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01秒记住本站域名 [5200xiaoshuo.com]

    我这是在翻山越岭,突然刮起了风,风很大,这“呼呼”的风声几乎没有间断,再大起来可能会把人吹走,我躲进了一处岩石略凹进的背风的地方。这风越刮越大了,吹得我的脸好像也变了形,直吹得山摇地动。我担心着风再大起来,会把这处的岩壁也吹得倒下来。但这风也给人带来了一股空劲的力量。风终于停了,四周一下寂静得出奇。我在往山的另一边走下去,一路上有许多突兀的岩石,像一尊尊或蹲或奔的野兽。这时我的确看见了一头用石头雕凿出的狮子,它眼睛正朝我看着,使人震撼而感到熟悉,我不由得骑了上去,并在拍它的头,这狮子忽然在狂奔起来。已看不清景象,只听见耳边“嘘嘘”的风声。不知它要带我到哪里去。好像已到了西北高原;又像是在沙漠的边际;广袤而旷古。这使人豪情勃发,我不禁在长啸起来,这一啸却闯了祸,这石狮子突然停住不动了,又变成了雕像。而且我看见了在地平线的边际真的有一群狮子在朝我奔来,看来我要命丧此处了。情急之中我看见了一处乱石堆,我在往一块石壁上爬,越急越爬不快,有时只有踮起脚才能找到攀手的地方;狮子已铺天盖地来到了脚下;这石壁不高,上面也有狮子在探头了,还好这里有一块跳台般突出的石头,我便坐了下来,脚下的狮子一下子还够不着。我发觉我的确来到了远古;一边腰上别着一排弯刀,从手臂般长一直排到手掌般长;另一边腰上还别着一支洞箫;我下意识地摸出了这支箫吹了起来,这箫声完全吹出了我的心声,奇怪,这些狮子听了这箫声在纷纷而逃,消失在了那地平线处。只剩下了那头石狮子仍在看着我。边上还看见了一块倒下的石碑,碑上刻有一首诗:“业风吹得走如梭。斗胜争强不放过。未得中间星火尽。不知何日息干戈。”……

    这地方很陌生,这是在国外?显然已经到了国外,但不知这是什么国度。白炽灯泡型是这个国度的特征。房顶是灯泡型的,窗户也是一个个灯泡型的。还到处能看见杂七杂八的军人,有些看起来像雇佣军,他们手上拿着灯泡型瓶子的饮料在喝着,空气中还充满着酒气。我正走过一个校场,一个酋长似的人正在给一群士兵训话,这酋长的上门牙已全部拔去,可能是这人下门牙太长的缘故,拔掉合拢来则刚好齐缝。

    我来到了街上,林立的高楼遮天蔽日,熙攘的大街上人群奔竞。我在这街上找了许久,似乎想找一个熟人。终于看见了一个熟人,就在这商店门口,可他的名字我一下子记不起来,我在怯怯地喊他:“嗨!你好!”一些人站住了在朝我看来,熟人也站住了,他看着我,眼神却失望地退却着,他肯定认出了我,互相都有点印象,但这印象并不深刻,是归于末流的一类。我记起来了,他是章某,是我在学校时的一个帮闲干事,应该如何向他套近乎?又记起来了,他曾写过几篇应时的文章,正因为不敢恭维,所以还记得几篇的名字,譬如:“结婚害人不浅——为筹钱行抢劫。”这正好与他探讨一下,我在提起那些文章,说出一些篇名来,我违心地在说写得不错,但他似乎已兴趣不大,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难道是怀疑我不懂其中的三昧?我有点尴尬,我需要引证一下,我在说:“我曾上过业余应用文写作班哩。”他的眼神更加疑惑和鄙夷了,或许在这熙攘的人群中他没听清楚,我应更向他靠近些,我又向他走近了一步,他似乎畏怯起来,好像我会抢他手上的东西,他反而后退了几步,我在说:“可我并无恶意,并不向你求什么。”这时我拿定了主意,我只想和他探讨一下文章,我一定要和他探讨:“你站住!”他还在退,看来不应该说文章的,那应该说什么?“你现在好像日子混得不错!现在要利用什么?”我正这样说时,他却一转身逃也似地窜进了人群。哦,我想我应该说“应用”,而不要说“利用”。

