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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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肩上缠着的东西怎么会如此沉重?我这是在背纤,已背了一夜。虽然我有一艘帆船,但我总把自己看作是劳作者,以前一起劳作并不感到怎么累,现在感到有点累了。慢慢地看着天在亮起来,寂寂地看着太阳在升高,久久地看着露水在干涸。看清了,再穿过那座五邑桥就到卸货的码头了。这是顺便带回来的货物,虽然钱不多,但也够吃喝个把月了。现在全要靠我的努力,老婆在家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已经在上小学了,另一个还在上幼儿园。

    卸好货我们都乘着帆船赶着在回家。已经到老石桥了,这顶桥的一边是住宅,翻过石桥走一里路便是一个小学。已经快中午了,看见一个小孩才孤零零地翻上了石桥。我们这里一个还在背纤的大人赶忙跑过去,原来这是他的孩子。他在问:“怎么这么迟才上学去!”孩子在说第三节课时才发觉把作业本忘了——只好再回来拿。大人举起手来想打他,我看见他小小的年纪抬头在看着大人,并一下子有了抬头纹,大人的手在慢慢放下来。

    来到了家里,老婆说今天学校要给家长们办一个学习班,说最好父母都去,但去一个是必须的。老婆不知道我今天回来,说:“已经把孩子都送到我母亲那里了,今天是礼拜六,明天晚上母亲会把他们送过来的。我们今天一起去吧。”“哦。”我感到很困,没再和老婆多说什么,倒头便睡了。

    我醒来已经是傍晚了。我看见老婆在天井里浇花,天井里还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在花丛下窜来窜去,然后伏在一个花盆边,我老婆走过去时它一下窜出来在她鞋子上抓了两把,我老婆朝它泼了点水,它窜逃了,然后又侧身拱立在花丛下,它是在练习捕捉老鼠还是和我老婆在玩耍?这可能是我老婆养在天井里的一只猫,可我老婆有时走近时想去抚摸它一下,它却爪子一扬然后又窜走了。

    这是晚饭后,我和老婆一起在往大儿子的小学走去。随后跟着人们来到了课堂,一个女的老师来上课了,她是徐老师。黑板上写着两句诗:“金风吹御林,青鸟报祥瑞。”我看了后并不知它的出处。她在说:“诗言志,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老师开始在提问了,被点到的是坐在前排的我老婆,她今天衣服上不知挂了些什么,站起身来叮叮当当地在响。徐老师在问:“诗是怎样的一种文体?”老婆显然茫然不知。老师在讲:“以前曾讲过的。”老婆可能认为老师在为难她,她突然在骂老师了:“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老师在问:“你说什么?!什么不要脸?”老婆无可措词时突然又在说:“你说过这诗是校长写的,你的儿子也是跟校长生的吧!”这空穴来风顿使大家哗然,老婆居然有如此惊人之举,使我莫名其妙、始料未及。老师被惊得脸孔煞白张口结舌,这从何说起。此时校长正从门口走过,他要老婆拿出证据来,并要拉她到办公室去。显然这是老婆的一种臆想,如果是癔病的话,这下糟了,她更要发神经了。果然她狠命地给了校长一记耳光,并夺门而走了。这时有人在指着我,说我是她的家人,要我说清楚。我赶紧上前拉住了校长,在向他道歉,并向校长解释——我老婆已有癔病症了,人们都在惊奇地看着我。我也在向徐老师道歉,不过我在问:“为什么向我老婆提问这问题呢?”她在说:“你儿子说你老婆写了一首诗,诗名是‘小猫猫’——‘猫猫像个小妞妞,虽养屋外也恋家;我去浇花它忙乱,窜来窜去又趴下。’我想你老婆应该懂的,所以在提问她。”……

    老婆为什么得了癔病,我曾去问过一个大师,大师说因为我经常的长时间不在家的缘故,解决这个病的方法:“一个是天天陪老婆在一起,还有个是去寺庙修心。”我也曾经带老婆去过附近的一个寺庙。

