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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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女的,似一个大学生,身上已被挤得一丝不挂,只在腰上还系着一条白色的带子,带子在脚下拖着,一直拖在那人群里,她自己还没发觉,还在振臂高呼着口号,我总觉得她有点面熟,可能是在哪所学校有几面之缘,或许曾住在同一个社区。妹妹正用天真惊奇的眼光望着这场面,似乎已经忘了约会。车不会开了,车上已没人,连驾驶员也被融进在人群里了,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水里,然后水波会慢慢地消失。人群好像平静了一会,突然人群又在喷涌开来,又在强烈骚动起来,在围着车子高唱一首战歌:“什么什么好!什么什么并不好!……”嘈杂的人声渐渐汇成了一片,变成了一个声音;人们的表情也趋向了一致,都正义凛然;动作也都一样了,都在抬腿踏步而振臂高呼。这情绪也感染了我。也许是为了扩大影响,人群开始在走街串巷,我也拉着妹妹跟在了队伍的后面,人群走进了一个商店,绕着柜台在高唱战歌,然后又在走出商店,一下子人都走光了,连柜台里也没了人,也被融进了人群。只剩下了千奇百怪琳琅满目的商品,商品好像一点都没缺少,在这奋发的精神下,商品也黯然失色了,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这真是伟大的创举,我心里一阵激灵,我还站在这空旷的商品前,似乎已被抛弃在这里了,我赶紧拉着妹妹想赶上这支队伍。

    这支队伍沿着马路在快速进发,越拉越远了,或许赶不上了。我开始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廉价,与妹妹的情感也有些别扭,看妹妹眼中的热泪也枯干了,颧骨也突出了,已没了天真。队伍渐渐远了,但这歌声仍旧引导着我,我还在高唱这首战歌,这歌一直在我耳边回荡,我已沉浸在里面。不知是我变成了这首飘动的歌,还是这飘动的歌便是我。我紧紧地拉着妹妹的手机械地朝前走着。突然一阵狂风吹来,这飘动的歌声戛然而止了。我发觉在这岔路口已看不见队伍了,难道人群已经解散了?还是我落伍了?或许他们已登上了汽车,天有点黑了,我看见有许多车的尾灯在远去。这风好像很大,吹得人都在飘摇,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阴影似的牌坊也在摇晃欲倒了。我赶紧拉着妹妹在回家。

    过了几天,在离家不远的一个河埠头,有许多人围在那。我过去看见了一条画舫船,画舫船上的是一户老熟人,以前住在不远处的棚户区,这两夫妻原来是运输船上的搬运工和拉纤工,现在好像成了暴发户。他们已经是三代同堂,在甲板上喝着酒唱着歌,在唱歌的应该是第三代人,乍一听我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小伙子,但声音像阉鸡。边上几个奏乐的好像是雇来的,还有点专业。岸边有一个头发稀疏的老者在问:“阿五头,现在拉纤不拉了?”那暴发者虽然已精干老瘦,但精神还很好,他还走到了船沿边,仔细地打量着这老者说:“哦——是‘大久’。我现在经营的船是不用拉纤了——是经营客运的高档船啰。”那老者“大久”是他以前的邻居,他在邀请“大久”上船去喝酒听歌。又有熟人在跟“阿五头”打招呼,他也在邀请他们上船去。看来暴发户今天是到这里来显摆的。船上又有人在唱歌了:“从来家富小儿娇。偏向江头弄画桡。引得老爷把不住。又来船上助歌谣。”

