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说罢,韩丕愕然。他这才明白花想容为何会让自己抓紧时间。如若今日一过,那辉夜姑娘多半便成了他人新妇,自己再想博得那真心一吻,也只能干些龌龊勾当,这自是他不齿的。
想到这里,韩丕再也不敢耽搁。他付下茶钱,转身便走,而那老翁也嘿嘿笑道: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听闻佳人,果真是片刻也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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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之后,一座竹屋之前,韩丕刚刚赶到,便发现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竹屋鄙陋,却不失干净和素雅,竹林之中,倒也是别有情趣,浑然天成。
然而当法医环顾四周,他却发现,这小小的竹林,此刻竟堪比帝都王城。宝马雕车,鳞次栉比,香撵花轿,应接不暇。达官贵人,三五成群,阔少公子,侃侃而谈。
人群中,韩丕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下。为了不显寒酸,他立刻操控如意霓裳镯,变了件书生款式的白袍衣衫。竹林里,韩丕头插骨钗,手持折伞,一袭白衣,倒也不失倜傥。
就在这时,一位老翁走出了竹屋。他鹤发鸡皮,背脊弯曲,手指间满是老茧,面庞上尽是操劳。老翁持拐而立,满脸战战兢兢。可不及他开口说话,三位王子模样的纨绔青年,便凑了过来。
“在下冥朔王子闻卿合。不知辉夜姑娘,今日可愿与我相见?”
三人中,那青衣王子率先问道。老翁惶恐,立刻低头作揖,可他刚要回答,另一位淄衣王子,便挡在了两人之间,插话道:
“卿合兄,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比你早来一日,辉夜姑娘若要相见,也应是见我。”
明方语面露不悦,但也不便发作,只得笑着应道:“殷兄朝阙,你鬼方国虽然势大,但也不应处处争先。这姻缘之事,最讲究眼缘。殷兄相貌奇异,非常人所比,却也是勉强不得的。”
话音落下,殷朝阙勃然大怒。而角落里韩丕循声望去,果然发现这鬼方王子确实是獐头鼠目,形容猥琐,哪有半点皇氏气息。而想到当日白瑰在鬼方搅起的风云,韩丕也不免心中感慨,那鬼方殷氏果真是后继无人了。
殷朝阙挽起衣袖,说着便要大打出手,而他身后诸多卫士也拔出了刀刃。顷刻间,剑拔弩张,而就在此刻,那第三位幽土王子,却不声不响地走到了门边,想要遛入。
见此一幕,竹取翁连忙赶上,他挡在门前,惊慌地说道:
“方语殿下,您来的最早,应最知小女心意。您既然爱慕小女,便应遵守她的规矩。还请殿下,不要强入。”
眼见明方语捷足先登,鬼方、冥朔的两位王子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挡在门外,将明方语夹在中间,生怕他又投机取巧。
门前的气氛愈发紧张,而老翁也在此刻说道:
“诸位王子与公子,小女说了,若要娶她,便需通过她三关考验。若是过了,即便那人是位佝偻乞丐,小女也不嫌弃。但倘若不能通过,就是以死相逼,小女亦不能从。”
老翁年老气衰,声音不大,但刚刚说罢,竹林中便一片哗然。还是闻卿合率先开口,躬身问道:
“敢问伯父,不知小姐这第一项考验是何?”
老翁将王子扶起,恭敬地答道:“启禀殿下,小女的第一项考验,便是要看诸位谁能进的此门。当然想要进入此门,须得赠她一件礼物。这礼物不在贵重,但需心意与别致。但见诚心,便可进的此门。”
老翁说罢,王子身后,屋外众人也不免喧哗。有人道:
“我当什么?看来这小姐也是嫌贫爱富之人。想要进门,便索要礼物,那后面三关的考验,岂不是要金山银山,天上的月亮啦。”
但也有人驳斥道:”兄弟,你太庸俗。没听小姐说了,礼物不在贵重,但求显出诚心。你内心如此龌龊,还是请回吧。”
人群争吵不休,但更多人却相继上前,向老翁献上了自己的珍视之物。
整整半日,在场百人,除了三位王子和韩丕都礼赠完毕。但无论宝物是何,似乎都难博那辉夜小姐的青睐。竹林前,人头攒动,却无一人得进屋中。
就在这时,闻卿合走了出来。他取出一方石钵,走到了老翁身前。那石钵,品相普通,粗陋斑驳,乍一看竟如顽石一般。
见此礼物,殷朝鹊按捺不住,满脸讥讽地嘲笑道:
“闻兄,你冥朔国,何时已衰败至此。堂堂王子竟拿着个破石头,前来求亲,当真是羞煞我等,当真不齿与你为伍。”
闻卿合也不理会,他只将石钵慎重地递到老人手中,随即竟念了一段经文。
梵音缭绕,佛光四射。经文响起,那石钵竟似脱胎换骨变作了金色。而钵壁间也有无数铭文,闪烁跳跃,浮于其间。
“哎呀,真是神奇,这等宝物。老汉万不能收下。”
竹取翁连忙推辞,青衣王子却淡淡笑道:
“伯父,此物乃是千年前,空觉和尚日常化缘之物。传说空觉和尚,佛法高深,法力无边,他的石钵自然也沾了些梵气。有此钵盂,子孙福泽绵长,家门兴旺不衰,望伯父万不可推辞。”
冥朔王子态度坚决,竹取翁也只得收下。礼物被送到屋中,不久之后,闻卿合果然被请到了屋中。
眼看它人占得先机,剩下两位王子也不免焦躁了起来。竹屋前,殷朝鹊一把冲上,将明方语挡在身后,同时又向身后打了个响指,他的仆人也迅速赶来,抬上了一口珠光宝气的木箱。
“小老儿,我这宝贝,乃是举世罕见之物。你收下且罢,可不要晃瞎了老眼。”
老翁躬身上前,目光也落在了木箱之上,同时应道:“老朽自当小心。不过公子的礼物可是这口木箱?”
