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罢,偏厅内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徐员外不吝赞誉,抬手便是一块碎银打赏。
苏承山见此情景,虽然感觉有些肉痛,却也只能跟在后面赏了少许银钱。
苗姑娘落落大方行了一礼,便准备演奏下一首曲目。
苏承山便在此时轻咳一声,转头对徐卉川说道,“不知徐叔是否已经休息,我进了家门还没有向老人家请安问好,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这个点儿父亲已经睡下了,明天早上起床后我们一起过去就是。”
徐卉川说到此处,转头又开始催促,“客人们舟车劳顿,让后厨抓紧时间上菜,本来就有许多备好的材料,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连一份凉碟都还没端上来?”
下人领命离去,乐声再次响起。
丝竹之音空灵,低吟浅唱动听。
让人不由得便沉浸其中,甚至不由自主放低了聊天的声音。
苏暮慢慢喝着茶水,脑海中交替浮现人皮女尸与苗姑娘的形象。
她们眉心中央的红砂,确实有些许相似之处。
但苏暮却也不敢确定,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
毕竟无论从哪方面去看,眼前的歌女都是如假包换的活人。
尤其是自然而然显露出来的鲜活气息,都不是那具剥皮实草的“女尸”可以相比。
更不要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带来的风情,苏暮并不认为“剥皮女尸”也能做到如此程度,就连上一世记忆中的画皮,怕是都没有这般细腻情感流露。
第二首曲子刚刚唱完,离开的下人正好推门进来。
他双手各自拎着两个硕大食盒。
里面以各种酱卤熟食居多,加温后冒着蒸腾热气,浓郁香气顿时充斥了整间屋子。
不多时,几盆热菜也端了上来,满满当当摆满了整个餐桌。
歌女苗姑娘便在此时告退,与佝偻老者一起离开了偏厅。
苏暮目送两人没入黑暗,直到此时依然无法确定,他们到底和树林中的女尸有无关联。
也只能先将此事记在心里,开始专心对付面前的佳肴美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偏厅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寒风从外面灌入进来,吹得橘色烛光左右摇摆。
一个面如冠玉,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缓步而入,先来到主座旁对着徐卉川耳语几句,便准备转身直接离开。
徐卉川却又将他叫住,“郴儿也坐下来吧,这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苏伯伯,小时候还抱着你去看过烟火。
还有你苏暮兄弟,开春之后就要考入书院学习,你在外游历时不是和书院弟子有过接触吗,你们正好可以好好交流一下所见所得。”
徐郴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随即端起一杯新酒,“苏伯伯,侄儿敬你一杯。”
喝完后,他在苏暮身旁坐下,面露微笑缓缓说道,“暮兄弟,你我今日算是相识,日后也当相互帮助,就像是父辈一样走动联系才是。”
苏暮帮两人斟满酒水,回以一个温和笑容,“徐大哥所言极是,小弟敬你一杯。”
一顿接风宴吃完,时间已经来到深夜。
徐卉川喝的酩酊大醉,连站都站不稳当,被两個丫鬟扶着回屋休息。
另有一位仆人过来,带着苏家一行人前往偏院住宿。
虽然是一座偏院,占地面积却不算小。
除了正对院门的厅堂外,左右还各有一大一小两间客房。
苏承山夫妇和陈峘住大的客房,剩下两个小的苏暮和丫鬟小棠一人一间,分配起来倒是刚刚好。
苏暮推开房门,里面靠墙位置摆着一张木床,除此之外便是一套桌椅,以及一个不大不小的柜子。
家具陈设虽然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蛛网浮尘。
床上被褥也已经铺好,脱了衣服就能躺下睡觉。
一阵寒风吹过,桌上油灯忽明忽暗。
各种影子也随之变幻出不同形状。
苏暮看了眼房门,确定进来后已经关好,然后才发现寒风来自衣柜旁的窗户。
右下方窗纸破了个大洞,漆黑洞口正好对着桌上油灯,只要外面起风便会将火苗吹得摇曳不定。
“真要是在这间屋子睡觉,还得先找东西把破洞堵上。”
苏暮摘掉棉帽,脱去羊皮大袄,一并搭在木椅靠背上面。
虽然他本就没打算睡觉,但还是决定先把破洞封好,免得后半夜屋里太冷,平白无故就要多消耗一些食物转化热量。
环视一周,他将目光落在了衣柜上面。
只需要将其挪动尺许距离,就能堵上窗纸的破洞。
即便依旧无法完全阻挡寒气,至少不会呼呼朝着屋里灌风。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灯火再次摇曳起来。
苏暮放下刚刚搬起的衣柜,目光落在破洞的窗纸上面,眉宇间闪过一抹疑惑神色。
这张窗纸看上去还很新,甚至能用崭新来形容。
而且边上的浆糊都还未变色,说明才刚刚粘上不长时间,甚至有可能是在他们进入徐府之后,有仆人进来收拾整理房间时新贴的窗纸。
但现在它却破了个洞。
更重要的是,在窗纸破损的边缘,还能清晰看到一抹淡淡的嫣红,仿佛有人不小心把稀释过的颜料洒在了那里,然后又在擦拭过程中将窗纸弄坏。
苏暮透过窗户,向外看了一眼。
院子里里空空荡荡,冰冷沉寂。
除了不时掠过的寒风,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
他返回桌后坐下,挑了挑油灯的火芯,再将那张见字如见我的便签贴身放好,便又开始了无休止的引气入体,运气游转。
随着体内热流循环周天,周身寒气迅速消失不见。
尤其是双手掌心,内部犹如心脏霍霍跳动,将气的游转加快了一倍不止。
“挑担练肩,点苍练肘,深耕稳下盘,扶犁练胸背。”
连续十数次循环过后,苏暮默念功法口诀,刚要转向后四桩的修行,还未开始却又毫无征兆停了下来。
“恩!?”
