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运输车携卷着黄沙冲向断崖，副驾驶位置上的攸悠甚至无力站起身来。
和人鱼角力的后果是双臂脱臼、关节淤紫，尤其是近距离接触那张腥臭的大嘴，攸悠觉得自己急需洗脸。
当然，如果还有命洗的话。
攸悠看着车窗外飞掠的景物，感受着死亡来临前的沉闷心跳，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森和符桐的脸。
——狗屎队友，果然靠不住。
……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恐惧达到一定程度便会麻木。那一刻攸悠的心里除了鄙视队友，还有的便是些不知所从的自责和懊恼。
她本该做到更好——最起码，不该让事态发展成现在这无解的局面。
在这辆运输车里，除了她和司机大叔，后车厢里还有七名不知情况、正忍受未知恐惧的普通人，他们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还在盲目地相信着她。但攸悠来不及进行更深层次的“检讨”，毕竟她也在这辆车上，而且混的比谁都惨。
运输车车胎的轮轴迸射出火星，刺耳的刹车声仿若濒死野兽的哀鸣。距离公路断裂处不过五步之遥，结局将会如何已经不言而喻。
她谢攸悠，‘巾帼须眉’、‘千娇百媚’，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狗带。大脑自动播放起人生的走马灯，攸悠试图过滤掉所有关于那森和符桐的片段。但作为一个只能和同事朝夕为伴、餐风饮露的苦命人又能有什么美好回忆呢？她甚至没处过对象！
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司机大叔放开了方向盘。那张平日里总是十分温煦的面容此时怪异又扭曲，一双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瞪了过来，攸悠几乎以为自己要遭到报复。
该说果然如此还是意料之外？下一刻她果真遭到了来自司机大叔的“袭击”——司机大叔伸出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受了伤的身体，虚弱到被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推向车外。
失重的感觉很快被剧痛淹没，攸悠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而运输车就在她的身后，带着泥土和烟尘，彻底消失在了地平面上。
……
上有旭日长空澄澈无垠，下有穷崖绝谷幽远空冥。
攸悠龇牙咧嘴地坐在悬崖边，剧痛刺激着昏沉的大脑，反倒帮助她保持了清醒。全身的零件都在叫嚣着罢工，本属于她的身体却并不能听从她的使唤。
山崖下传来爆炸声，被山谷复制了很多遍，也在攸悠的耳边回响了很多遍。攸悠挣扎着想去运输车坠落的方向，但她做不到。
身后的人鱼在靠近，但攸悠还在望着远处发呆。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天空是这么近，地面却那么远——远到能分隔生死。
“攸悠！”一声呼喊，从背后传来。那森开枪打退扑向攸悠的人鱼，以最快的速度靠近。
人鱼的数量超过了预期，头车的异样他也看在眼里，那森甚至做好了苦战的准备，却仍没预料到最糟的变数。
道路坍塌，头车坠落。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他向来相信攸悠能够保护好她自己。因为这个女人狂傲、嚣张、尤擅长与他吵架——不过就在几秒钟前、在那辆运输车失去控制冲向断崖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攸悠不只会和他吵，还会死。
而现在，头车罹难，虽不合适，但他很庆幸攸悠还活着。
……
“攸悠！”那森来到攸悠身后，几枪打退扑过来的人鱼，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别看了，站起来！”
“……”几次拉扯，攸悠都没能站起来。
她瘫坐在那儿，摇了摇头，陷入沉默——
作为高武组织的一员，攸悠没有“创伤后颓废”的习惯，更不会不合时宜地因情绪而拖队友的后腿，只是身体受的伤实在太重了。
之前在副驾驶和人鱼“肉搏”，几乎被压断两条胳膊；从车里摔出来的时候更是没什么准备，只是下意识保护了头部；在尽是些落石砂砾的路面上翻滚了十几圈，于是身体又添了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新伤。