说到此处,王子哈哈大笑。他满脸不屑地说道:“小老儿果然有眼无珠。来人啊,将这木箱打开,让这村夫见识见识。”
王子说罢,仆人们立即动手。而当那木箱开启,赤红火光,冲天而起。
人群愕然,纷纷后退,可殷朝阙却上前一步,将右手深入火光之中。
须臾之后,一件裘袄被王子拿起。那裘袄通身赤红,火光四射,可纵使通体火焰,王子抓住裘袄的右手,却没有丝毫异象。
“这怎么可能?”
“难道这鬼方王子,有什么辟火的功法?”
众人交头接耳,可殷朝鹊却将裘袄塞到了老翁手中。老翁避之不及,可当他接过袄子,双手竟也无灼烧的痕迹。而殷朝鹊也在此时笑道:
“此物名叫火鼠裘,浴火不焚,沐炎不化,乃是天下第一的辟火之物。传说此裘乃是九尾炎鼠的皮毛所制。普天之下,独此一件。小老儿速拿给你家丫头,看她是否中意。”
老者称喏,连忙进屋。不久之后,形容不堪的鬼方王子也被请进了门内。
竹林里,只剩两人未曾赠礼,一人是那幽土王子,一人便是角落里的韩丕。此时的法医一筹莫展,还在思索送何礼物,而明方语却对他视而不见,大步上前,掏出了一枚玉盒。
“老先生,这是我的礼物。请先生代为转交辉夜小姐。”
老者颔首,但还是问道:“敢问殿下,这又是何物?”
明方语没有拒绝,他将玉盒打开,顿时珠光闪耀。那匣子之内,竟是一枚鸡蛋大的珍珠。
“这是珍珠?”
老翁脱口而出,明方语却摇头笑道:
“老先生,这可不是珍珠,而是龙珠。”
王子将龙珠拾起,捻于指尖。阳光射来,穿过晶莹的珠身,隐约间竟看到了一条食指长短的小龙,于珠间舞动。
老人目瞪口呆,而明方语也继续炫耀道:
“这龙珠,乃是一颗化为琥珀的龙卵。而这卵中,那幼龙虽被封印,却并未死去。人持此珠,可得龙气,久而久之便可获龙之寿数,纵使千年万载,亦可与天地同岁。”
众人大惊,竹取翁也啧啧称奇,无疑此宝才是今日之最。
老人将宝物送入屋中,很快幽土王子也被请了进去。
场上只剩下韩丕了,但却无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竹取翁再出,他面向众人,作了一揖,而后说道:
“诸位公子,今日到此为止,还请诸君返程回家吧。”
人群散去,其中满是失望和抱怨。而就在这时,韩丕却走了出来。他挥动折扇,恭敬地说道:
“先生,我还未曾赠礼,你怎能就此结束呢?”
“你?”
老人抬眼,终于看到了韩丕。他见法医气质不凡,但穿着打扮却远不及三位王子华贵,因而也不由笑道:
“公子相貌堂堂,定也是不凡之人。但此刻天色已晚,想必公子也拿不出刚刚那样的宝物。所以老朽还请公子算了,就此去吧。”
韩丕不服,可他身后却传来了嘲笑的声音。
“兄弟,算了吧。我们这等平明百姓,哪能与天子竞争呢?”
韩丕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先生,您先前不是说礼物不在贵重,但求心意吗?此刻怎么当真嫌弃爱富起来了?莫不是先前的说辞,不过是矫揉造作的场面话?”
老人一时难堪,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候在法医身前,伸手问道:“那公子你的礼物又是什么呢?”
韩丕将老人手掌退回,反倒看向竹屋道:“老先生,我的礼物不在身上。却在令千金的闺房之内。”
话音落下,老者面露不悦,韩丕身后也传来了斥责声,骂道:
“粗鄙!粗鄙!原来是个登徒子!”
可法医却不以为意,继续厚颜无耻地说道:“先生,但请你告之小姐,我只需笔墨纸砚和你家小姐常用的器物即可。最好是折扇什么的。”
老人越发愤怒,他想要驱赶,可门中却传来了一位少女的声音。
“父亲,莫要赶他。你且将我的团扇取走,给他即可。”
无奈之下,老翁只得照搬。半柱香的功夫,笔墨纸砚准备齐全,一面带着幽香的丝质团扇也被送到了法医手中。
石阶上,韩丕席地而坐。他嗅了嗅扇面,只觉香气扑鼻,心旌摇曳。片刻后,法医静下心神,竟提笔做起了画来。
时间流逝,日光暗淡,不知不觉,已至傍晚,竹林前也只剩下老翁与韩丕两人。
老翁不懂书画,百无聊赖,而先前围观的人们也多当韩丕是哗众取宠的浪子,早早散去。
又过半晌,就在夕阳的余晖即将散尽之时,韩丕终于书画完毕。他将团扇递上,而那老翁随意一瞟,竟发现扇面之上,多了位隔窗远眺的温婉少女。
那女子明眸皓齿,眼含秋波,眉眼鼻梁竟如真人一样。而那佳人的身旁,竟还有韩丕用小楷提上的一首律诗。
老者不懂书画诗词,却仍旧面露惊讶。他怔怔问道:“公子可见过我的女儿?”
韩丕摇头,老人却喃喃道:“真是奇了,真是奇了。”
片刻后,屋内传来了小姐的声音。但听她声如莺啼,婉转动人,口中念的却是韩丕写下的诗句。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好美的诗,好美的画,好美的字。父亲,还请公子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