    我孤单地在走着,我怎么会感到昏昏沉沉,是饿的了?可肚子里气胀得很。眼睛一阵阵发黑,是累了?是想睡了?也许。

    我可能已在地上躺过,也可能刚跌倒过,有一个好心人来扶我了,把我扶到了她的寓所?不是的,是一个简陋的旅社,走过窄窄黑黑的走廊,还听到了公用盥洗室发出的声响。她把我扶进了房间,一直扶上了床,这时我真想睡一觉了,她叫我躺着,她马上就回来,我想看一眼她,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什么,管她,睡吧。……我正要进入梦乡,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也听见有人在喊:“不要下流!”并“啪”的一声打亮了电灯。我朝门口看去,门边站着一个别的班的同年级女同学“美娅”,她也住在这儿?她娇小的身躯显得很有精神力度。她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大红睡袍的老女人,睡袍还开口很低,露出着大半只瘪塌塌的奶子,脸上的皱纹凝固着,像一具凶神恶煞的京剧脸谱盯着女同学。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我仍躺着,睡意还没有从身上驱散。女同学在问我:“你喜欢待在这里还是跟我走。”当然要走,“要走!”我说,我似乎清醒了。她走过来在扶我起来,她说这是一个退役了的舞女,我还真看见了一套褪色了的舞衣高挂在墙上。女同学还扶着我,我们穿过了黑暗的走廊,走进了自然的亮光之中。

    我身边有了一个可信的人,似遇到了救星。也有了一个可说话的人了,我在问:“这里是哪儿?”美娅明确地在说:“这是某国。”我却真地在担心起来,在这异国他乡如何生存?我心里没有一点准备。她领我走进了一所房子,这里像是一个机器房,屋子里到处盘绕着巨大的管子,在靠墙的两根并排的大管子上铺成了一张床,另外还有几只箱子和一张凳子一张桌子。我坐在了着地的一根管子上,她从桌子上的菜罩里拿出了一盘馒头给我。是在异国了,我从未看到过如此巨大和复杂的管子。有一扇小窗开着,外面的景色也很陌生,像是一个花园别墅区,有两个小孩在花园里骑着车子。还有个流浪汉靠在一别墅的台阶下,远远看去只见他黑而深陷的眼窝和高高的鼻梁。女同学在做功课了,好像是在演算什么,满纸都是函数符号。我起身想到外面去走走,她在问我:“你说过中国人聪明,那为什么是外国人发现了‘负离子’?”我说:“中国人在理论上早就有了,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有正必有负嘛。”我还想说点什么或解释点什么,可她已站起身来走了,急匆匆地也没交代什么。似乎我就寄住在这里了。看来我应该去自谋出路。我好像还没吃饱,我又拿了两个馒头在边吃边走出去。

    我毫无目的地在这社区走着,厚厚的草坪上有一些鸽子和小鸟在觅食。有高高的台阶通向宽大而紧闭的门,凝重的阳台上粗壮的廊柱下阒然无人,静得出奇,那流浪汉也走掉了。我手上还有半个馒头,我在一点点地掐下来在喂麻雀,先一只来啄了几口,显示是安全的,一下聚拢来了一群,刚吃了没几口,就飞来了几只白头翁,麻雀一下被赶到了边上,这好像是麻雀的上司,麻雀能安全的地方,白头翁也能安全的;一会又飞来了两只乌鸦,白头翁也瑟瑟地飞开了,我想这大概才是顶头上司。但这种安全感也是片面的,有一只老鹰在空中滑翔下来,它们都在四散而逃,能逃掉吗?虽然我没能看到结论。我绕着这房子在走,走了好几圈,想不出有什么名堂好做。我摸了摸口袋还有几块银元。

