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袄子的小姑娘被长孙子彦抱着送到了陈景真面前,此时已彻底醒转过来,泪珠从她面颊扑簌簌滑落,盯着眼前偌大的阵势只是拼命忍住啜泣。
陈景真怜惜的伸手出去,本想拍拍她头顶,顺带问问情况。
但她年纪太小,再加上突遭变故,吓得已有些呆,早就说不出话来。
手指尖碰到她头顶髽鬏那一瞬,陈景真发现小姑娘浑身猛的一颤,瑟缩着想躲却又不敢,一对杏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兀自滚滚而下。
陈景真见状鼻子几乎一酸,忙把手抽了回来。
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陈景真将头上的兜鍪摘了下来放在左侧臂弯,伸手朝正厅指了指,示意她进到那里去。
小姑娘警惕的朝正厅打量了一下,见里面有一个老妪,一个正在帮另一个姐姐穿着衣服的瘦骨伶仃的姐姐,此外就是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以及一个更小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走进了前将军府的正厅。
面如死灰的刘苟被反转双臂五花大绑,由两个新晋羽林卫架着回到了院中。
一路上大片大片的殷红血迹,似乎比中箭挨砍的几人加在一起还多。
但这庭院的主人却没抬眼看他。
因为这庭院的主人正举步维艰。
方才yao带没系牢,ku子跑几步便再次滑落缠在脚踝上以致迈步不便,元愿平只能在众目睽睽下侧身慢行,双手还紧紧的遮在自己的命gen子上。
那神情:八分威风扫地,两分尴尬难言。
节奏高度统一的踏步声中,庭院内刚落下的积雪被行进入院的部伍瞬间就跺得坚实平整。
元愿平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据说由小皇帝亲自拟定的‘步军操典’,这种新式队列令他感到些许诧异。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他,此时怯生生的望向陈景真,连嘴唇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寒冬时节,庭院自然不是暖煦的正厅中可比。
小腿以上一丝不gua,是这魔鬼哆嗦的主要原因。
陈景真琢磨了一下,想说什么。
但侧头望了望那蹲在正厅屋子一角的抱着肩膀的红袄子小姑娘,他咬了咬牙,终究没让手下把酒桌上的裘袍递给元愿平。
除了王氏母女三人以及四个孩子外,转眼间阖府上下人等都被步步逼近的羽林卫围拢在了庭院中间。
干脆利落的搜查过后,一个军将小步快跑来到陈景真跟前,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陈景真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声嘹亮的‘立定’之后,院中一片静寂。
只有府门刚被撞开时那个拔刀冲向陈景真的元府心腹,在地上捂着左肩上的巨大伤口凄惨的嘶喊着翻滚着。
陈景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环首刀刀镡边际上已凝住了的血珠。
这位新上任的城门校尉紧握着刀柄,冷冷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已被缴械的府中军将。
他们被一杆杆镔铁大枪织成的铁幕笼罩着,按命令以手抱头蹲在地上。
没一个人动,也没一个人敢说话。
昏黄灯火的照射下,唯一个仅著贴身薄袄的刘苟汗出如浆。
豆粒大的汗珠不停的从他颌下急速滴落,在地上滴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艰难的抬了一下头,刘苟朝正捂着xia体瑟瑟发抖的元愿平望了一眼,疼得嘴角咧了一咧,似在苦笑。
他本想带着那小姑娘逃走。
这样一来就无法定案。
元愿平的罪行,充其量就是不敬尊长以及与妻族不睦。
不敬妻母,最多再遭一番措辞严厉的训斥罢了。
皇室也许还会和往常一样派几个酸腐的老儒过府教诫啰嗦主人些日子。
而当着妻母的面前QJ妻妹,性质虽比前者恶劣了许多,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实在不行纳为妾室就是了。
宗室男子姬妾成群本是常事,姐妹共事一夫也不罕见:如此自然就大事化小了。
可没想到,他维护主人的愿望落空了。
因为后院墙外站着一个人。
没错,只有一个人。
刘苟武艺精强耳目灵动,身在半空时已瞥见那人,也见到了他手中正擎着的弓箭,却没在意。
因为刘苟对自己的武艺信心十足:就算上了战场我也是万马军中斩将夺旗的硬手。
用弓箭射我,又怎样?不过闪展腾挪,再用手中兵刃格挡开就是了。
但没想到自己刚一落地、心念甫动,那箭镞就已将自己钉在地上了。
猝然遇袭之下已抛开了那红袄子的小姑娘,痛得弯下腰去的刘苟心中大惊,“这是何人?好快的箭!”
这人当然就是面受皇帝谕旨——‘必依如山之铁证,肃清残虐之宗亲,还洛阳百姓一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务求元愿平案所有涉案人员无一人漏网’的长孙子彦了。
在这种距离下,早就侯在外面搭箭在手的他根本没可能失手。
‘陛下究竟是怎么知道元凶就是元愿平的呢’,长孙子彦将那具几乎与他身形等长的大弓背在身后,低头沉思着,‘这实在不寻常……莫非、莫非……’
这张本已赐还给奚康生的大弓,被慷慨的奚大胆请求皇帝准许后转赠给了长孙子彦。
协助陈景真缉拿凶犯的任务顺利完成,这里已没自己什么事了。
两支几乎同时到达的箭镞准确的从刘苟的趾骨缝中穿过,射透了皮靴和脚掌之后余势未衰,又插入正月间冻得梆硬的土地中寸许深。
两个羽林卫俯下身去握住刘苟脚背上的翎杆一晃膀臂,用力将那箭杆扯了扯,箭杆竟没动得分毫。
二人对视了一下,同时向后瞅了瞅低眉顺眼、貌不惊人的长孙子彦,不由暗暗赞了一句。
据常胜将军奚抚军说,这长孙子彦乃是当世箭法一顶一的好手。
不仅如此,他为人刚勇、赤胆忠心,颈部创口稍微干涸后即刻奔赴永宁寺前线,手持那张南朝皇帝赠给奚抚军的大弓立在陛下身前,连发数十箭,箭无虚发,楞是在奚抚军昏厥过去、陛下的卫士几乎溃散殆尽之时,硬生生的将山胡精锐的攻势遏止住了。
怪不得他一个小小从九品上阶的殿中司马督,被陛下一夜之间擢升为从第三品中阶的直阁将军。
要知道,这直阁将军可是统领守卫式乾殿那一千新晋羽林卫的关键职位。
而式乾殿正是陛下日夜不离、寝食其中,接见朝臣、处理国务的处所。
信任之隆,可以想见。
猛吸一口气又晃了晃仍未能奏效,两个羽林卫对视一眼,又同时抬头瞅了瞅院中那三百多正盯着自己看的袍泽,老脸都是一红,二人都没再言语,当下爷不去理会箭镞,攥紧刘苟的小腿直接将他‘拔了出来’。
从院门外到府邸庭院正中,两个血窟窿中喷薄而出的鲜血洒了一路。
没人疼惜这个为虎作伥残害少女的帮凶。
家有两个正牙牙学语的女儿的陈景真自然更不会。
刘苟已经无法站立,只能让人左右夹持了以膝着地。
饶是如此,在脚尖随着惯性碰触到地面的瞬间,他仍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畜生,”陈景真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活该疼死你,”然后又转过头去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脸色愈加青紫的元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