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再补两枪(7)
0.01秒记住本站域名 [5200xiaoshuo.com]

    蒋志威的心又猛跳了两下,他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在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他那浓黑发亮的剑眉皱得很紧,眼神中浸满了委屈和不耐烦,轻咳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发声清晰准确:“我是听到枪声后才下车的,等我抱住黄柏之后,他又开了几枪,但是子弹都打在公路上了。我把枪抢下来就向倒地的人走去,想看看人还有没有救,如果有救的话,我会把伤者都弄上车去医院的。可是没等我走到伤者身边,黄柏又开了两枪,子弹就从我耳朵旁边飞过去的,都打在还没死的那个人身上,当时把我吓了一跳。”

    蒋志威陈述时,耿队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他的眼睛是监控视频,从里面可以看到整个事情的回放。当他说完,耿队紧锁的眉头锁的更紧了,眼神中的怀疑似乎凝成了一个固体块,再想稀释,那就得需要时间了。

    “你的意思是你把黄柏手中的冲锋枪抢下来之后,他又从身上掏出手枪开的火,对吗?”

    “对!”

    “你之前知道黄柏除了那支冲锋枪之外,身上还有手枪吗?”耿队抱紧胳膊,深度地审视着蒋志威,左手指不停敲打右上臂……

    “我……我……平时他出门带枪已经不稀奇,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我是问你除了冲锋枪之外,你事先知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手枪?”耿队吼了起来,吼声低沉而雄厚,类似于发怒的狮子。

    这一吼把蒋志威吓了一大跳,他转动眼珠,飞快地在耿队眼里搜寻。他在想,耿队是不是有精神病?否则的话,怎么会变脸变得这么快,近似于神经质。

    “说啊!”

    在蒋志威犹豫的当口,耿队又喊了一声。

    这下又把蒋志威吓了一跳,他听说过每个刑警都有自己办案的独特风格,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还能碰上这种精神分裂型的。

    不管这个耿队是不是以这种突然的恐吓作为审讯的手段,但蒋志威都得赶紧做出反应。否则,天知道这个怪怪的家伙会对自己干出什么来?于是,他慌忙使劲点头,咬字特别清晰:“知道!知道!知道他还有一把手枪别在腰上。”

    “好!既然你知道他身上还有一把手枪,那么,你想阻止他继续开枪,为什么不在抢下冲锋枪的同时也把手枪抢下来?”这句问话仍是怒吼。

    “我……我当时蒙了,没想起来这茬啊!光顾着救人去了啊!”蒋志威把后背靠直在铁椅子上,大声辩解。

    “好!我问你,当时你不恨魏乾坤他们这帮人吗?”耿队的口气放缓了一些,但仍然很锋利。

    “恨是恨,他们确实太猖狂了!但也不至于弄死他们吧?”

    蒋志威突然意识到耿队是怀疑自己参与了杀人,才会有此一问。不由怒气蒸腾,声音大了起来。

    “我也没问你杀没杀人,你那么激动干嘛?”耿队的脸上浮现一层窥见人隐私的揶揄。

    “你这么问不就是怀疑我动手杀人了吗?”

    蒋志威扽了一下右臂,怎奈手腕被铁环铐得很牢,没砸出太大声响,倒把手脖弄得生疼。

    “哼!不是我怀疑你杀人了,而是黄柏说他当时抽‘冰儿’抽大了,失手开枪把人打倒了,但他当即就吓坏了,准备打电话叫120救护车,是你冲上来看见有一个人还在动,就抢他手中的冲锋枪要继续开枪,他奋力把你拦住了,说别再补枪,人死就麻烦了,再说另一个只是魏乾坤找来的帮手,别打了!快救人吧!而你不干,非要抢枪继续开枪,是他把冲锋枪的枪口压住,才没打到人。但你认为不解气,从他后腰上抢过手枪,照着那个还在动的人开了两枪。如果不是枪卡壳了,你说不上还要开多少枪呢!”