    到了家里,看见老婆还兴致勃勃地在做事。虽然大儿子小女儿还不在,老婆在说今天要去参加一个什么庙会,我在陪着老婆向寺庙走去。路上老婆说她想喝牛奶,我叫她待着,我在跑过一条街去买。我回来时,看见老婆正看着一个垃圾箱发呆,有一个人在翻着垃圾,难道那是一个熟人?当老婆看见我时便倒在了地上,我跑过去赶紧把她拉了起来,把她扶到了花坛旁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我在说倒在地上是不卫生的,她说她突然头晕了。我说;“那我们不去了。”她又在说:“地上躺了一下已好了。不去的话人也要变垃圾了。”

    这已是晚上,我和老婆正走在寺庙的外围。我想上一下厕所,我知道这边上有一个,我走了过去,厕所里面很黑,看不清不知有没有人,我心里有点害怕。走进后我正在小便,只听见老婆在叫我:“快点”,又突然听见她“啊”地叫了一声。我赶紧出来并跑到了原来的地方,只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月光下,是一个和尚,戴着唐玄奘似的帽子,帽顶上的圆球金光闪闪,我知道这是金和尚,他常戴一顶金色的帽子。还有一个银和尚,戴的是银色的帽子。这两人是庙里的金银两护法。我在问:“是金和尚吗?”他“嗯”了一声便消失了。我心里担心着老婆——是不是被谁劫持了?这时我身旁出现了一个戴草帽的人,好像是从厕所边上的一间屋子里出来的,原来是个在寺庙搞卫生的,他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在说:“我老婆刚才在这里,‘啊’一声后现在失踪了。”他马上到了边上另外的一间屋子,是一间仓库,推开门一看——没人。地上还铺有稻草,他用电筒照了一下,一扇窗开着,有稻草和脚印在那。他翻了出去,我也在跟出去。追了一会儿看见了一个人影,他捡起一截树枝打了过去,打在了那人的脚腕上,那人一个趔趄,我一下子赶到了那人面前,我一看居然是我的老婆——她化妆成了一个道士,我不知她为什么这样。我在与寺庙搞卫生的人说:“这是我老婆”,他便走了。老婆在说:“刚才看见有人躲在仓库里,并听见他们在密谋,这时有一支箭射出来,还好我避开了。”老婆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说:“在这寺庙的塔林中,有一棵‘金银果’树,我听见今天密谋的人要来偷金银果。”原来老婆刚才装死倒下了,然后又化了妆想去追踪。

    老婆带我来到了塔林,我们到了一座标志性般的白塔前,塔沿上长着一棵像柳叶般细叶的树,树叶很密,像个球形。突然那树在放出金色的光来,然后又在放出银色的光来,这样在不断地交替。然后开出了两朵花——一朵金色一朵银色,润泽如玉。这花马上结起了果子,果子先是绿色的,然后变成了橙色,又变成了红色,最后变成了一金一银。有人又在说:“得到了消息——有‘金丝猴’和‘银丝猴’两个大盗今天要来盗果子。有好些人在看守着,也包括‘金银护法’。”我看见这树长在实心塔的顶上缝隙里,人根本上不去,怎么能偷呢?突然人群中有两人在跑过去,到塔边时一人踹在了另一人肩上,然后又在一个塔沿上蹭了一脚,然后像猴子一样摘到了金银果。下面这个人已经脱逃,上面这个人也在飞身而去。这时“金银护法”也在猱身而去捉拿这两盗贼。我看见塔上还刻有两幅字:“金果晚后猿摘去。”“玉花朝来凤衔归。”……

    我和老婆在庙里居士的住处住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听说那两盗贼还没捉拿住。但我感到已经很清静了,老婆说:“你要清净。再往山坳里去还有一个尼姑庵,那里更清静哩……。”听了后我忽然很想到那里去看看。

