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昨天我走进了这山洞,我已睡了一觉,我感到我已被抛弃了,我睡在一张岩石的榻上,这是一个草窝。我正感到孤单,我在朝边上看去,还好低处的石榻上还有一个老者也睡着,边上还蹲着两个动物,一只像豺狼,另一只像头野猪,也都卷曲地睡着。我朝洞口看去,外面已经亮了。我轻轻地跳了下去,我走到了洞口,我才发觉洞口有两个石头的门臼,这里以前应该是山里人的居住处,现在怎么没门了呢?那头猪也醒了,在咆哮着朝我冲来,还拖着一根长长粗粗的尾巴,原来是一条猪龙,它好像不允许我出去,冲到我面前时,我逆向跳过了它,正好落在了豺狼的前面,狼也在朝我嚎叫着扑来,还好这狼用铁链拴着。老者胡子很长,还安稳地睡着,一动不动,这时我看清了他的脸是一张怪脸——左脸是圆的,右脸是方的。我又攀上了石榻。猪龙没进来,仍在朝外面跑去。我发觉头顶上有一个洞,猪龙突然从洞里钻了出来,并一口咬住了我的衣领,我朝下一蹲头往前面一甩,我把它拉下来便翻了出去,我又随手拉住了它的尾巴把它摔了下去。这下摔得可不好,摔在了老者的腿上,老者打了个哈欠在坐了起来,他在埋怨我:“呵——哈——。我在外面游历了几个月,本想回来睡个把月,却被你给闹醒了!”我在说:“睡一个晚上应该够了吧?”他在说:“我已经年纪老了,已经一百多岁了,起码要睡个‘打七’吧。”我说:“你别埋怨我,我不信人有这么长时间好睡的啊。”他又在说:“几个月的睡眠,按科学讲叫‘冬眠’,按道家讲是‘脉住气停’。你想不想知道如何去修,如何去用。”我在说:“我听说‘脉住气停’有的人就坐化了。”他在说:“醒不过来是‘无余涅槃’,能醒过来是‘有余涅槃’。”我在说:“你是在说虚玄的话吧,不可能的吧,‘脉住气停’只不过也是传说吧。”但他在认真地回答我:“如果你能积蓄能量和修出宗脉处的一明点,再放下一切而意守这个明点,就能进入休眠状态。这道家功能做。印度的瑜伽功也能——能入棺埋葬几天后出棺而复活。禅宗也能,有一个悟了的禅师睡了七天才醒来。”我说:“我不信、不信、不信。”他在说:“你信就跟着我。你不信就管你自己走吧。”他从衣服里摸出了两个小猪龙和一个蛋来,好像两个是刚孵出的,一个还没有孵出,他把这放到了我刚才的榻上,那大猪龙在爬上去。这里面是黑黑的,外面已是亮堂堂的了,我心已静不下来,我一定要走出去了。我在说:“那我走了。我谢谢你,寄宿了一夜你的居所!”他说:“不用谢,这里游历者都可来住的。”我又在向他鞠了个躬,然后转身走了。我心里是在感激他管住了动物而没有伤害到我,我还在回头朝洞口看去,看见石壁上还有一幅对联:“石门深且幽。好住不肯住。”“翻身入城隍。却向闹市去。”
我还没走出山区,在路上我不时看见一块块的石碑,有的是路碑,有的是界碑,还有的是诗碑,有一块诗碑上的诗使我感到有点自相矛盾:“工巧文章与词赋,多能碍却修行路;恰如薄雾与轻烟,闲傍落花随柳絮。”我还在看诗碑,当我看到了一首“扬花飘——扬花飘飘信任风,是情是识难弄懂;莫问结果重眼前,命已注定冥冥中。”这使我感到毛骨悚然。……