    今天我独自在出发,想去了解一下如何经营才能挣到钱。我正走过一顶石拱桥,这桥像一条彩虹。桥头有一根华表般的石柱,石柱上刻写着“阴阳桥”三个篆体大字。一个老婆婆抱着一个孩子正在往上走,背影很像我外婆,虽然我知道不是,但我还是跑上去在看看,边上还有个小女孩跟着,小女孩跟我说她想走到桥栏杆上去要我扶她一把,我阻止了她。已走到了桥顶,我看见桥的另一边结着一层薄冰——阴,她在说帮她抱一抱这小男孩,我抱了过来,老婆婆在小心地往下走,小女孩爬上了桥栏杆在滑下来——“下来啰”,像在滑滑梯。小男孩一直睡着。前面老婆婆虽小心走着但没避开白白的薄冰,好像视力已不行,脚在踩过去,几次几乎要陷进去了,我跟过去在看,里面没有水,是一个个的冰泡。小女孩一直落在后面,似乎不想跟上来。一会儿已到车站了,车还没来——要等着。候车棚里放着几张竹椅,老婆婆拉着小女孩想去坐着,有人在说先要付钱才可坐,说先要付一文钱。只见老婆婆拿出了一块油布摊在了椅子前的空地上,拉着小女孩坐下了,我把小男孩交给了老婆婆,这时我发觉小女孩的鞋子是“一只爹一只娘”的,我在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桥上滑下来时鞋子掉了,她可能穿上了别人遗落的一只,那她那只可能还在桥那里,我赶紧在跑回去给她找鞋。鞋找回来时,小女孩在唱一首歌:“让我们穿上新鞋啊,明天走路会更好……。”车还没来,我打算走了,我想今天只想在附近打听点事也好。这时候我居然看见了一个长久不见的张同学走到了车站,我在问:“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不是已到国外去了吗?”他说:“我又回来了,今天要到某某地方去。”我在告诉他应该到对面的车站去,这里乘车是反方向了。我和他一起到了对面的车站,车来了,他上了车,我在向他道别说:“再见再见!”车子已经开动了,我还在挥手,他也在挥手,我追了几步还在喊:“再见,再见噢!”这喊声好像有了远远的回音。今天的阳光是明媚的,路边时有打扮浓艳的女人在窗口向外招手,我走到一个店门口站住时,一个女人的手温情脉脉地搭上了我的肩膀在说:“今天车已经不会再来了,还是在这儿住下吧。”我在问:“朱老板在不在?”她说:“今天朱老板不在。”我说:“那我以后再来吧。”我又在往前走去。

    这是我正走进了一条大巷子。我发觉身侧面有个丰满漂亮的年轻女子,我转过头去在看她,她也在看我,我感到有点面熟便朝她笑了笑,又顾自在走。她赶上了在问我为什么朝她笑得这么亲密?我心里感到一阵攒动,我这才记起她就是一个叫“阿曾”朋友的一个墙门里的邻居,而这条巷正是在朝他家走去。我在说:“我在阿曾家看见过你的,你是他的邻居叫‘阿彩’吧。”本来我是不想去的,这时我不得不在往阿曾家走去。我们有了熟悉的理由,她好像与我很熟了。走到了墙门里,阿曾不在。而她瘦瘦的老公在,还有一个孩子立在坐桶里。她邀请我到她家里去坐坐,她在拿出瓜子和茶水招待我。一会又来了几个女子,她们是来搓麻将的,她老公抱着孩子出去了,我站起来想离开这张八仙桌,一个女的拉着叫我坐着,她坐在了我这张条凳上,阿彩坐在了我的侧面,阿彩的脚无意中碰上了我,我不好意思马上移开,她也没有移开的意思,还用很亲近的眼光看着我。我边上的女的往我这边挪了挪,手摸住了我的手,并把我的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然后兴奋地开始在搓麻将牌了。我感到不适合这里的风俗,即使阿曾朋友来了也有点疏远了,我在站起身来说要走了。阿彩用迷惑的眼光看着我,说等这盘打完她送送我。过了会她在把我送出来,她的眼光好像希望我说点什么,的确应该有所交代:“我今天是顺便来看看阿曾的,过几天我会专程来看他的。”我正要和她告别,弄堂对面的一个裁缝铺师傅走了出来,在叫阿彩,要她进去,阿彩在摇摇手没过去,仍跟着我在走。她老公这时也正抱着孩子在逛过来,这裁缝师傅一把抢过了孩子,并拿出了一枚长针,他说他要刺瞎这孩子的眼睛了。针已对在了孩子的眼前,没人敢上去。裁缝在说他无偿给阿彩做了好几件衣服,并还借了不少钱给她去搓麻将。“她现在又搭牢新人了?她现在居然还不理我!”又在说要把钱补偿给他,并在跟阿彩老公说:“你这游游荡荡所花的钱是哪里来的?”我看现在裁缝是在虚张声势,如果再僵持下去,可能会做出蠢事来。我走过去在问:“你要她补偿你多少钱?”他说:“十块大洋。”我温和地在说:“先把孩子给我。我会把钱给你的。”我顺手抱过了孩子,阿彩在害羞地跑开去,我把孩子交给了她老公。然后我摸出了五块大洋……

