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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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来到了曾寄居过的市镇里,可那标志性的塔好像已变换了景色,难道是移动了位置?我正在走近我入赘老婆的家,门口的那口井也不见了,难道也被挪走了?那棵一人多高的球状树还在,开着层层叠叠的花,远看像一个花球,叶子丝丝缕缕的——反而成了点缀,可称梦笔之花了。

    院子的门已很老旧了,我开了很长时间才打开。里面没有人的迹象,好像已经荒废很久了。我正走到堂前,听见了后面的厨房里有声音,我走过去时看到了一个影子从一只水缸里窜了出去,往后面的天井里去了。厨房的门已经烂了一个洞,我来到了后院,后园的门关着,有一堵围墙坍塌了一个口子,以前好像曾用竹排堵着,现在也已烂了,后院没看到有东西,“影子”可能往这缺口跑掉了。我又走进了厢房,有一间厢房里还有一张床在——是一张空床。我又来到了楼上,家具还在,但都是空的。只有我们原来夫妻的房间,还保持着原状。这时我朝一个窗口看出去,不远处的那幢房子还在,那里以前住着的是熟人——是一个草头郎中名叫“辛甘”,我打算到那里去问一下。

    我来到了熟人“草头郎中”的家,的确还熟悉,他也认出了我。他奇怪地在问我:“你怎么会消失了这么多年?那时出事的原因是:你老婆的同事欠了别人的债而来向你老婆借钱,他又骗债主说是你老婆借了他的钱,所以那些人是跟踪而来的。后来警察来了,弄明了真相。又你在后门被你撞倒的老人也并没有死,只是受了伤,后来你老婆出了钱把他送医院治好了。”我在问:“那我的家人他们到哪里去了?”他犹豫了一下才在告诉我——“记得还有那只小花狗吧,那只小花狗过了两年变成了疯狗,你的儿子被咬了一口,我的儿子也被咬了一口。你的儿子后来死了。你老婆一下子悲痛得也上吊自杀了。再后来你的女儿远嫁他乡了,再后来你的丈母娘也死了。那时你女儿和你妹妹来收拾了一下,以后没再看见她们来过。”我在悲痛地想:我儿子死的业力是谁造成的?我老婆如果前面两只狗不遗失的话,那就不会养这只狗了;又如果我默不出声——不说“狗来富”,那我老婆也可能不会再去要一只狗来。我心里有了一种彻底的懊悔。我想应与“草头郎中”同病相怜,我在问:“那你儿子也被害了?”他在说:“还好,我儿子被救活了。因为两个孩子都没说被狗咬了,他们打死了狗并把狗抛进了河里。后来都发病了,你儿子被你老婆送进了医院,便死在了医院里。一则那时我没钱住院,二者我知道医院治不好这病,我只有死马当活马医,我把这当成传变飞快的病毒引起的病来给医治。这病虽然怕水,一般人会认为阳气不足,而我认为这是格阴格阳——是身体的免疫系统在格阳从而阻止病毒的传变——这可从被疯狗咬了而去打狂犬病疫苗的人,但喝了几天白酒后又发病身亡了,所以后来打了疫苗的人也是禁忌喝酒的。我还发觉他的阳具时时在勃起。所以我是用斑蝥加辛凉解表解毒的草药,而频频不断给他灌进去。”我发觉现在“草头郎中”家里变得很富裕了,我在问原因,他说他现在已成了老板。一者他出明了。二者他发明了“提取中药素”,这样不用煎药,而且可以随时对症配好药后装进胶囊服用。我在说这样可以发大财了,他却在抱怨现在相信中药的人太少了。我在问为什么?他说都是被只为利益而乱搞的人搞坏的,比如,把什么药改个名字便涨价几倍。又把成药配方画蛇添足改动一下又涨价几倍,这样功效反而下降。又如药方里先加点糖便上涨几倍,后去掉糖变成了无糖口服液又上涨几倍。还有把假药霉变药做成药,说成是精制的药了,又涨价几倍。把药片改成胶囊又涨价几倍,后又改成金囊又涨价几十倍。其实这些囊是烂污东西做成的,对人反而有害。又说现在中国人却去相信国外的“汉药”了。我听了后感到头有点晕,胸口有点撕心裂肺的感觉,并在咳嗽起来。“草头郎中”说给我针灸一下,针灸了一下的确好了许多,我在问:“针灸怎么会起作用的?”他在说:“针灸能起三种作用——其一是能放松某些脏器,如刚才针你的‘承浆穴’,能放松肺腑。二是能激发能量。三能疏通经脉。”我发觉“草头郎中”只有一米六五左右,他老婆也只有一米五五左右,但他儿子个子有一米八左右,我在开玩笑地问:“你儿子个子这么高,是不是不像爹不像娘像隔壁的王木匠?”“草头郎中”在笑着回答:“是我给他中药调理和带他搞运动的关系呀。一方面是:平时给他吃补脾胃气血的药;还不时给他吃‘逍遥丸’,从而消除他的性激素而推迟了他的发育年龄。另一方面是:带他搞一些运动,首先要引导他产生了对这些运动的爱好,我引导他搞的运动是打篮球和游泳。这原理是:大象为什么会变成海象——像鱼一样了?因为它爱好到海里寻吃了,要适合水里的运动了。所以人要长高并不是单凭脑子想象能成的事,而要一些能拉动他趋向的运动。”我先是半信半疑,现在有点相信他了。我发觉他还显得比较年轻,我在问他:“你怎么还和二十年前差不多的年轻?”他说他一贯在练道家的“鹰功”,我说:“没听说过道家有‘阴功’。”他说:“不是阴阳的‘阴’,是老鹰的‘鹰’。”他在说这功的实质是激发和疏通“阳气街”,这“阳气街”在肩胛骨和脊椎交界处。他示范了这很简单的动作——边走路边甩两手臂,先放松地“提手齐眉”,然后再用力八字型地甩下去,甩下去时嘴巴还在“吽——”地叫一声,说提手时吸气甩手时呼气。我发觉他的头和脖子也在上下带动,像是老鹰在飞,也像在蝶泳。我想保持年轻应该还与吃什么有关,我在问他:“保持身体健康是不是与吃什么有关?外国人好像写有这样的一本理论书。”他说:“也可以说有关,也可以说无关。”他说:“外国人是分割的机械化的理论,如用分割来讲,可以从一面说‘吃糖是有好处的’,也可以从另一面说‘吃糖是有害处的’,这些论文都有。而人并不是可分割的东西,生命也不是机械化的。从机械化来说‘砒霜’是要毒死人的,而中医却能救人。我有一个亲戚造成了肝腹水的膨胀,西医说已经不能救了。我赶了过去,说死马当活马医,我给他开了一中药处方,其中有一味就是‘砒霜’,吃了两贴药他的腹水就泄掉了,然后再吃调理的中药,后来基本恢复正常了。再如喝水是有好处的,但灌过头五脏都会衰竭。这道理佛经中早有所说:‘文殊对善财云。是药者采将来。善财乃拈一支草。度与文殊。文殊提起示众云。此药亦能杀人。亦能活人。’……”我发觉草头郎中的儿子“小辛”在一个敞开的画框里弄“泥糊画”,边上也有几幅放着,像是彩色立体的国画。他是用手在糊的,好像是一种细腻的黏土,他还不时地把黏土掺和起不同的颜色。我沉静地看了一会,我打算走了。