在山路上还碰到了一个同路人,相貌有点像表弟山丹,好像一见如故,他的名字叫“山男”,我在告诉他我到深山的经历,他说“左圆右方脸”的人是一个就要成仙的法师,而此人的师傅就是一个叫“樵夫”的天师,我心里又有了一种失落感。山男说他是住在“山环城”的郊区,我随山男来到了他的家,这是一个小山村,风光磊落,山坞边上都是裸露的岩石。一条溪边的石板路旁有一片房子,但这些房子已经很旧了。山男家的大门敞开着,他老婆也挺着个大肚子在家,她用粗茶淡饭在招待我们,酒是他们自己酿的,她在一个酒坛子里吊出酒来,我用手去接了一下滴下来的酒,然后舔了一下,还算绵甜。他老婆嘴里不知在跟他说什么,说得太快,我没听懂,他附和着,他的意思是在家里要听老婆的话,这样老婆会管好家,他才好到外面一门心思做好生意。他说他们当今在开发一门生意——在雕凿石像。说有的人来雕佛像菩萨像或耶稣教中的像,然后再刻上祝词和自己的简历。说有的人来雕亲人的像,有的像背后还凿了个龛,然后放进了这亲人的骨灰盒。所以他父母家里还办起了住宿。我看见门口还有一些散养的鸡子,放着的食物好像是米糠之类的东西,鸡在啄吃,但不太啄得起来,鸡子虽然个子还大,但不肥胖。吃好了饭我发觉门外远近都有人在朝我看着,可能是我的口音和样貌和这里不符。山男说要出去做事了,我跟着他走过了一条有石墩桥的溪沟,他说:“这叫‘青彴桥’。”这儿有一块空地,他和我说他老婆要他在这造一个生态旅游点。我想雕塑的生意还好,但旅游可能不太会有生意。他还在说建造的资金还不够,需要合资的人来投资。在这里又碰到了两个当地人,他们好像也来观察一下的,他们隔阂地朝我看看,山男与他们在说着“嘀嘀叼叼”的当地话,我虽然听不懂但也只好在点头,那两人商量着在走了。山男打了个哈欠在说:“我要去吃泡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们从石墩桥走了回来,山男叫我先回到他家去,我看他沿着红褐色的石板路走进了一个石墙门。
我就要到他家门口时听见有人在喊:“狼来喽!野兽来喽!”我看见山路上有两只东西在跑下来。我赶紧爬上了屋檐边的一棵小树,不行——脚还在下面,还好屋檐下有一个窗格,我把脚搭上了窗格的缝隙里。那两头东西冲过来了,我一看,是两头大黑猪。边上还有人在走路,应该是放养的猪。有人在哈哈地笑着,看样子他们是在和我开玩笑。我爬下来时一个女人冲了过来,说我怎么像一个野人?她说她可以给我去清理一下。这时又走过来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子,手上还捧着书,有很文明的样子。我有点难为情地自卑起来,我赶紧跑到了一个草丛里趴了下去。那两个女子还在走来,她们一定是看见了我,她们扔了一本书给我,叫“烧饼歌”,里面还夹着一个烧饼。
这是我正走过山男隔壁的一户人家,有一只狗在这户人家门口吊着,看见我在低吼着,我记得刚才走过是没有狗的。我走进了山男的家时,他老婆也不在。我等了很久,他们还没回来。我想我还是走了吧,我已走了一段路,又觉得不行,起码要与他的邻居讲一声,我又在转回去,这时我远远地看见他老婆却从邻居家走了出来,并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闪进了自己的家里。我想我还是不要去了。
走到天快要黑了,我找到了一个居住的小旅店,还把自己清理了一下。
第二天我走出了山中的盆地,沿着下山的路在走。我正走过一个废弃的场地,我到这场地转了一下,在雨水冲刷过的地方,我捡了几颗黄豆般的佛珠,好像是玛瑙。我还看见了一颗紫晶般的佛珠,我捡起来时手滑了一下,它掉下了一个斜坡的草丛里,我去找了一会都没找到。但我看见了一块露出的青花瓷,我在把它挖出来,原来是一个埋在土里的喇叭口型的花瓶。我把佛珠放进了口袋里,拎着这花瓶在走了。