    我来到了社区的另一个出口,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牌楼,似乎刚搞过什么庆典,地上有许多鞭炮的灰屑,还有一些其他的丢弃物,难道发生过冲突了?有人来清扫着。牌楼的横梁上写着“某某某是伟人!”名字底部是用油漆涂盖过的,可能以前写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冲突可能也由此而起。看来这里是华人区,我正要走过门楼,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分明又叫了一声,这声音感到很亲切,我循声望去,原来是那女同学美娅,我高兴地朝她跟前走去,她在叫我别乱跑,她说我是个黑户口,又说要么在这里找一个同伴才可以落脚,她说正好有一个女的是个寡妇,她开着一个旅馆,正要找一个老实一点的帮手,说我再合适不过了。我朝天上看去,天空也是蓝蓝的,虽然有了点熟悉感,但我说:“我还是先出去走走。”

    现在商店里几乎没什么人,人都集中在车站码头处,或匆匆地在赶路。在一个列车站出口处有一个瞎子在行乞,他在弹奏着一种特别的乐器,看过去像只风箱,他用脚在鼓着风,手在拨弄键盘,风箱上是密密麻麻的弦,随着手的拨弄,风箱里的风夹着小弹珠击打着弦,打开的孔里也有连绵不绝的声音在发出,这声音好像是狂风中颤抖的呜咽,使人听了很是伤心,我在问:“这是什么乐器?”瞎子在说:“这叫‘风中之弦’。”这时那女同学美娅领着一个少妇正走到我身边,说她是来找我的,然后少妇把我们领到了她家里,家里有两个小孩和一个女佣人,再没看见有别的人,她说她丈夫已死,她看上去也有点苍老了,我在想她丈夫不知是谁。正是吃饭的时候,我们落座在餐桌旁,这是她家的餐厅,大得像一个酒吧,人反而显得有些渺小,我有点不知所措,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两个小孩也在好奇地看着我,他们母亲在向他们说什么,两个小孩在唱起歌来,唱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吃好饭我还是打算走了,我说我去买点东西。

    我在排队买列车票,有一个女人贴到了我跟前,她说能不能给她也买张票,她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在想她是谁,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在说我不认识她,她在说:“同是天下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答应了她,我买了两张列车票。……

    这是候车室的铁门已经打开,已在按顺序检票放人进站,那女的“沦落人”在我前面,当她进去后我被阻挡在了外面,铁门又关上了,放人是限量的,可进的人数已到头,我们要等下一班车了。等车的地方像一个露天的月台,我走到了栏杆边,往下可看见另一边的街景,街道上的树叶子细巧而光亮,路边堆着清扫好的垃圾,有人赶着羊拉着的垃圾车在清理,我觉得很好奇。