    我和老婆在朝山坳里走去,正在走过一顶溪沟上的石桥,这石桥边上没栏杆,宽度由三块石板拼成,到对面也是由三节对接,中间一节是平的,两边是往中间略斜上去的。拼成的两边石板上都刻有莲花——说是“莲花桥”,说那庵是“莲花庵”。山上看去却开满着杜鹃花。

    走过桥后又走了一段山坎边的路,已经能看见莲花庵了。这时看见山坎边有一个坟墓坍塌了,有一个像人一样大的端坐着的女陶俑半露在外面,有几个人在试图把她扳出来,我以为会扳破了,终于扳出了,没破。这俑的体态丰腴,我还嗅到了一股林下墓地深处才有的草木霉变的气味。我还在朝破墓里寻看,等我回头看这坐着的俑时,她已在站起来盘弄着头发在说话了:“我已被尘封了多年了。”并在指着一个扳她出来的人说:“我和你是有渊源的。”那人似乎在惊恐认可地点头。正当人们在奇怪地看着这情形,这“俑人”在朝莲花庵走去,与她有渊源的男人在紧跟而去。我仍站着,这里的人议论了一番也在朝庵走去,老婆也拉着我在走去。这女“俑人”拿出钥匙开门走进了一间厢房,那“渊源男子”也跟了进去。我们正想往大殿里走去,这时听见了女的在厢房里哭着叫着的声音,有人一脚踹开了门,我们都在拥进去。那女“俑人”已被脱得一丝不挂,这“渊源男子”正用鞭子在抽她。我拉住了“渊源男子”的手在问:“这是为什么?”他在说:“我以前出了钱要娶她,她父母拿走了钱,她却到这里带发出家了。我到这庵里来了几次后,一次晚上来时碰到了一头野猪,那阳具被咬掉了。等我养好伤再来时说她已经涅槃了。我现在还伤心地经常来,今天我更加伤心了!”有人在规劝他,然后他哭哭啼啼地走出去了。这女“俑人”在说:“以前我是带发出家,现在我要剃发出家了。”我发觉她隐私处的皮肤是菜色的,并还带着一点锈迹,老婆在上前帮扶她,我走到了门外。我想她可能在一个坟洞里修行了多年,现在彻底悟了。

    过了一会,老婆她们在扶着她出来,然后我们拥着她来到了住持这里,住持的香桌上有一个玻璃缸,养着一条金鱼,还插着一支荷花,我一看见住持不由得一愣——这不是“兰蕊”吗!她的眼里也流露出了一股过去曾经熟悉的眼神,但这只是瞬间,她的眼神又变得空漠了。我不由自主地上前在轻轻问候她:“亲爱的,你是‘兰蕊’吧。”她低眉垂目地在回答:“阿弥陀佛。不是。我叫‘妙香’。”我正在发呆,老婆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臂,老婆好像在同情我安慰我。“妙香”在问女“俑人”:“你剃发出家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吧。”女“俑人”在回答:“不是”。“妙香”在说:“出得出不得。满面是埃尘。愁人莫向愁人说。说向愁人愁殺人。”并在叫我们都出去,她要与“俑人”办一个“律宗”的仪式,我不禁流下了几滴眼泪。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听“妙香”在说:“女子出定。指天指地。是何三昧。……”

