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光头世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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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当”,铁门关上了,看守民警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但蒋志威却留在了门里面。

    立马,数十只眼睛都集中在他身上,犹如一群狒狒遇见一只刚出山林的猩猩般在他身上打转,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蒋志威不知道这些眼睛是看他的昂贵西装还是看他英俊的长相,反正看得他十分不自然。

    恐惧都来自未知,蒋志威不是一个胆小的人,相反,他的胆子还很大,但是,生平第一次进到监牢里,任何人都难免会发怵。虽然曾经听有经验的人讲过这里面的事儿,但那毕竟是耳听为虚,现实是啥样,仍未可知。他无措的看着板铺上盯着自己的光头们,呼吸很不顺畅,不知道这些光头会怎样对待自己这个擅入的异类?会不会像美国大片那样,把自己当成一个戏谑的对象,先用武力制服,然后被某个老大“爆菊”?

    正当他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之际,一个高大威猛的光头从把头的铺边站了起来,身高超过一米九,摇晃着高大的身躯走到他面前,提了提宽大的黑色运动裤头,将四尺半的腰围一挺,面无表情地说:“去,把你的东西摆好,人家怎么摆,你就怎么摆。”

    大块头说完,腆着个大肚子在那儿捋胸毛,敞开的马甲用两根十几公分长的细绳系着两襟,如果不这么系的话,正常粘扣根本扣不上。他的脸也胖的有些离谱,腮帮子上的赘肉把下巴坠成了几道壳,嘴角也耷拉着,就差口水流成线了。

    蒋志威盯着大块头的眼睛看了看,心中暗想,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牢头狱霸?但他又觉得不对,这个大块头虽然膀大腰圆,但他的眼神却直愣愣的,一点也不灵活,像鲤鱼死了之后那么无神。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长着这样一双死鱼眼的家伙,能拥有驾驭群雄的智慧吗?

    脑子里的猜测是隐形的,肢体却在不由自主地执行着命令,他扫视了一眼,自己站的地方是监门前的一块空地,一侧摆着吃饭用的餐具,另一侧是水池和开放式洗手间,靠墙的地砖上摆着一排脸盆。他转身走到水池旁,将脸盆摆在最后一位,然后回头看着大块头,等待大块头继续发号施令……

    这时,有个声音传来:“傻膘,让他上铺吧!”

    蒋志威侧头一望,在通铺的最里面,有一个面色阴沉的人靠在墙角,左手端着一本厚厚的书,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个小东西,一下接一下地在窄窄的腮上夹弄,看样子好像是在薅胡子。这个人四十几岁,虽是光头,但也能看出有些秃顶。宽边眼镜卡在鼻梁上,面部丝毫不动,只是浓眉下两只特别有神的眼睛上下游移、眼白上翻,瞟一眼蒋志威,再落下看一眼书,有着提示效果的眼镜,在上下移动时很惹人注目。

    “过来!看你像个人似的,要不然非浇你五十盆凉水不可!”大块头憨憨地说道。

    蒋志威看明白了,这个被唤作傻膘的大块头原来是个小角色,监舍里真正的主人应该是墙角那位,他的话在这里几乎算是御批了。确定了这一点,蒋志威多瞄了两眼墙角的“老大”,跟着傻膘向大通铺里面走去。

    灰白的墙壁和通铺之前的距离大约一米五宽,大块头傻膘像一堵墙一样走在前面,七米长的过道他只迈了六步就到头了。然后往墙壁上一靠,腮帮子嘟了起来,跟小孩子生气时的表情一样。

    蒋志威踌躇着离他一米远站定,微皱眉头,等待下一个指令。

    “上来吧!坐在边上。”

    戴眼镜的男人语声沉稳而缓慢,给人一种不可违背的力量感。而且声音还很磁性,标志着丰富的内涵。

    通铺上盘腿坐着二十多人,是分两排坐的。他的话音一落,靠过道这侧的人自觉地向前挪了一个坐位,动作整齐划一,连拿坐垫的姿势都一样,全是双手从两侧将坐垫扣在屁股上,双腿一伸一曲,一个位子就出来了。

    从这一点上,蒋志威看出这位老大的管理能力很强,应该是个有本事的人。他的紧张感陡然增加了,看着老大旁边的坐位,不知是坐还是不坐。

    “坐下!”

