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床榻上,朱祁镇辗转反侧,紧皱的眉头下,偶尔会有惊恐的叫声,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
“啊,别、别过来……我身上没有吃的……他、在他们,不、不是。”
一个瘦小身影站在朱祁镇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陷入梦魇中的朱祁镇,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啊!呼呼呼……”朱祁镇突然惊呼一声,猛地坐起了身子开始大口喘气。
“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朱祁镇原本渐趋平静的呼吸猛然一滞,惊恐的看向一边的人影,黑夜中那人看不真切,但朱祁镇敢肯定不是金英。
朱祁镇强装镇静的问:“你是谁?”
“奴婢是金齐,皇上。”金齐说着已经将暖阁中烛火点燃,一缕暖暖亮光出现。
“吓、呼,怎么是你在这?金英呢?”朱祁镇顺了顺胸膛问道。
“干爹去办您交代的事了,特意让我来伺候。”金齐声音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清脆。
朱祁镇点头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马上卯时了,奴婢刚刚还想要不要叫醒您呢,只是看您又做噩梦了,就没敢动,怕您被惊着了。”金齐解释道。
“马上早朝了啊,呼……对了,等会早朝结束了你让熊宗立来朕这一趟,最近怎么老是做噩梦。”
朱祁镇吩咐一声,紧赶慢赶终于在早朝前穿戴完毕,出现在了承天门前。
“皇上驾到!”
随着六科值事的声音,早朝正式开始。
户部尚书金濂急切出列跪倒在地:“启奏皇上,各地因去岁寒灾减产,尤以北方严重,其中又以北直隶为最,百姓生活艰难,请皇上明察。”
朱祁镇回来的路上就已经了解到一些情况,虽然意外户部的直接,倒还是没有太多意外。
“于谦,你们内阁准备怎么处置?”朱祁镇看向一旁的首辅。
“启奏皇上,此次灾情相较往年范围几乎涵盖整个大明。
若是按照以往经验来看,粮食缺口当以千万计数,内阁这些日子一直在筹措粮草,只是收效甚微。”于谦眉头不展的出列道。
“缺粮食?金濂,你们户部有多少存粮?”朱祁镇看向金濂问道。
金濂不敢抬头说:“现有存粮二百万石,不过对于这一季的缺口来说杯水车薪。”
“那你们商行呢?”朱祁镇知道户部这些日子打仗已经快把他们掏空了,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问过便算,转而想其他法子。
金濂犹豫片刻答道:“皇上,户部商行因塞外诸国冬天抢购,已经几无存粮了。”
“没粮,总有钱吧?有多少钱,赶紧去置买粮食赈灾啊。”
哪知金濂又摇了摇头:“皇上,商行的钱都补了朝廷打仗的亏空,现在除了一点家底在,已经拿不出更多的钱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草原先前已经购买大量民间存粮,现在空怕已经无粮可买了。”金濂一脸愁苦。
“什么?”听见这话,朱祁镇是不信的,前两年输运粮草还多到要发霉,拿粮食抵了俸禄用,现在有整个大明都没有粮食了,这怎么可能。
“是的皇上,因九边外藩粮价高过其余地方,商人逐利,互市向外放粮何止千万,此时再去买粮,价高而量少了。”
朱祁镇挺直的身子向后一躺靠在了椅背上,目光审视朝廷百官。
果然
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出列道:“皇上,九边互市本是为了施恩于外,让鞑子念天朝恩德。
可如今不仅屡犯边境,还致使大明无粮可用,实是枉费皇恩,请皇上关闭互市,保我大明子民吃用。”
随着陈镒的出列,近乎所有在朝官员已经全部站了出来,纷纷请朱祁镇关闭互市。
闹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让我关互市,不对,应该是让我认错,然后将黄册继续当成样子货用?
朱祁镇想着,手指轻轻拨弄扳指,眼神莫名的看着于谦和曹鼐。
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参与了?
仿佛是知道朱祁镇的想法,曹鼐随之站了出来说道:“皇上,此次减产倒是并不很急,只是缺额较大,不如徐徐图之。
宥免夏粮,等到秋收再行定夺,想必此次难关就过去了。”
“曹大人,您说的恕我不敢苟同,如此一来百姓的难关是过去了,可我们大明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呢?他们难道就不吃不喝了吗?”
金濂说着,所有官员开始望向曹鼐,一时间曹鼐如芒在背。
“是我失言了,皇上,臣方才思虑不周,还请皇上恕罪!”曹鼐突然认错。
搞得什么名堂?
朱祁镇正是皱眉不解的时候,曹鼐接着朗声说道:“皇上,既然宥免之事太过,不如令百姓以粮捐官、捐罪,也是一个可解燃眉之急的法子。”
这下一种官员不好再反对,早朝官员中一片死寂。
朱祁镇眉头越皱越深,无论如何,卖官这条路他都不会走的。
“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关闭互市,这才能使粮食不再流出,保证大明百姓的口粮缺口不再加大。”金濂继续说道,顿时又是引起一片附议之声。
朱祁镇听得心烦,他还在等,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看向了于谦,此时也只有他这个首辅大人没有表明态度了。
于谦终于没有令朱祁镇失望,仿佛是憋了一个大招一般,收到朱祁镇眼神暗示之后,一撩下摆跪在地上。
“臣于谦有本奏!”
“于首辅快说!”朱祁镇急不可耐的说道。
于谦挺直腰板看着朝堂之上的一众同僚们,眼神虽没有变化,可却让人感到刺痛,仿佛是在不屑。
“皇上,天下是您的天下不假,可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大明一向秉持藏富于民的国策,商税之低更是在历代中都属少见,请皇上开募捐,或者加商税,以赈灾民。”
“这怎么行?”
“这可是太祖爷的祖训怎么能更改?”
“不行不行,加商税是万万不行!”
“募捐我看也是不妥,商人也是百姓,自然也是灾民之一,当然不能做杀鸡取卵之事。”
于谦只这一句话就已经吸引了大半个朝堂的注意,登时热闹起来,倒是没人再来讲关互市的事,一个个都在讨论商税不可行,
其实是因为众多官员都是出身世家大族,不管是黄册也好,还是商税要也罢都是他们的蛋糕。
至于关互市会影响收益,总量没有多的情况下,蛋糕怎么切是一个比例问题,钱多钱少只是一个明面上的数字。
就像粮食问题,少了三成收成,如果真没有陈粮补充,那可不是涨三成的价格的问题。
而是一定要涨价到三成的人没粮食吃才可以,甚至说因为世家大族的存粮行为,会导致更多的人死于饥荒。
这也是为什么在原来物质基础还远远不足的时候,粮食是最坚挺的一般等价物。
甚至他们还少经营了一个方面的商道,节约了人力成本,怎么能不愿意呢?
朱祁镇看时候差不多了,终于开口道:“于谦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可商税毕竟有违祖制,至于募捐之事,倒是可以讨论。”
“皇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防止粮食外流啊。”金濂又站了出来。
朱祁镇点点头说:“确实如此,传朕旨意,鉴于寒灾减产,自即日起互市中粮食只进不出,有违令者斩!其余货物照常交易。”
“这……”
没等朝臣们讨论,朱祁镇继续说道:“即日起朝廷筹措粮草,以备赈济之用!”
“可皇上,户部已经没钱了。”金濂又提醒道。
朱祁镇点点头说:“我知道,所缺银两由内库支取,退朝!”朱祁镇起身离开,留下一脸懵的臣子们。
“这皇上的内库家底这么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