
姬羽弦指指桌子上起码堆了四个打包盒的小山,很老实又理直气壮的接过话题:
“还有每人一份的生腌。你最喜欢的那家,饭凉了可以去热热。”
“谁特么跟你扯吃的了,搞这套还搞出心得了是不是?你一边儿去,待会儿再收拾你。小妍子,下不为例,再乱放人你就去门口当保安,给人家黄叔李叔放放假。”
门外的林小妍苦着脸应了一声,然后就被无情的老大赶回去继续处理案件相关的事了。虽然被凶了,但她觉得完全不亏,甚至赚了——不过是嘴硬心软型老大要面子的一顿骂而已,既收获了美味的生腌海鲜,还得到了Signs的专辑签名,简直值上加值!再说队里几个人谁不知道神秘的X是老大的亲属啊,亲属来单位探望有什么关系,X也不是外人,以前有几个案子还是他帮忙破的呢,算下来简直是刑侦队的老搭档,编制外技术人员。
毕竟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黑客Bubble啊!
少女不禁陷入美好的幻想之中。偶像,黑客,年轻貌美的帅哥——
组合起来简直可以写上一本言情小说!怎么就让老大那家伙独占了便宜呢!
忿忿不平的少女咬着钢笔尾端,嘴角流下了羡慕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