    看他迟疑,傻膘一步跨了过来,伸出两只熊掌一样的大手,毫不费力地抓住他的肩膀,一提一按,蒋志威就侧坐在铺沿上了。剩下的动作不用人家教了,他很自觉的把拖鞋摆好,收脚上铺,盘上了腿。

    “什么事?”老大手里仍然端着书,漠然地问道。

    “噢!涉嫌开枪杀人。哦…不…不…不,我是冤枉的。”蒋志威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

    这时,他瞟见老大看的是一本佛经。

    老大微微侧过头,放下书,嘴角浮起一丝不阴不阳的微笑,有神的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像刀子一样刮在蒋志威的脸上。盯了五秒钟,他又端起书,把眼神聚拢在布满密密麻麻小字的书页上,抬起右手在下巴下摸娑几下,猛地一扽,拔下来一根胡须。

    这时,蒋志威终于看清他拔胡子的工具了,原来是两枚扁平的钮扣磨成了齐口,扣眼用细皮筋系了个花扣,中间有一个小木棍儿做轴,一松一合,好完美的胡夹。

    蒋志威以为老大不再理自己了,他刚把脸摆正,目视着前面那个人的后脑勺,老大突然来了一句:“我相信。”

    “你相信我是冤枉的?”蒋志威侧拧过身体,面向老大,惊喜惊讶都在这句话里体现出来了。

    “嗯。”

    老大默然地回了一句,仍然像刚才一样,右手在下巴上摸索胡须,左手端着书,眼睛定在书页上。

    他的这种冷漠是蒋志威未曾见过的,都说有怪癖的人都有怪才,蒋志威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老大的侧脸,兴奋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老大还是那般冷漠。

    “从哪儿看出来的?能告诉我吗?”蒋志威像个求知欲奇高的孩子似的,整个身子都转向了老大,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突然,一双肥厚的大手从后面扳住他的头,用力一扭,将他的整个身子都扭正了,险些没把脖子扭断。

    “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坐正喽!”傻膘说完松开了手,隆起的肚皮就贴在蒋志威的肩膀上。

    “傻膘,回去坐着。”

    在蒋志威正茫然无措的时候,老大开口了,姿势仍然没变。

    “嗯。”

    傻膘很听话,像个铁塔一样移动到通铺的前排,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侧头瞟了一眼光头们,憨声憨气地说了句:“坐板正儿的!”

    看到光头们都特别配合他的口令之后,他才摆正自己那硕大的头颅,像个挡箭牌一样坐直身体。

    蒋志威看明白了,傻膘是老大的打手,主抓监舍的治安。

    有了这个教训,纵然心里百般想问,蒋志威也不敢再开口,腰板挺得倍儿直,目视前方光头的后脑勺,左耳听到的都是钮扣胡夹在老大下巴上摩擦的细微声响。

    安静有时候是难得的,但一间装了二十几个大活人的小屋子,竟然安静得能听见苍蝇振动的翅膀,那就太吓人了。仿佛大家都迟疑在命运的钢丝绳上,哪怕一丁点的响动,都会将人震入万丈深渊。蒋志威从未经历过这种寂静,静得让人窒息,连监门旁边自来水管内侧的水流蠕动都听得清,甚至都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在动脉里的流动声……

    监舍里并不太热,也许这里阴气重,阻挡了热量入侵,甚至还有一丝寒意。光头们大多光膀子穿着马甲,只有老大着装整齐。蒋志威还穿着西装,但他和精瘦的老大一样,没觉得太热,只是死一样的安静让人惴惴不安……

    就在沉默将要炸开的时候,监廊里突然有了动静,是一双皮鞋踩踏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嗒……嗒……嗒……

    这双走得稳健而均匀的皮鞋众望所归般在这个监号门口停住,一张成熟的面孔出现在监栏外。

    “严枫”。

    “到”。

    听到喊声,沉稳得要死的老大立马换了个人,不但答“到”清脆洪亮,动作也麻利起来,一跃身就按着蒋志威的肩膀下了铺,迅速套上一双拖鞋,几步就来到门口,手把监栏恭敬地说:“朱所,什么指示?”

    朱所五十几岁年纪,顶着两杠三星的警衔,发型梳得一丝不苟,说起话来更是文质彬彬:“监内没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文明管理,认真反省。”老大严枫利落地回答完,侧了一下身,意在让朱所看看监号内井然的秩序。

    朱所笑了笑,很有平易近人的风度。笑罢,他冲严枫点了点下巴。

    严枫急忙把脸贴上监栏,朱所压低了声音,向他谨慎地交待着什么……

    这时,傻膘憨憨地喝了一句:“低头!”