    我又来到了一个车站,车站一个人也没了,今天好像是不会再有车来了。我来到了边上的物资部,我看到了一辆只能坐两个人的小三轮车,我拿出钱来买了这辆小三轮车。当我推出店面要骑动时,一个人走上来说能不能把他带到某单位去,他付给了我三个铜板,然后坐到了车后。我这辆车好像成了出租车,这辆车骑起来很轻松,我把他送到了一个工坊门口。这时看见一个同学叶某正走过这里,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匆匆地朝边上的一幢大厦走去,然后走进了一扇金碧辉煌的门。我正尴尬着,租车的人又在走来跟我说工坊想再借我这辆车用用。我好像很感激他,我随着他走进了门来到了一个车间,原来他们是想拆解一下这辆车的结构,说这辆车现在已买不到了,他们在拆解并画着图子。或许他们一下子还弄不好,或许已装不好了,老板说卖给他算了,老板按原价补偿了给我,我拿着钱走了。

    我在朝有一扇“金碧辉煌”门的大厦走去,那里像一个谜一样吸引着我。我想去找刚才看到的那叶同学,我走上了楼梯,一层一层地在找,但始终没找到。我又在走下来,我感到自己非常卑下,与这里很不相称。我又看见了一个社区的两个熟人,他们俩应该是师兄弟,我在赶上去打招呼,他们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想到这儿来找个工作,其中一个说:“好的。”他领着我去见一个老板,老板不在,他叫我先坐在一张课桌般的桌子旁,然后他去叫老板了。这课桌上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他引来了一个人,说是“周老板”。老板不高兴地看着桌子并朝我看看,我赶紧在把桌子擦干净了,周老板这才笑了笑和带我来的人说:“带他去做收集工作吧。”带我的熟人在说:“周老板的绰号叫周扒皮。”我觉得有点可笑。

    我被安排了做收集尿的工作,从卫生间里把尿桶担出来,然后运到楼下停着的一辆大板车上。说这尿是去提炼药的。我运了几桶尿,有的还太满晃了出来,晃在了脚上。我正要上另一个厕所,看见一个女的走廊上在迎面走来,正好碰上了老板,她在向老板要钱,老板拿了很大的一沓钱在给她,在说:“你把那高官大人服侍得很好。”她从我面前走过时拿着钱在自言自语:“幸亏我有技术,否则三十多了,还会能挣这么多钱吗。”又有一个男的在走过来,扶着腰在说腰痛,女的在说跟着她去搭搭脉,她领着这男子走进了边上的一个房间。搭脉我也知一二,我也跟了过去在门口探头看着,他们手心压手心地在搭,我说:“搭脉不是这样的。”她在说;“你懂什么?这不是搭动脉,而是搭心脉。”我退了出来,碰到了在同一个换衣间的老者正在扫地,他笑着在和我说:“你的确不懂,搭心脉比搭动脉更能挣到钱。”我在问:“那你为什么不去呢?”他说:“吕洞宾曰:‘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睬。’我老了,已心气不足,只在修仙了。”我在问:“哦,我还没问,老伯贵姓?”他说:“我姓金,叫我金老伯好了。”我说:“哦”。

