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枫又迈动他那潇洒的步伐,开始在过道和监门前的空地上踱步子。左手插着休闲服的裤兜,右手依旧用胡夹捏弄着下巴。
“老大,我想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气氛一轻松下来,蒋志威这个隐忍多时的问题,就像粘在嗓子眼儿的毛发一样,奇痒难耐地问了出来。
严枫微笑着踱到他身边,又用那种老谋深算的眼神看着他,几秒钟之后,故弄玄虚地说:“蒋少爷,那要看你的具体案情了!如果有我帮忙,相信会少走很多弯路。你要知道,你们这起富豪凶杀案已经轰动半边天啦!呵呵。”
“对,对,对,让老大帮你参谋参谋,老大是三A团的首席高参,涉嫌组织黑社会犯罪、杀人、绑架、行贿,好几个罪名,到现在都定不了案,高着呐!”倒数第二位靠墙坐着的一个光头侧脸对蒋志威说。
蒋志威点了点头,用眼神向这个一脸奸相的光头表达了一下谢意。
光头所说的“三A团”,蒋志威有所耳闻,曾经是燕城的一个黑社会团体,领头的是早年间的一个“太子帮”成员。但随着近几年的反腐打黑,这个集团一度在国内难以容身,高层都转移到海外,剩下的一批虾兵蟹将都被政府悉数镇压。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四年,难道这位老大严枫真是三A团的军师?
蒋志威带着疑惑仔细打量了一下严枫,觉得他有一股阴劲儿,像是个不把智慧往好道上使得聪明人。
严枫早就看出了蒋志威的疑惑,他微微一笑,沉稳地说:“呵呵,不像吧!惭愧惭愧,我已经在这里呆两年多了,证据不足,案子一直定不下来,呵呵……”虽然他这句话明显是在炫耀,但让人听着并不反感,因为他从头到脚都带着那种深不可测的玄机。
这种人的反侦察和诡辩能力肯定不浅,如果他能诚心诚意帮助自己,给自己出出主意,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儿,蒋志威激动起来,委屈也同时袭上心头,一股脑将事情的整个经过都讲了出来……
等他说完,借着这个机会放松身板的光头们又都挺直腰身,坐得板板正正,但唏嘘之声仍然不绝于耳……
傻膘都听傻了,哈喇子从裂开的大嘴岔子上流了下来,呆呵呵地说:“哎呀妈呀!冤出大天去啦!”
严枫可没像其他人那般的动容,他左手抱着右上臂,右手依旧用钮扣胡夹薅着胡子,飘逸地踱着脚步,一声不响……
半晌,他忽然停下脚步,眼放精光地盯着蒋志威的眼睛,摇头摆脑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啥意思?老大。”蒋志威急切地问。
“黄柏如果一直叼着你不放,在没有新证据的情况下,你死定了!只有让他实话实说,你才有活路。”严枫眯着眼睛断言。
“啥?”闻听此音,蒋志威大惊失色。愣了两秒钟,他祈求地问:“老大,怎么样才能让他实话实说?”
“他叼着你,目地只有一个,就是要逼着你家人和他家人一起使劲儿!如果两个顶级大家族合力一处,保住你俩的命不成问题。”严枫说完,又开始踱着步子。
“那……那这么说,就算我家跟他家合作,最多也是保住我俩的命,还要在监狱待一辈子啊?”蒋志威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个结论一下打破了他的承受底线。
“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听到这句断言,蒋志威险些将一口唾沫啐到严枫脸上。他怒目圆睁,甚至想把所有的坏事都干上一遍,像被人摘了心肝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啊!”一仰头,后脑狠狠撞在行李垛上。把叠放平整的被褥撞了一个大坑,罩在上面的白色被单都滑落下来。
这一嗓子在寂静的监廊里犹如氢弹一般炸开,走廊中间值勤岗上的管教和监控室的民警都有了反应,大踏步朝这个监室跑来。
严枫先让旁边的光头按住蒋志威的胳膊,他则赶紧向监门迎过去。
“怎么回事?”
“咋回事?”