    我又往售票处走了过来,这里仍有许多人在走进来,也有许多人在地上坐着。我看见了有两个戴着帽子披者袈裟的年轻和尚盘坐在地上在化缘,有好些人在给钱,我也去给了一点,有一个人给了很大一张钱,突然有人过来把和尚的帽子摘了,原来不是和尚,是两个留者头发的年轻人,不过这下他们反而哭诉了起来,说是家里太贫困才来讨饭的。这时我又看见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和尚走了进来,他的确是个光头,脸是黑黑瘦瘦的,手上还拿着一块咒语牌匾,他在向一个卖珠宝的柜台处念着咒语,然后他在说拿佛珠出来开开光,柜台里的人拿出了一盘手珠,他把咒语牌匾盖上了盘子,然后一个手点着牌匾的符号嘴巴在念咒语,之中他已把一串手珠扔到了后面的一群人里,我看见有一个人接住,然后三个人一起走了。念好了咒语,这黑脸和尚还拿到了钱也走了,我跟着他在走出去,那三个人在等着他,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有人说列车还要等几个小时,我来到了车站外的广场,广场的边上店面林立。我把包裹放在地上坐在了广场边,有两个小孩看上了我,与我来玩耍了,他们好像知道我是个孤独的旅客,他俩爬上了我的肩膀,一个在弄乱我的头发,一个在拔我的胡须,他俩好像是双胞胎兄弟,戴着一样的列车司机的帽子,他们玩得很开心,有一个把自己的帽子掉在了地上,好像是他们的爷爷来了,两个小孩他各打了一下,在说他们没有礼貌,我在说没关系,小孩是喜欢玩的。小孩的父亲也来了,衣服穿得很名贵,但人很粗黑,看起来衣服不太合体,这父亲在惊异地看着我,拉起小孩在走了。这时我面前有一扇店门开了,从门里走出一个瘦瘦的男子,门没有被关上,里面还有一个丰腴的女人在照镜子弄头发,这好像是个美容店。这瘦瘦的男的正要走进边上的一个门店,有一个也很瘦的女人从另一个店的柜台前走了过来,那女的在喊他了,看来瘦女人已徐娘半老,她在说:“我晚上不过来学弹琴了。”而且显得有点矜持,她还在说:“原因以后向你解释。”男的显得很绅士也彬彬有礼地在说:“没关系,没关系。”那女的在匆匆地走去。那胖女人还把门开着,她在往胸脯里抹什么东西,并拉起那袒胸朝镜子看看,连奶子也几乎要露出外面了,她然后再挺胸看看,好像感到满意了。她门开着原来是在等她的小姐妹,又走来了四五个像她一样袒胸露臂的女子,她们一起叽叽喳喳地在朝瘦男子的店面走去,那里好像是一个歌舞厅,她们手拉手在鱼贯而进,并在唱着一首歌:“卡美、卡美、卡美,卡美耶倩倩……”这些女子很是高兴,嘴巴都合不拢了,她们还在唱。这时其它店面的人也戏谑地跟着在唱,有路过的男女也笑嘻嘻地在唱。我看见边上还有个店,说是量身做衣服的,一个人钻进了一个机器,只露出了一个头,然后衣服就做好了,说这衣服是适合每个人的特征的,是没有雷同的。……

    说列车又来了,我赶紧跑了过去。上车的地方像一个密封的管道,管道处打开了门,我走了进去,然后管道的门又封闭了,车在启动了。我感到我人被封闭了,已和外面断绝了关系。坐在我边上的一个老者在说这是“气动车”——一会儿前面管道的空气就变得稀薄了,后面的空气会推动它飞奔。说管道是调节空气的。坐在斜对面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我对面的一个中年人在说他还坐过密封管道的“水动车”,说原理是一样的。他这个人太有趣得瑟了,他还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不抽不见得会无聊。他还神秘地朝我笑着,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朝他苦笑。我烟也曾抽过,也早就戒掉了。不过“泡儿”还是他老,可称他为“老泡儿”。“噗噗噗”,他居然还会吐几个烟圈。他的头发光亮地往后披着,真像包头鱼在抢水了。他是喜欢表现自己,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还与边上的人喋喋不休着,在说一天起码抽三包烟。他还把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放到了桌上,我看见了,这包是N牌香烟,打火机是金色的。哦,他在说他是在挣“大铜钿”的人。哦,他还交道广泛,认识的都是紧要关头的人物。什么?他在说心爱的怎么样。我觉得只有可爱的,没有心爱的。我虽然没和他在扯淡,我并不是和他在逗气,也不是有意对他冷淡,毕竟我们不是同道人。他又从口袋里拿出半包烟来,拽出了一支在抽,这半包烟也放到了桌上,是包H牌香烟,壳面是鲜红的。他可能是在出差。我好像感觉着也在出差了,出差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