    我告别了“草头郎中”,在朝街上的店面走去。我看见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门前有一个池塘,那儿聚集着一些人,有人走过来在说那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我也走到了池塘边在观看,人们在水里打捞两具小孩的尸体,一具是男孩,已经打捞了上来,然后是一具女孩的尸体。大概是孩子的父亲在悲惨地诉说:“小孩昨天在翻看自己的照片,看了很长时间,并在叹气,没想到姐弟两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在说多年前有个儿子也失踪了,到今天还没消息。昨天晚上发觉两小孩又失踪了,今天才看见飘浮在这水塘里。一个好像是孩子的母亲,趴在地上在哭着,并在朝水塘爬去,膝盖都已磨出了血,还边爬边在拜天地。有人在说她以前的一个儿子可能也是被水鬼诱进了某个水塘里。有人在挤压两个小孩的肚子,压男孩的那人在说小孩心口还有点热,又说真是怪事,这脚怎么变小了,会穿着婴儿般的鞋子。小孩的肚子也没鼓胀,说是仰面躺在水面上的。又有人在说女孩已经僵硬冰凉了。两个人的头上都戴着孝帽,好像是自己准备去死的。我看这女孩的脸还在收缩扭曲起来,可能是见了风的关系。这时看见水面上有一条水痕在划来划去,慢慢地这水痕在朝岸上划过来,只见这是一条像扁担一样宽一样长的痕迹,并在朝人群划过来,人们害怕得都跳开了,我也跳开了,它在朝那户人家划去,见它划进了堂前,不一会又划了出来,又划进了水里,然后消失了。这时听见有人在说:“男孩活了!活了!”果然男孩在动了。有人在说是他母亲感动了什么。也有一个白发的老人在说:“这是他们父亲造成的后果,这父亲对待孩子太严厉。”他还在发一个报道给我们——

    前段时间有报道,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因不堪家暴从一个场所的7楼跳下自杀了。这种消息给我有一种不忍的感觉,我想尽量把它忘了。今天从一媒体上看到了自杀场面的照片和她的生前照,正是豆蔻年华啊。我忍不住想说几句。虽然我知道有时候说了也等于白说,因为这些家长和教育者比比皆是,这种事还会发生的。

    那么她自杀的原因是什么呢?我说是家长对孩子太自私造成的。这些家长往往把孩子看成了自己——孩子成了家长自我实现的工具了。我小时候是想成为一个钢琴家,由于条件所限而没有实现,现在孩子就代表我,所以我不管怎样“尘劳”都要他(她)成为一个钢琴家!有许多教育者心态也这样,要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学生——这也是种暴力,是一种软暴力。平常看起来他们对孩子好像有特别的爱,其实这是自我的自私的爱。