我走了没多远,就看见有人在山边的猫耳洞里,看样子像道教的人,有人在灌食玉米粉之类的东西,说是为了休眠而多存食物,其中有一个长脚女已把肚子灌得很大了,我在说会不会把肚子撑破,有一个师傅般的人在说:“不会的。他们要走到那山头去……”我看那山头就像一个‘秃头’,可能是太高的缘故,没有植物。他说:“到那里有一种净土,再灌点进去就能保存食物和进入休眠。”又说那里还有许多天然的石洞,说那是一个修道的石山。
我又沿着山边的一个坎子来到了一个石崖处,这里的石头是银白色的,这个平台有许多凿子凿过的痕迹,边上石坎上有一棵古树已老死,但这树皮也涂成了银色。这里有人在石桌上打麻将,有一个老者在诉苦:“我一个月的工资都输掉了。”这是一个寺庙边的平台,我看见寺庙的大门的匾上写着“山梁寺”,门里的边上有一个包公似的黑脸人坐在一张桌子前,我走过去他在说:“进去先要签个名。再随喜布施。”我布施了口袋里的佛珠。这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女子,她是个对鸡眼,好像是有冤屈而来告状的,她可能认为这就是个“包公”,她在叫:“包大人!为我伸冤!”这“包大人”也定起了眼睛,他在说:“我并不是包公。其实我是包身工。”女子的对鸡眼一下子变成了斜视眼,一只眼睛看着“包身工”,另一只眼睛好像在看着我,但一下子又变回了对鸡眼在紧盯着“包身工“,对了一会“包身工”的眼睛在翻白了,并在说:“我现在是包产到户了。”居然他也变成了对鸡眼,两人是“王八对绿豆”——对牢了。我走进去后,看见了一个大殿,看进去有字画挂着,有点神秘兮兮,我想进去可能要更化钱的,或手上的花瓶会被没收。我在朝殿的左边走去,这边上有一排棚户下的摊位,基本都是妇女在卖香烛、佛书、佛品,其中又看见了一个女的黑人,她的表情已现出了中国信佛妇女的表情,好像和中国人完全融合在了一起。这时走过来一个和尚,往我脖子上挂了一串佛珠,我拿了下来在还他,他在说:“挂上好。这是开光过的。价格随意给一下。”我说:“我已都想放下了,我现在想把衣服都脱掉了。”女的听见在尖叫了。他没再给我挂上,在说:“这里有女子,衣服不能脱下。还是把这‘净水瓶’放下吧。”他随手一下从我手上拿走了青花瓷瓶。我朝着一个弄堂在走向一扇门去,又有一个人拦住了我,说:“那里是不允许外人走的。只有从这里面的一个电轨车而乘出去。”我这是来到了悬崖边,很多人都在等乘电轨车。下面好像是一个民宿处,也可以从其他地方下去,不过要绕走很多路。这里有一个上下的轨道车,车还在下面,看下去足有二十层楼那么高。轨道的边上有一根钢丝,从上一直延伸到下面,钢丝外还裹着一层东西,看起来有手腕般粗。一个年轻的女子在急着要下去,她不顾危险地在抱着钢丝滑下去了,真可怕,还没滑到底,钢丝上裹着的东西忽然散开了,这女子在掉开去,看来必死无疑。还好,轨道车正缓缓地开到了她边下一点,她掉在了轨道车的车窗上,这车窗有点斜的,这女的在滑开去,她手紧扒着一个玻璃交接处的一个橡皮,像游鱼在弄回来。轨道车已看到了这危险,赶紧在下降了。还好,几乎降到了地面时,女的才滑了下来。我在想,这女子真勇敢。过了会,我们一直乘到了石崖下,那里还有人在收钱——每人一元,说是“归元”。我在问收钱的人:“这寺庙的方丈是谁?”他在说:“叫辩舌法师。”