那森二话不说，蹲下身，直接把攸悠抗在了背上。血腥气刹那间覆上了他的脊背，湿热的血渗透了他的作战服。男人面如钢铁，又好像乌云汇聚。他在隐忍，不知道这怒火要在何处发泄。
人鱼嗅到血的气味，开始聚集。
身后的人鱼穷追不舍，前方的人鱼也在纷纷靠近，那森知道他没有时间回头去料理这些恶心的怪物，只能尽可能地甩脱。现在他能做的，是尽快回到车那边，好安置背上这位丧失了战斗力的伤员。
而另一边，符桐已经使用对讲机向所有运输车下达了后撤的指令。
此时的符桐，不但肩负着掩护那森二人撤退的重任，还要兼顾指挥其他运输车离开战场。好在人鱼天性容易被血腥味儿吸引，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森和攸悠那边，但这也意味着那森二人的处境会更危险。
与昨晚袭击车队的人鱼相比，今天这群人鱼体型更大、四肢更颀长，仅仅三四只人鱼就能让车道显得十分拥堵。那森的移动速度并不乐观，在人鱼的围攻下几乎是进三步退三步，始终在原地扑腾。
符桐从越野车的后备箱里拎出弩，又取出自己特制的箭矢——箭矢的尖端涂抹了他自制的毒剂，对付一些抗毒性比较弱的人鱼，几乎能达到秒倒的效果。
将箭矢搭在弩弦上，符桐有些心疼——要调配出能放倒人鱼的毒并不容易，单是搜集材料就耗费了他大量精力，几个月的消耗，他手里的存货也不多了。
但他还不想现在就刷新队友。
箭矢“咻”地射向一只人鱼的后颈，人鱼暴怒回头，很快便锁定了偷袭者。那森适时地开枪再次吸引人鱼的注意力，艰难走位配合符桐拖延时间。因为他知道，符桐的毒箭即便命中，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生效——这得视人鱼的种类而定。
“人鱼”族群遍布整个地球，虽然具备同源特征，却有太多变种。人类没办法具体统计个中差别，只能笼统地将其归类。所以现在他们只能赌，赌这波人鱼的体质扛不住符桐配的毒。
有了那森的策应，符桐暗戳戳地把毒箭全部发了出去。尽管人鱼们都很愤怒偷袭者的存在，但并没立刻冲过来把符桐撕成碎片。一方面是箭矢的毒自带麻痹效果，让它们觉得不痛不痒，而另一方面，则是那森实在太嚣张了。
背上扛了位一百多斤的女侠，手里平端着六公斤的机枪，男人摆着张扑克脸淡定地走位，子弹突突个不停，完全没有想要节约的意思。
出于保护自身的本能，人鱼大多在地面上匍匐前进，把鳞甲较薄的胸腹部保护的很好，因此即便被那森火力压制、挨了不少枪子、崩碎许多鳞片，但动作依然敏捷，看起来并无大碍。
“你就不能往上边儿轰？打脖子不死也痛，打脑袋有眩晕加成，你总打后背是在按摩？”攸悠挂在那森的背上，脸上尽是淤血，疼的只能睁开一只眼睛。也正是这只眼，其中的锋芒尖锐地像根刺——“挑刺儿”的刺。
那森转身轰退身后的一只人鱼，嘴也没闲着：“早跟你讲要减肥。想往上轰？扛着你根本抬不起胳膊！”
攸悠黑脸，打嘴皮子仗她好像从来没赢过。
……
另一边，符桐有些忧心。
距离第一只人鱼中箭早已过了十分钟之久，可是这些大号怪物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适。符桐用光了箭矢，便从那森的越野车里换出冲锋枪。
其实他并不常用热武器，因为他不喜欢开枪后那种手脚发麻的感觉——但也仅仅是“不喜欢”而已。
冲锋枪开始工作，子弹砸落在地面上的声响，显然已经达到了冲锋枪换弹的极限。符桐的思路很明确——不择手段配合那森辟出一条归路！
但凡看见有人鱼靠近那森，他就会开枪干扰其行动。只是没一会儿，就有几只被符桐“重点关照”的人鱼开始暴躁起来，忍无可忍地扭过头，一双漆黑的眼紧紧地把符桐盯住。
“呃……”符桐有些无语，现在扔掉冲锋枪说‘不是我’还来得及么？
三只人鱼暴射而出，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冲向符桐所在。符桐心里一紧，手上依旧持续射击，脚下则缓慢后退。
与人鱼对峙，当然是战线越长越有利。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越是后退，心里就越是感觉到有些莫名的异样。直到余光里映入一抹绿，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体型娇小的军绿色CB20此刻就停在他的左手边，驾驶室里一张恐慌到灰白的脸，从风挡玻璃外看进去那是相当阴间。一瞬间符桐脑海中闪现了无数的想法，最后全都化作无语和震惊——苏良？他怎么还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