    教育孩子的方法在一些基督教国度倒比较有理。他们把孩子看成是独立的个体,是平等的兄弟姐妹关系。在“用”方面基督教有许多东西是合理的。再如佛教的话,从“体”上讲,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业力在,所谓还有前世的业力,他都会被那业力牵着走。世俗来讲就要看你怎么引导了;而从佛教来讲,这业力是有方法可以消除的。有的人会讲“虎爸”“虎妈”教育成功的例子多得紧,从业力来看他们是相近的。业力相差越远越难牵回,效果越适得其反。

    这些家长由于把孩子看成了自己,可想而知这痛苦是很难解脱的。我深表大悲。

    再这些家长往往是有点知识的人。你看一个大学教授把自己十二岁的儿子掐死了;一个讲师飚车撞人后又裸体阻挠救护等等。有人以为有点知识就了不起,不知“知识”往往成为“所知障”啊,这障佛教中认为是最粗浅的障,所知障去掉后才能去掉“事障”。所以我奉劝人文“教授”们不要认为成为机械般的知识人,而要成为一个文化人,如能“化”就好了。如何“化”?如如化。否则有人会称其“臭”;有人会嫌其“酸”。

    我又回到了家里,这是我熟悉的房子,有三扇门可进,一扇前门,一扇后门,还有一扇是边门。我喜欢从边门走进去,走进去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的左边是一个小厅的厨房,这里有一扇可以隔开的门,右边便进入了堂前的大厅,再往前是一个上楼的楼梯口。我希望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但有的地方已关不紧,我在用家具把它堵上,我还找了几个石墩,想把厨房后门的破洞磥住。当我推门进去时,有一只小狗从门洞里窜了出去,还居然看见了一个人在那里,头发奓奓开的头略显得有点大,而且胡须耷拉。他居然有点怕怕地看着我,我一拳在打过去,他避开了,我想这大概是个鬼,刚才应该用“观音掌”打的,就可以打得他非死即伤。他隐蔽在了一只缸的后面,我还想去打他,他在站了起来,并在讨饶说不要打他,他并无恶意。我在问他:“难道你不是鬼吗?”他说:“不是。我是来这里找工作的,找到了这个没人的地方暂时落一下脚。”说这个地方是一只小狗带他来的。我心里允许他暂时住在这里了,我想把到大厅隔开的门关上就好了。当我再朝他看去时,但他已经消失了,难道他又跟着小狗去了?还是他去找狗了?

    晚上在这里过夜真有点害怕,我记起了一首在碑林里看到的诗,便把它写在了大厅的大门上:“这回空过二十年,因重不能飞上天。抖擞袖头擦鼻眼,囊中也没一文钱。”并题写了年月日。然后把门窗都关好并堵上,还在堂前的香炉上点上了三柱香,并点上了一盏长明灯,这下好像才安心了点。

    已经是晚上了,我来到了自己的房间,我铺好了买来的草席,点好了蚊香,便进入了梦乡——我沿着一条暗黢黢的街在走着,刚才有人跟我说我老婆在这里做起了生意,虽然我知道老婆已死了多年了,可我仍沿着这条街在走去。有东西在空气中飘动,是一个个透明的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有一条金鱼,好像还是活的。我这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特别地黑,一定是在另一个世界了。沿街的店铺大都已关门,身边过往的人似乎都是影子,但这影子不会投射到我身上。这里的气氛也使我变得轻飘飘起来了。我这是打算一定要去找到老婆,但我还变换得不够彻底,有时形体一下子会变得很沉重。

    走到了这街的尽头有一条河,河上有一顶平直的桥,我走上了桥,有人在超过我,也有人在迎面而来。我发觉走上桥来的人骨骼都在延伸,走过桥去的人骨骼又在缩小。又迎面走过来三个人,注意到了我在观察他们,他们装出了一幅无所谓的单薄的微笑,有一个人还故意活动着臂膀,显然是夸张而用力过头了,臂膀延伸得特别长了。

    走下桥便是四通八达的弄堂,走在这些弄堂里多半下不到雨,都有翘出的屋檐,在交叉口还有凌空的凉亭。这里的人似乎有自娱自乐的习俗,不时见有人在屋檐下说拉弹唱,也有人在津津有味地驻足观看。我驻足听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在唱歌,她圆圆的脸很是清纯,可惜唱的只是一些锅儿瓢盆的俗事。又到了一处,我听着一个老者在说相声,他的脸先变成了一只斗鸡形,随着情节又变成了一张画皮,最后又变成了一个歪着嘴在说相声的人脸,说的都是夫妻之间的事,人们都在为世俗而开心地笑着。

    我还在朝弄堂深处走着,也没有向谁打听,只凭着直觉在找,我走进了一个说书场,台上有人在说着大书。看来是一个老革命,还打着绑腿,一举一动都焕发着当年的风采。有人在说这书场就是这老者办的,在说着什么我想听清楚一点,可乱哄哄地一点都听不清,只不时地听见“啪啪”的惊木声。可能说到了精彩处,有人还在手舞足蹈起来。我的眼光在移过一张张的脸,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老婆,正是她,我想靠近她,可双腿又是如此地沉重,我好像尽了最大的努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