    “啥?放他妈的屁!黄柏我操你大爷!”

    蒋志威一下从铁椅子上撑起身体,但被身前的铁桌板挡住了,气得浑身发抖,爆发出了只有在生死攸关时才能爆发的力量,险些没把铁椅子晃翻。

    他这个举动把耿队和另外两名便衣警察都震动了,急忙围拢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和胳膊,嘴里喊道:“老实点儿!老实点儿……”

    “黄柏我操你大爷!你他妈诬陷我干嘛?你丫太不仗义了!你大爷的!”蒋志威气得眼睛里爆满了血丝,声嘶力竭地大骂……

    有些时候,事情往往都是向着不理想的方向发展的,你越害怕什么,它就越来什么。都说当年的窦娥之冤惊动了上天,飘起了洋洋洒洒的六月雪。今天蒋志威真正体会到了被人冤枉的滋味,那可真是怒发冲冠、眼里流血,心都气炸了!别说杀人放火,他甚至都想把诬陷者扒皮抽筋,生啖其肉,甚至连他祖宗十八代的坟都想刨开,挫骨扬灰……

    如果自己真被冤判枉杀,这件冤案绝对够资格载入二十四史了。

    看着蒋志威破口大骂,耿队反倒不那么激动了,与两个手下对望了几眼之后,三个人同时用复杂的眼睛看着蒋志威,似乎这种激愤才是代表正义的现象。

    “瞅啥呀?你们去调查呀!不能他说啥你们就信啥吧!啊?你们倒是去呀!黄柏,你大爷的!看小爷不活剐了你!你大爷的!孙子……”

    蒋志威竭斯底里地一通大骂。

    一直到他骂累了,气呼呼地坐在铁椅子上,耿队三人都没阻止。看他喘着粗气在那儿咬牙切齿,耿队问那个年轻的手下:“刚才这段录下来没有?有用着吶!”

    “录了!你看!”

    年轻便衣把一直架在蒋志威对面办公桌上的小型摄影机递给耿队,调出了储存视频,让他观看。

    耿队看了一会儿,眉头又锁成了一个疙瘩。这个疙瘩不是愁苦,而是兴奋。仿佛越复杂的案子,越能调动他那根不安分的神经,就像血液的味道才能激起鲨鱼的凶性一样。他一指蒋志威,郑重地说:“蒋志威,你也是成年人!相信你能意识到本案的严重性。现在黄柏指认你用手枪杀人了,如果你提供不出能够证明你清白的证据,对你是极为不利的!后果有多严重你自己清楚。”

    说道这儿,耿队平复了一下很明显的兴奋,又补充道:“噢!对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死者魏乾坤的家族势力不比你和黄柏差,想在这件案子里脱身,外界力量你就别指望了,还是靠你自己努力吧!”

    说完,耿队一挥手,冲两名手下说了句:“重新录一遍笔录,完事羁押看守所,我现在去向局长汇报。”

    他脸上光彩照人,仿佛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根本不像忙了一夜的疲劳工作狂,简直如同睡了十个小时的牛犊,浑身都是奔跑撒欢的力量。

    他走后,两名便衣侦察员又开始审讯蒋志威,从昨夜酒吧的派对开始问起,一直问到小镇被抓才结束。整个笔录做得十分细致,一直到上午十点才完事。

    为了能够澄清事实,蒋志威把所有经过都详实细微地陈述了一遍。他渴望刑警们能从自己的供述中找到揭开真相的线索,还原事实,为自己伸冤……

    这两名便衣侦查员虽然没像耿队那样兴奋,但积极性还是蛮高的,也许一个有难度的案件的破获,才能证明一位刑警的能力和存在感。他俩仔细核对了两份笔录的内容之后,同时伸了一个惬意的懒腰,把笔录递到蒋志威面前,让他仔细看一遍,如果没问题就签字画押。