我又走到了一块平坦的空地,有许多人结跏趺坐在草地上,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坐着一个老和尚在说法:“故学人依文字语言为道者,如风中灯,不能破暗,焰焰谢灭。若静坐无事,如密室中灯,则解破暗,昭物分明。……佛不度众生,佛若能度众生,过去逢无量恒沙诸佛,何故我不成佛?……”已经说好了,人们都在站起来,我看都是年纪大的人多,而且是居士类的人。我在问一个人:“这里怎么也会有一个法师?他叫什么?”这居士在说:“他以前是一个祖师,现在是一个游僧,他叫慧和禅师。”我看见有一朵昙花掉在地上,有一个人在问刚才和我在说话的居士:“许愿居士,这昙花去捡还是不要去捡?”许愿居士在说:“生灭的东西不要去捡,都要放下。”而那人在说:“但可以拈花呀。”我现在已身无分文,我想问一下这事的究竟,我赶紧来到了慧和禅师面前,我在问:“禅师,我为什么会这么穷?”慧和看了我一眼在回答:“你答应过‘布施’的吧,你虽然穷——但这还是‘法布施’。因为你并不笨,样貌也还可以。那么比你笨的人比你难看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则心更平和了。”这下我心平静了不少。这时慧和拿出了一个鸡腿在吃,并也拿了一个给我,我在问:“和尚怎么能不戒荤呢?这是不是罪过?”慧和曰:“虽飨非取也。无心则无戒。无戒则无心。”我在问:“那我有心又吃了荤,那怎么办呢?”慧和说:“你把心放下。现在你吃它,来世让它吃你吧。”我还有一种心思没放下,我在问:“杀了人还能归佛吗?我想以后永起善心,才不会起内疚吧?”慧和禅师在说:“若能无心于万物,滥误疑混不为杀。善恶不思才现佛性,你如果思善而内疚,则内外皆有造业。如你思善了,看见别人在杀鸡杀狗,甚至看见别人在杀人,你将被内疚之业力而牵,会牵得来撕心裂肺,从而生病。”我好像放心了不少,但我心里还有疑问,我还在问慧和禅师:“大师,禅宗分如来禅和祖师禅——这怎么区分?您传承的是什么禅?”慧和在说:“佛说:‘微妙法门。不立文字。’这就是禅宗,要靠亲身实践。我传承的是祖师禅。如来禅是要你顿悟,要你一时放下观念,‘一念不生全体现’。你如果看见了释迦拈起的花,这时你没有观念则只有感觉,即使你对这花的颜色有分别,也不是观念,所以佛教里面讲有‘八种分别’,有些分别才会产生强烈的观念。而祖师禅其实就是‘道家功’,要在实践中‘渐修渐悟’,如有禅宗大师曰:‘西江吸尽未为奇。火里生莲香拂拂。’‘金鸡日里报春时。玉兔怀胎入紫微。’这就是理解魏伯阳《参同契》的说法。道家功的‘西’就是八卦的‘坎’,就是‘玉兔’就是‘月亮’,就是‘虎’,就是‘蛤蟆’,就是‘铅’,也就是‘水’代表阴;而‘东’、‘离’、‘日’、‘龙’、‘汞’、‘乌’、‘火’代表阳。又如‘当头棒喝’或打在头上或打在背上,也是道家功的引导法和通脉法。德山的‘当头棒喝’可能要你‘一击忘所知’和要你靠实践而不要去用逻辑语言。用逻辑语言就有了不同的解释。所以也有禅宗大师云:‘灵山分座显仁风。少室传芳续焰同。功不浪施直到此。本来祖意岂西东。’像放风筝一样,祖师禅的道家功始终有一根线牵牢着;而如来禅彻底放下时这风筝线就断了——就可涅槃了。所以还是修祖师禅的人寿命长,神秀就是榜样。其实如来禅和祖师禅都是由达摩传授的,达摩在《血脉论》中说:‘佛是西国语。此土云觉性。觉者灵觉。应机接物。扬眉瞬目。运手动足。皆是自己灵觉之性。性即是心。心即是佛。佛即是道。道即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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