从不同方向赶过来的看守人员紧张地询问。
“没事儿!没事儿!刚进来上火,一会儿就好了!”严枫急忙向民警们解释。
等民警们看清蒋志威确实安然无恙,也安静了下来,严枫把脸贴近监栏,小声说:“刚进来,被人诬陷的。一听说不掉脑袋也得判大刑,受不了啦!岁数小,经不起事儿,过一会儿就好啦!别担心,没事儿!没事儿……”
严枫正在解释,又传来脚步声,民警们都往后闪了闪,一个方面大脸的警察走了过来,平静地问:“严枫,咋回事?”
“哦,孟管教,新来的,接受不了现实,喊了一嗓子。没事儿,没事儿!”严枫很恭敬地回答孟管教的问话。
“哪一个?让他过来。”孟管教说完,瞥了一眼左右,其他几位民警都知趣地散去。
严枫回头一招手,“蒋志威,下来!”
蒋志威也自知失态,都怪自己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竟然大喊大叫起来,也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处罚?他忐忑地下铺,穿好拖鞋,小跑着来到监门口,很自觉地立正站好,双手的中指都压在裤线上,不知所措地望着孟管教那张平静的脸……
“这是主管咱们六号的孟管教。”严枫介绍完,后退了一步。
“孟……孟管教好。”蒋志威慌乱地向孟管教行了个礼。
孟管教面目很平和,眼神也很慈祥,他微笑着问:“你叫蒋志威?”
“哦……是。”蒋志威立正点头。
“呵呵……你们的案子我知道,刚刚所里正在开会,不管结果怎么样,事儿出了就得面对,调节好心态,在这里好好反省。我也不瞒你,因为你们这个案子造成的影响很强烈,你们这些当事人又都很特殊,所党委特别指示,不允许我们这些主管监号的管教员擅自接触你们。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找严枫解决。”
说到这儿,孟管教特意用眼神瞟了一下严枫,蒋志威也顺着他的眼神向严枫致了一下意,嘴里说:“哦,我知道,谢谢领导。”
孟管教和蔼地点点头,接着说:“事儿既然出了,就安心打好官司,在这里要遵规守纪,有什么问题先跟严枫说,他解决不了的话,会报告给我,我要是也解决不了,就找上级领导。总之,你要老老实实反省,这可不是法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呃……明白!明白!”蒋志威点头哈腰的承诺。
“哦……对了!你家人和为你委托的律师团都在门外,但今天来不及了,不能会见。明天吧!明天有啥话都跟律师说。这几位大律师可不单单在燕城有名,全国都有名啊!呵呵……行了!你上铺去吧!”
孟管教说完,严枫急忙说:“快谢谢孟管教。”
“谢谢孟管教!谢谢孟管教!”蒋志威深施一礼,用眼神征询了一下严枫,得到应允后,小跑着回到铺上坐好。
蒋志威上铺后,孟管教并未离开,而是和严枫隔着监栏小声私语。看那情形,蒋志威就知道说的是自己的事。两人时而皱眉挤眼,时而摇头叹息,表现出了对于这个话题的莫大兴趣。当然,从两人偶尔暴露出的表情来看,这件事于他俩来说,也是息息相关的。孟管教切切地交待,严枫殷殷地点头……
十五分钟之后,孟管教才离开。蒋志威没有像其他光头们那样,在民警和老大耳语时低头避险,而是就那样专注地盯着孟管教和严枫半遮半掩的表情。因为这表情里面,关系着自己这件案子的许多走向和可能,他想从这种表情中猜出二三,与身家性命相比,监号内的小规矩已经微不足道了!
严枫转过身之后,刻意不与蒋志威急切的目光接触,胡子不薅了,他抱紧双臂,脚底板十分用力地踱着步子。可以看出他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脑子里疏解着一大团乱麻……
这种表情更给蒋志威焦乱的心情又浇了两桶汽油,烦得他快炸开了!几欲开口,都被严枫犀利的眼神摁住了,意思是等有机会再详谈!