“这种奇怪的感觉,莫名奇妙的贴心温暖,就像是在胸口挂了个暖宝宝一样。”
“而且似乎还是个漏电的暖宝宝,除了阵阵暖意外,竟然还有种过电般的酥麻颤栗。”
苏暮屏息凝神,仔细感知,很快便确定这并非自己的错觉,而是事实情况就是如此。
他一边继续引气运气,一边伸手探入衣服,寻找过电酥麻感觉的来源。
片刻后,苏暮将手从胸前抽出,低头看向指间见字如见我的便签,发现其背面再次亮起淡淡白光,原本消失不见的另一行小字,不知何时悄然显现出来。
“吾身到处,诸邪退避。”
苏暮端坐不动,陷入思索。
上一次便签亮起白光,是因为发现了灵丝的存在。
那么它在此时再次亮起,难道在附近又有着什么阴邪的东西?
哗啦啦!!!
屋外陡然狂风呼啸,吹动窗纸剧烈作响。
苏暮猛地转头,目光透过破损大洞,看到一道白影倏然飘过。
还有若隐若现的呜咽哭声,便在此时随风传入耳中。
“我只是借住一晚,明天一早就会离开,也根本没打算招惹任何人,却非要被些牛鬼蛇神找上门来欺压逼迫!”
咔嚓!!!
苏暮心头火起,一把推开房门。
一团黑影从屋内飞出,噗通一声掉在偏院之中。
落地后滚了一圈,却是被羊皮大袄裹着的一件行李。
投石问路之后,苏暮紧随其后,从房中闪身而出。
体内热流汹涌澎湃,尽数汇聚于掌心中央。
已然做好了全力出手的准备。
但屋外空空荡荡,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那道窗外飘过的白影也毫无踪迹,仿佛刚刚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就连贴身放置的便签也沉寂下去,再也没有发热触电般的感受。
“暮少爷,发生了什么事情?”
吱呀一声轻响,陈峘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也是穿戴整齐,看样子只是和衣而卧,并没有真正沉沉睡去。
紧接着,苏承山、郑裕霞和小棠也都打开房门,来到院子查看询问情况。
“没什么,刚才屋子里有一只大老鼠,钻到柜子里面啃咬行李,我丢东西砸了几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它打死。”
苏暮四下里看了一圈,随口编了个理由应付过去,捡起东西转身回了房间。
屋内油灯已经几近熄灭。
只剩下一点豆大火苗还在燃烧,顽强释放出仅存的光热。
他刚刚掩上房门,忽然又一阵寒风透过窗洞灌进屋内。
油灯噗地熄灭,最后一点光亮瞬间消失,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唰……
悄无声息间,白色影子再次在黑暗中闪过。
却是毫无征兆出现在苏暮身后。
像是一团轻纱,就要向前笼罩下来。
轰!!!
就在此时,热浪轰然升腾,腥风骤然四起。
挑担式沉肩,点苍式顶肘。
带动一只通体血红,中心处犹如心脏跳动的大手,猛地朝着落下的淡淡白纱抓去。
“你找死!”
苏暮闭住呼吸,推磨式毫不留手全力爆发,御气于外一掌落下。
感觉像是穿过了什么东西,却又没有真正碰到实体的那种空虚触感。
然而在此过程中,他似乎听到犹如婴儿夜啼的尖利哀嚎,在黑暗房间内一闪即逝,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装神弄鬼的东西,真以为我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束手就擒任由宰割?”
苏暮收敛气息,缓缓站直身体,将整个房间仔细检查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
仿佛刚刚再次出现的白色影子,以及若隐若现的婴儿夜啼,依旧是自己生出的幻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