    已打工了近半年了。我始终没搞懂,为什么坐办公室的人都能挣大钱,而劳作的工人却连温饱都不能达到。奇怪的事是说:“周老板身价忽然达到几十亿了。”

    我和金老伯是在同一个换衣间,并且是同一个衣柜。我在请教金老伯,金老伯听了我的疑惑后在说:“发财是要靠‘扒皮’的,扒皮的人越多,劳作的人会被扒得越厉害。所以周老板别人们也叫他‘周扒皮’。周老板其实是一个博士学位的人,说是‘狗吊博士’。他发明了一种壮阳药,其实他是凑合起来的,是道家的外丹药添加了狗吊和童子尿素。里面还含有朱砂硫磺等,道家丹药很有可能产生虚阳,而他加进了狗吊和童子尿说是能产生真阳。有官员说吃了见效了,所以给他的企业上股市了,一上市便吸纳了几十亿的资金,他现在正在造皇宫式的别墅了。你看以前雍正皇帝吃的壮阳外丹药,是直接从道士手里弄来,只有一个层次。而现在上市了层次就多了——有劳作层,有投资者层,有经营者层,有老板层,有官僚层。层次越多也就是扒皮的人越多,成本也就越高。要降低成本还不得不造假——用的并不一定是童子尿。而说到富——以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为下。今之富者,大抵皆奸富也。你又问为什么会产生股市?它是刺激带动经济的一个渠道,以后会产生更多的渠道。如果体制不完善,社会没有真正的监督也没有真正的信仰,则渠道越多漏洞也就越多了,能找到漏洞的人就能发财,能挖墙脚凿开漏洞的人也会发财。又银行的作用就像蓄水池,所以外国人把银行叫‘Bank——堤坝’,为什么?因为‘千里堤坝会毁于蚁穴’,需要人警惕啊,你看搞融资的都会成首富,而融资或理财只不过是社会发展的一种‘激素’,过头了就会劳命伤财。呵呵,还是看看‘道藏’所讲的吧:‘若欲时流亲得见,朝朝不离水银行。’嗯,懂了吧?”我听了后心里感到很迷惘。我记得以前有个“兔阴博士”现在怎么又出了一个“狗吊博士”?我还在问:“现在的生产总值,也就是GDP不是增长了好多吗,为什么打工者的生活反而更艰辛了?”金老伯在说:“GDP有‘屎尿GDP’,有‘胡乱GDP’。如张三跟李四说:‘我吃你的屎,你能给我钱吗?’李四说‘可以’,完成吃屎使命后,李四给了张三钱;后李四感到懊悔了,李四在对张三说:‘我喝你的尿,你能把钱还给我吗?’李四说:‘可以’,李四完成喝尿后,钱便还了回来。如果之前GDP为零的话,现在起码增加了两倍。又如为了美化一条马路,在路边移种了大树和花草,过了没几年因为花草缺乏阳光,花草衰败掉了,然后又种上了阴生植物,后来又说阴生植物不美观,又把大树砍掉或移植掉了,然后又做起了花坛。有的还故意在弄‘豆腐渣’工程,这样可以频频建造……这‘混乱GDP’是在频频繁繁层层扒皮。”我在问:“扒皮是好的社会制度还是不好的制度?”金老伯在说:“对被扒的人来讲是不好的,对能扒皮的人来说是好的。所以从实质上来讲,是没有好坏之分的。社会正像一个旋陀螺——越是有均衡的平衡点就越好。这个均衡点是如何才能产生呢,只有民主的社会才能产生得这均衡点,这样这个社会的旋转也不会太累。”我看金老伯翻开着一本《指月录》,并抄录了两首偈语:“单单只卖死猫头。万两黄金未足酬。不比寻常生药铺。竟将百货诳时流。”“圆通不开生药铺。单单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