好不容易熬到开晚饭,蒋志威烦乱的心神在等待中得到了扼制,面对自己这二十三年最糟糕的一顿晚餐,他并未抱怨,反而吃得最香。
不用说,肯定是凤姐通过大领导把关系直接铺进了看守所,晚饭蒋志威就和老大严枫坐在一起了。今天周三,赶上看守所改善伙食,除了每人一份白米饭加肉末炒青椒,他还吃到了卤肉和香肠,外加严枫的半份饭。食欲虽然受到了情绪的影响,但这顿饭他仍然认为是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直到餐盒、塑料碟全光了,他才悻悻地放下塑料餐勺,又喝了一瓶雪碧饮料,添充了一下“饱不饱,水上找”的步骤。
可是,这次“光盘”行动却得罪了一个人。
晚上七点整,新闻联播开始了,光头们都挤到前面去看挂在墙壁上的电视,蒋志威突然发现大块头傻膘一直都用仇视的眼神偷瞟自己。他不明所以,偷问吃了半份饭都要在地板上“溜食”的严枫:“老大,傻膘怎么总瞪我?”
严枫看了一眼傻膘,乐了,“呵呵……这家伙是个吃货,那么大块头,普通人的一份饭哪够他吃啊?平时我剩下的都是他吃,今天你干掉了他的口粮,他能不瞪你吗?呵呵……不过,你别担心,这小子是个听话的呆子,知道我对你好,他不会打你的!呵呵……”
蒋志威不好意思了一下,微红着脸说:“老大,咱这儿不可以让家人送钱买东西吃吗?”
提到钱,严枫知道这位蒋少爷可是最有发言权的。钱对于他而言,不但是攻坚克难的法宝,也是书写他人生的墨笔。如果把钱比做青藏高原上的淡水,那么,他起码拥有青海湖十分之一的占有权,其余那亿万人却只能在小河沟里争抢那微乎其微的资源。所以,严枫很有深意、很复杂地笑了笑,说道:“呵呵……蒋少爷,现在是法制社会,进到这里,你的钱所发挥的作用,将大大削减。要说有钱,哪个监号还不押几个有钱人?虽然和你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但供应些吃喝、必需品还不是问题,不过,看守所有规定,每人每月只能消费500元,想多存生活费也存不上。今晚咱们吃的卤肉,还是我通过特殊渠道走私进来的呢!呵呵……”
“那……那可怎么办?”蒋志威有些茫然,他头一回觉得钱竟然这般无用。以前总说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但是今天,得换一种说法了:钱解决不了的问题,真他妈是个大问题!
严枫寓意颇深地一笑,“呵呵……慢慢来,功到自然成。呵呵……”
蒋志威会意,心情放松了不少。但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下午孟管教和严枫说了什么?他们到底得到了什么新消息?对自己这个案子怎么看?
他的这个心思早在严枫的掌握之中,新闻联播之后,大家每五个人一排,轮番洗漱,最后是严枫和蒋志威两个一起洗。洗完的光头们都专心致志地收看电视连续剧……
这时,严枫让傻膘提前把被褥铺好,蒋志威的铺位就安排在严枫的旁边,这个位置在地平线以下的牢狱社会当中,那可是王侯级别的了。由于蒋志威刚进来,家人得明天才能存行李,今晚只能暂时用当摆设的军用被褥对付一宿了。
也许光头们都知道老大要和新进来的这位富豪少爷谈事儿,所以,都很刻意地往通铺前面凑,意在让老大知道自己正专心致志地看电视,对后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看看时机正好,严枫冲傻膘一使眼色,傻膘腾地一下跳下铺,猫腰在通铺最前端的某个角落一顿抠,翻出一个小纸包,像做贼一样捂在肚皮上,颤着满身肥肉小跑到铺尾,傻呵呵地说:“老大,给。”
严枫翘着二郎腿坐在铺沿上,接过小纸包,偷眼瞟了一下监控镜头,侧了侧身,慢悠悠地打开,露出了五根香烟,是软中华。他拿出两根,递给蒋志威一根,耷拉着眼皮说:“这里不比外面,想抽口烟都很难。这是我两天的“口粮”,你来了,没办法,只能省着点抽,等过几天你的关系上来就好了!”
作者 田阿瞒 说:泱泱大国的崛起,衍生里一批富二代、官二代,当财富像代谢物一样成为负累时,我们孱弱的心智能够甄别蜜汁深处的鹤顶红吗?
生生死死,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身处卑微才能看到真相,经历过了,才能在浮躁中构筑内蕴绝妙的天平。愿本部小说为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贵们架起一道长虹,莫使千百年所积善业,在今世流为俗品。
第三十六章 光头世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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