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内,朱祁镇靠在被褥上,正轻轻揉按太阳穴,金英进来之后,赶紧上前伺候,却被朱祁镇轻轻打开手掌。
“皇后走了?”朱祁镇语气说不出来的疲惫。
“是,皇上,您怎么了?是太过乏累了?奴婢这就给您去泡一盆洗脚水,给您好好解解乏。”金英慌忙就要往外走。
“行了!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朕想歇息了。”朱祁镇提高音量说道。
金英却没有停手,向外面值守的兴安使了个眼色赶紧回到了暖阁中。
“皇上,皇后娘娘毕竟是后宫的主子,这些事她要是不管,难免被人说闲话,到时候也影响您的圣德不是。”金英劝着,轻轻为朱祁镇脱下刚穿的鞋子。
朱祁镇揉按的手一停,在额头上打了个凉棚:“金总管果然是宫里的大总管,倒是比朕清楚。”
“奴婢不敢,奴婢多嘴,多嘴!”金英噗通跪在地上,一下下的开始抽自己。
“行了行了,朕还能真生你这个老东西的气?
起来吧,被你这么一碰,腿脚酸疼了,赶紧给朕按按。”朱祁镇说着随手抄了一本奏疏看来。
金英面露笑意,受宠若惊的跪坐在床边,为皇帝揉按:“皇上,您看这个力道还行吗?”
“嗯。”朱祁镇答应一声,注意力来到奏疏上面。
这一封是来自庆王的请安折子:臣庆康王秩煃,恭请皇上圣安。
自去岁以来,天气时有变化,臣远处宁夏,虽惦念皇上圣体。
也只能在家中设立生祠为您祈福,唯望上天垂怜,万岁爷圣体康健,臣自感激。
只是宁夏苦寒,又屡被兵,臣实难抽身前往京师拜见皇上以示臣心。
今有皇上天威浩荡,瓦剌已经不成气候,臣请皇上许臣徙内地。
所在勿用朝廷耗费,臣自一力担之,也好更近皇上圣明,时时有机会聆听圣训,请皇上鉴臣忠心允准。
“啪!”
金英陡然一个哆嗦,再一看朱祁镇已经满脸的怒气,边上的奏疏被摔的摊开,其中宣纸都是被摔烂了。
“是奴婢力道大了,捏疼了皇上,请皇上责罚!”金英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朱祁镇余怒未消的指着奏疏道:“说什么给朕请安,字字不离迁徙封地,不就是几个鞑子吗?
太祖爷分封诸王的时候,太宗可曾说过一个苦字?当年的九大塞王各个英武不凡,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后辈?”
金英依旧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的劝道:“皇上莫要生气,或许是鞑子刚刚犯边,王爷们也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被吓住了,当不得您生这么大的气。”
“太祖太宗皆是气吞山河的大英雄,先帝也是亲征草原,我们朱家人的血脉怎么就能出得了这么一个……”
朱祁镇声音戛然而止,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金英。
“是你把这个放到最上面的?”朱祁镇面色不善。
金英一顿,最后还是答应一声:“是!”
朱祁镇冷冷一笑问:“今天司礼监谁值守?”
“皇上,都是奴婢没有带好他们,您消消气,有什么罪过奴婢难逃责罚。”金英声音急切,就是不答话。
“说!”朱祁镇猛地一拍桌子。
金英不敢再瞒:“是王诚,许是真的王爷们的折子在上面,容奴婢去先探问探问。”
“管到朕头上了,你们司礼监真是厉害啊,叫那个王诚过来,朕要亲自问问他,对朕的做法可还满意不满意。”朱祁镇没理金英的求情。
王诚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长得一副马脸,人也长得高,跪在脑袋都快顶到金英胸口了。
朱祁镇看着眼前这个太监,刚刚觉得熟悉的名字此时算是对照上了。
这个王诚在朱祁钰做了皇帝之后的亲信,也是他跟另一个叫舒良的太监谋划着,将朱见深废了另立朱见济为太子,是个死不足惜的墙头草。
“这折子都是你放的?”朱祁镇问道。
王诚已经浑身是冷汗,听朱祁镇问话先是打了个哆嗦,才开口:“回、回万岁爷的话,是,是奴婢请的奏疏。”
“那庆王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帮他办事?”朱祁镇渐渐平静。
王诚一颤赶紧磕头请罪:“皇上恕罪,奴婢也是受家里的亲戚所托才办了这件蠢事,绝不敢跟庆王殿下有什么联系啊,皇上明鉴!”
“不敢?都敢安排朕看折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说说朕要不要按这奏疏里所说,把庆王牵到河南跟周王作伴啊?”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王诚不敢搭话,一个头一个头磕在地上,时间不长额头已是鲜血淋漓。
见问不出个什么东西,朱祁镇也没再问的耐心:“带下去,好好给朕问问。
再问问郭懋他干什么吃的,王爷的路子都使到朕身边了,问问他到底能不能干,不能干趁早滚蛋。
还有你金英,东厂也是吃干饭的是吧?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司礼监你还能不能管得了了。”
朱祁镇越说越气,到最后几乎已经是咆哮之势,宫中内官不曾见朱祁镇发这么大的活,一个个抖成了筛糠一样跪在地上。
“万岁爷龙体为重,您千万息怒,都是奴婢的错。”金英满脸泪水,说着开始自己掌嘴,直打的两颊红肿,鲜血直流。
朱祁镇总算熄了怒火,长出一口气终于是恢复了冷静,声音沙哑道:“有本事就去查清楚,别在朕这卖惨,今天朕谁也不见,都别来打搅朕!”
“是!”
随着金英退出暖阁,许是这段日子太过耗费心力,朱祁镇缓缓沉睡过去。
金英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红肿,直接带着王诚来到位于东安门北的东厂。
“老祖宗!”
……
金英原是掌印太监这东厂份属他负责,可后来为了分权,也不想让自己太过冒头,就把这东厂交给了兴安管,所以东厂的人才称呼他为老祖宗,而不是厂公。
来到囚室,金英将已经吓得走不成路的王诚锁在刑具上,冷着脸亲手拿着皮鞭蘸过水来到对方面前。
“王公公,有什么还是现在说了吧,否则等会受了皮肉之苦,也难逃下场啊。”阳光打在金鹰的脸上,显得有些瘆人。
“干爹!您信儿子的干爹,我真没有跟谁勾连,我是您的儿子,只听您一个人的。”王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
“枉咱家还在万岁爷面前保你,谁知道你竟是这种不知进退的蠢货,还真敢受人托请,擅自改动皇上的御案,咱家真是瞎了眼让你做这个秉笔。”
金英说着却还是没能亲自动手,骂也骂完了,最后只是将皮鞭交给了旁人,轻声道:“给咱家把他这张嘴撬开了!”
“哎老祖宗,请好吧您哪!”
“干爹!干爹!您信儿子的!信儿子!啊!”
身后只剩王诚的惨叫,金英站在囚室门口,刚才的暴怒消失不见,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
“兴安。”
“干爹,儿子在。”兴安赶紧躬身。
“这东厂我交给你管了,出这么档子事,我别的不想再提,跟他有关系的人,明天我要一个不漏的看到,行吗?”
“是干爹,儿子一定按时将您要的东西送来。”兴安答应一声,目送金英离开之后,脸上已经阴沉异常。
“老东西!好手段啊!”
一个小太监站在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弱弱问道:“厂公……”
“厂你 妈 个头,还不赶紧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