    现在的蒋志威可不敢存有丝毫的懈怠,他知道这份笔录上的每一个字都关乎着自己的生死,二代身上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生猛劲头,早已像某个浪潮过后的器官一样,疲软下来,不敢再有半分张扬。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审阅,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敢错过……

    看完之后,当他确认笔录上的每一个字都是自己真实意思的表达,每句话都是真真切切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这才签字画押。随即,他的手表、腰带、车钥匙都被扣押。当他被戴上脚镣押上警车时,突然看见自家那辆奥迪Q7停在公安局大门口,凤姐和黎叔相继奔下车来,焦急万分地喊:“等一下!等一下!等等……”

    负责押送的两位年轻便衣和另外两名警察急忙冲过去将他们拦下,嘴里嚷嚷着:“不许靠近!不许靠近!侦查期间家属不准接触犯人……”

    蒋志威的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他知道这是二猛发现自己没有赴约,断定自己已经被捕,赶紧报信,二妈才通过警方的人脉找到这里的。

    那种久违的委屈波涛汹涌地冲破喉咙:“二妈!我是冤枉的!我没杀人!是黄柏诬陷我!是他杀的人!二妈!救我!快找我爸妈救我!我没杀人!快找……”

    最后一句话还没喊完,警车门被重重关上。隔着车窗,蒋志威仍然大声向凤姐和黎叔呼救,大张着的口型喊出的都是委屈和绝望。同时,凤姐那泪眼婆娑的脸和黎叔急切的表情,也在车窗的映射下抽象起来……

    随着车轮的转动,警车开出公安局的大门,向正街拐去。就在凤姐和黎叔追逐警车的身影即将消失之际,蒋志威一眼瞥见黄柏被几个人押向另一辆警车的画面,那种看见仇人的愤怒让他几近疯狂,使劲儿大喊着拥向车门,亏得被裹挟他的警察制止,否则,他非冲下车来,就算双手背铐,他也要用牙齿咬断黄柏的脖子,顺便撕开他的胸膛,看看他长了一颗什么颜色的心脏,才能如此昧着良心冤枉好人。

    在押解人员严令禁止下,蒋志威才停止喊叫,但他嘴里仍然小声嘟囔:“孙子!你大爷的!你等着,小爷儿早晚让你血债血偿……”

    一直到警车开进看守所,蒋志威都没有停止念叨。同时,黄柏那副镣铐加身的窝囊废形象,也在他脑海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迹……

    这座区县级的看守所地处城郊,附近都是菜农的大棚和养殖场,地旷人稀,倍感萧瑟。其实这都是蒋志威的心情使然,若在平时,来到这乡土气息浓郁的城郊,他会大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雅趣。可是今天,上有手铐,下有脚镣,再加上背负人命的天大冤屈,他看哪里,哪里晦气,瞅哪里,哪里碍眼。尤其看见看守所那漆黑的大铁门,还有门岗那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一股由心底滋生的凉气顺着后脖颈的汗毛孔窜出来,在这炎炎的盛夏正午,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蒋志威被带下警车推进收押室时,身后又传来了凤姐如亲妈唤儿一样的哭喊:“志威,别怕!你爸你妈,还有二妈,都会为你伸冤的!别怕……”

    蒋志威一回头,顺着即将关闭的铁门缝隙,他看见二妈凤姐从闪着警灯的一辆雷克萨斯越野车上下来,陪同一起下车的,是一位身着白衬的警官,至少正处级。黎叔驾驶的奥迪Q7紧随其后,但他却只能将车停在警戒栏外面。

    蒋志威明白,以自己家族的实力,随随便便一个电话,找到的都是大领导。二妈身旁那个白衬警官肯定不比本区公安局长的官衔小,帮到自己应该没问题。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轻松了一点,在入所体检登记时也就没太慌乱。作为一个顶级富二代,从小到大祸没少惹,但真正被拘押,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他还是挺幸运的,仅从一系列严格的体检、搜身、清除衣服上的金属链环、登记、按指纹、掌印等程序上,就可以看出现代看押场所的正规和严谨,早已不是传说中那么黑暗、那么不人道了。