    光头们非常听话,齐刷刷地把头埋了下去,蒋志威也赶紧低下头。

    朱所说啥蒋志威听不着,只听严枫一个劲地“嗯,嗯,明白,明白,放心!领导放心!嗯……”

    “抬头。”

    朱所的皮鞋声离开监门,傻膘才解除禁令。

    蒋志威一抬头,发现严枫精干的身形已经来到自己身边,浅色休闲服穿在他身上很是合体,可以说有几分飘逸。

    “你叫蒋志威?”

    “是。”

    “蒋氏跨国集团的蒋铭堂是你父亲?”

    “是。”

    “靠里边吧!”严枫一摆下巴,意思让蒋志威坐在他那个大坐垫上,背后可以靠着行李垛。

    “这……”

    蒋志威有些犹豫,虽然他已经断定,刚刚那位朱所是来给自己“过话”的,但他仍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傻膘,开瓶饮料给他。”严枫边说边向监门踱了几步,一脸的严肃,显然是在思考问题。

    “嗯。”

    傻膘颤着一身肥肉下铺,大弯腰从铺下拽出一个白色塑料箱,哗啦哗啦翻找几下,拿出一瓶“营养快线”,大踏步来到蒋志威面前,把饮料往他面前一递,憨气十足地说:“给,拿着。别废话,老大让你靠里边就靠里边,别给脸不要。”

    说完,傻膘还白了蒋志威一眼,扭头回到前排。

    蒋志威差点被他逗笑了,这个傻膘竟然像小孩儿一样可爱。他无法完全理解老大的心思,但却坚决执行老大的命令,这种人最受领导者欢迎。

    “哦!谢谢老大。”

    蒋志威的这份感激是发自内心的,虽然他知道自己受到高规格礼遇是朱所“过话”的结果,但是,无论怎么说,自己第一次进局子,没遭受折磨,又能碰上一个愿意照顾自己的人,换做任何人都会感激涕零的。

    “喝吧!刚进来上火。”严枫踱到监门边,潇洒地转过身,微笑着对蒋志威说。

    “谢谢老大。”

    蒋志威急需温暖的心被严枫这个微笑烘热了,他拧开营养快线的盖子,一仰脖,灌了两大口,一股无法形容的甘甜顺着喉管流进胃里,那种酣畅简直难以形容。这时,他才想起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从昨夜到现在,自己一共才喝了两纸杯水,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这两口营养快线下肚,一下勾起了胃液的泛滥,突然就赶到了饥饿。

    饥饿面前,最凶猛的狮子都会被驯服,何况人类。他没顾忌太多,一仰脖,咕咚咕咚……一瓶营养快线喝了个干净。甚至还控了控,眼睛盯着瓶口,亲眼看着最后一滴乳白色的液体滑到嘴里才作罢。

    还好,这个意犹未尽的贪婪模样没被别人看见,老大严枫此时正坐在监门前摆放着的一个小皮墩上,背靠着通铺的横沿,右手依然在下巴上夹捏着,眼神是看向门外还是水池不得而知,反正肯定是特别的阴沉。

    傻膘忠诚地伸出大手为严枫按摩双肩,那种肉呼呼的感觉,一看就让人舒服。

    “蒋志威,你们这伙多少人被抓?”严枫突然发问。

    “哦,具体不清楚,估计得有十几人吧!”蒋志威回答。

    这种爱思考的人,总是以自己破解了难题而沾沾自喜。听到蒋志威的回答,严枫摆手叫停了傻膘的按摩,站起来转过身,得意地笑着说:“呵呵,我说今天不年不节也不是周末,为什么连提审办案的都没有呢?原来全分局的民警都扑到你们这个案子上去了!呵呵……”

    “对……”

    “对……老大说得对……”

    坐在靠前或靠后的几个光头随声附和起来,他们显然是相比之下级别较高的,在一定情况下拥有话语权,监舍的气氛也随之稍显轻松一些。

    作者 田阿瞒 说:泱泱大国的崛起,衍生里一批富二代、官二代,当财富像代谢物一样成为负累时,我们孱弱的心智能够甄别蜜汁深处的鹤顶红吗?

    生生死死,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身处卑微才能看到真相,经历过了,才能在浮躁中构筑内蕴绝妙的天平。愿本部小说为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贵们架起一道长虹,莫使千百年所积善业,在今世流为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