    我走出了住持室,漫无目的地在走,老婆她们还站在住持室的门口。我在一个炉子边捡了一块木炭,然后又走到了一个屏墙处,我在屏墙上题了一首诗:“白云深处一尼庵,杜鹃花儿开满山;兰蕊一滴露已干,当初无意悔不该。”我转身时看见了一个尼姑在朝我礼拜,我在问她:“僧人没有涅盘时也应该有‘舍利子’吧?”她也在问我:“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我说:“不是说舍利子是结石吗?是僧人吃豆制品吃了太多形成的吗。”她又在问我:“释迦摩尼那时候,那里还没有大豆,那为什么他涅盘后有‘舍利子’呢?还有,吃同样东西的僧人为什么有的有‘舍利’有的没有呢?为什么有结石的平常人火化后这结石也变成了灰呢?所以这不能用逻辑推理。”我不能作逻辑推理,我怎么去想呢?我真想拿到她的舍利子。我还在问:“那女‘俑人’在作什么修行?”尼姑在说:“她本来想修行的是‘柏树脂’,就是想早点寂灭。一般就是把自己禁闭在地下室,每天吃一点柏树脂。也不能睡觉,把头发用绳子吊在顶上。如果能做到后,一年左右就能寂灭了,就会成一个不会腐烂的尸体——成了一个‘柏树脂’。也就像道家吃‘朱砂’后尸体不会腐烂一样,这其实不能算是悟了。所以那女‘俑人’后来不吃柏树脂了。”我听了后正在发呆,老婆在赶过来说:“我们回家吧。回家吧。”……

    家里孩子是欢乐的源泉,是新奇的希望,是安稳的基石。我在推动着摇篮,小女儿躺在摇篮里渐渐地睡着了。我也有点困起来了,但看见窗外院子里小女儿幼儿园的老师来了,好像是特意来找我的,我在迎出去。她手上拿着一卷红布,在问我:“用红布表演下红雨是怎样做的?”她是一个年轻的陈老师,有很强好学的动力。我记起来了,她为什么来问我,因为我曾帮助过一个演艺团运送到几个地方去演出,并还帮助他们布置场地,还借给他们几根齐眉棍,还用一件红色的破衣服做了一些红缨。的确还看了他们的演出,有一个节目是“红雨”。我在告诉陈老师——一块红布是折叠好的,有一排人把布一抖便飞了出来,飞出来的前面是一个长方阵人群,他们在连续飞快地在自己上面把布抖过去,并配以起伏,看起来像汹涌的波浪。陈老师在问我:“这红布是怎么折叠的?是怎么抖出来的?”因为我没有仔细地看这些,我还回答不出来。我知道这个演艺团还驻扎在不远处的地方,那是我给他们联系的地方。

    我和陈老师来到了演艺团的驻扎处,他们还正在露天排演‘红雨’,陈老师在仔细地观看。这时我看见附近的树上有银光在太阳照射下闪动,闪动得像一阵阵的烟,原来有许多白鹭在树上停栖着,它们在煽动着翅膀。忽然那块红布在收回去,里面好像还裹住了一个东西,我才想到可能是一个支架。随着人们我们走进了一个厅堂里,有人在台上练习跳舞,不知道是什么舞,问了后才知道叫‘白鹭舞’。她们脚的比例特别长,她们跳得和树上的白鹭十分相似,我在说:“我怀疑她们会轻飘飘地飞去。”一个人在说她们不会飞的。我认为她们能腾向空中,应该会飞的。一会儿跳‘白鹭舞’的人走向了后台。陈老师在走上台,然后她在学跳‘白鹭舞’了,而且还跳出了一种独特的舞步——一个腿能提得特别高。我走过了舞台推开了后台的门,我看见一个柜台上停着一只镶着金丝的大鸟,它正低头朝我看着,我伸出手去想摸摸它,它也伸出了手——是只洁白的人手,我们握了一下手它便跳了下来,原来是穿着羽毛服饰的一个人,羽毛上还镶着金丝。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班哲一线。”我理解成她是住在另一个空间的人。她在说她是随着气流、水流而来找她的父亲,她在唱出一首狮子吼般的歌来:“虽然你们一个生活在水里,一个生活在山上,一个在牧龟一个在放羊,但经过日月的拼镶,在另一个时空里化出了我的形象……”她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了一个蚕豆般的玉雕来,她说:“这是母亲留下的表记,我怀疑母亲是顺流而流浪去了。”我想这个流应不是江水之流,因她又拿出了一张地图来,这张图画着的好像是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