    在履行收押程序时,蒋志威特别想再看见二妈和黎叔,哪怕见不到人,听听声音也好啊!最起码知道亲人就在自己身边,随时随地会保护自己。但他什么也没听到,更没看到。连意料中可以和随后到达的黄柏相遇都没实现,只是从押送人员和看守所收押人员的态度上,感觉到了二妈身旁那位警官似乎为自己打了招呼,使自己没在刚进门时就感觉到太大的压力。

    直到入所程序履行完,即将被看守民警押往监号时,蒋志威才冒失地问押送自己来的年轻便衣:“警官,黄柏怎么没押来?”

    年轻便衣自打到了看守所,态度好了许多,但仍不失警察的威严,他面无表情地说:“同案犯是不能押到一个监区的,他在另一个收押室。”

    蒋志威咬牙切齿地攥了攥拳头,恨恨的想:如果能在监号里碰上黄柏,自己宁可真背上人命官司,也要掐死他!

    押送的侦查员都走了,蒋志威被两名看守民警喝令靠墙站好,然后发给他一个印有看守所字样的黄色马甲、一个塑料脸盆、里面有一条灰色毛巾和一个白色牙缸。牙缸里插着一小管看不出牌子的牙膏,还有一个只能套在手指上使用的小牙刷。然后又扔给他一双套着塑料包装的硬塑拖鞋,让他换上。蒋志威把鳄鱼头骨皮精制的皮鞋脱下来,换上了凉拖。

    端着这些个人用品,蒋志威被这两名看守民警押着进了一道安全门。安全门是全自动的,民警用磁卡往识别屏上一刷,“嘎噔”一声,与安全门一体的铁门自动打开,三个人并排进了监廊。

    虽然身上没有了手铐和脚镣,但是蒋志威丝毫未感觉到轻松。光身上这件区别于合法公民的黄色马甲,就好像有千钧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自己一个堂堂顶级富豪阔少,竟然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沦为阶下囚,哪里还有天理呀!简直就是青藏高原发大水——万年不遇的洪灾啊!

    心中感慨万千,脚步也犹如深沼中跋涉,每迈进一步,都如同针扎般难受。当他被带到二楼的又一个安全门时,沉重的味道浓烈起来,十几米外就是第一个监舍,除了一米高的红色墙壁,整个监舍的正面都是方格式的铁监栏。隔着监栏,蒋志威看见板铺上整齐划一地码坐着半屋子的“黄马甲”,他们都把眼睛盯着自己,眼神空洞而冷漠,像一个个阴森邪恶的窟窿,放射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如果不真正到罪犯集中营来,真的无法想象这个罪恶天堂里的恶念有多浓重,似乎整个空间都转向了罪恶,为了逃避它,正常人只能像鸵鸟一样,把小小的头颅夹在两腿间……

    当民警把他带到一个监号前,用钥匙和门卡开双重门禁的铁门时,蒋志威仔细从监门开放式的铁栏里向监舍张望……

    瞬间,他差点眩晕,里面完全是个陌生的星球,这个外星系的领地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所有人都是光头,纵使有的长出了黑黑的毛茬,看起来也是光头,区别于有头发的光头。似乎这个地方被诅咒了,一走进这里,人的头发就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自动枯萎飘落……

    作者 田阿瞒 说:泱泱大国的崛起,衍生里一批富二代、官二代,当财富像代谢物一样成为负累时,我们孱弱的心智能够甄别蜜汁深处的鹤顶红吗?

    生生死死,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身处卑微才能看到真相,经历过了,才能在浮躁中构筑内蕴绝妙的天平。愿本部小说为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贵们架起一道长虹,莫使千百年所积善业,在今世流为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