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御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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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大了。

  天地仿佛被水线连为一体。

  其间甚至夹杂着冰雹。

  噼里啪啦掉落下来,重重砸在屋顶地面。

  黎家府宅,陈峘组织村民将尸体搬进大堂摆好,以免在恶劣天气下遭到破坏。

  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安静无声。

  只是沉默做着手头上的事情,仿佛变成了一个个不会说话的机器。

  对于尸体,这些庄民并不陌生。

  毕竟庄子里每年都会死人,除了生病老死之外,不管是到远处的山里打猎,还是遭到土匪流寇洗劫,出现一些伤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毫不夸张地说,被苏保长叫来的这些汉子,亲手杀过人的可能都不止一个。

  但纵然如此,即便是他们之中胆子最大的几人,面对着黎员外家里的惨状,一个個都面色发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害怕与忧虑。

  这种恐惧来源于未知。

  如果让他们去山中捕猎猛兽,甚至是和流窜劫掠的匪徒厮杀,就算知道被咬被砍会受伤死亡,也敢咬牙豁出一切去和对方生死交锋。

  毕竟无论是猛兽还是乱匪,刀砍在身上都会流血,枪刺进肉里就能穿个通透,拼的就是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越不要命越能赢。

  但现在这种情况,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黎员外一家十余口,还要加上过来帮忙的亲族,死的是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动静,甚至无法从尸体上找到任何伤痕。

  再加上阴沉晦暗的天气,萧瑟冰冷的秋雨,以及死而复生的黎三公子,不由得让人往神魔鬼怪的方向联想,将这种未知带来的恐惧迅速放大,已经影响了这些壮丁的正常思维能力。

  苏保长凑到陈峘近旁,仿佛这样才有足够的安全感,“陈先生,庄子里属你见多识广,如今苏老爷不在,黎员外家又遭逢大难,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得你给大家拿主意定个章程啊。”

  陈峘双眸微闭,似是在回忆思考着什么,一直没有做出回应。

  苏暮见此情况,便招手将苏保长叫到近前,努力平静了语气说道,“刚才我和陈先生商量过了,黎员外出了事,自然要先通知西庄的黎家宿老。

  到时候无论是调查寻仇还是进城报官,自然会有人做出定夺,我们这些外姓人又能拿什么主意?”

  “通知黎员外本家的宿老……”

  苏保长听闻此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啊,黎员外的女婿是元山城里的帮派头目,这事儿我们苏家人确实不好越俎代庖,还是让他们这些宿老处置才是正理。”

  苏暮点点头,“陈先生还说,虽然此事和我们没有直接关系,但毕竟庄子里死了人,也不知道危险会不会再次出现。

  所以接下来还是要苏保长辛苦一下,按照之前应对大规模流寇的经验,抓紧把巡逻警戒的队伍组织起来,万一再出现什么情况也能迅速反应。”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庄里的几口水井,一定要不离人手严加看护,免得被外人潜入进来偷偷下毒。

  至于给巡逻警戒人员增发的粮秣补给,暂且先由我们苏家单独支出,回头再和他们那边主事的老人商议如何分摊。”

  苏保长眼珠转动,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暮少爷,按照以往定下的惯例,发给庄里巡逻队员的东西,一般都是由老爷和黎员外按照五五比例均摊。

  但如今黎员外已经没了,我担心黎家那几位主事的宿老,可能不愿意往外出这些粮食。”

  苏暮想了一下,不由得叹了口气,“六叔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先和西庄的商量,他们不出就只把咱自己家里的巡逻组织起来,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我们东庄的安全。”

  “少东家所言极是,我这就按您的吩咐去办。”

  苏保长连连点头,转身就去找人商讨巡逻队组建事宜。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厅堂内的压抑气氛便消散许多。

  甚至为了争抢一个巡逻名额,还爆发了小范围的激烈争吵。

  如果不是有苏暮就在一旁看着,就连当场上手比划起来也有可能。

  毕竟只要能加入巡逻队,便意味着能让一家老小的生活得到更好保障,对于每个男人来说都是难以抵挡的极大诱惑。

  虽然每人分到手的粮食并不算多,但只要省着点用来煮粥喝,最起码让全家吃上个把月问题不大。

  如此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心里就有了更加充足的底气。

  若是天气太过严寒,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棉麻。

  拿回家去做成衣服被褥,至少能用上十几年时间,用以抵挡越来越强的严冬苦寒。

  而得到这一切所付出的代价,无非是平时需要巡逻值夜,流匪来时及时敲锣示警,然后最先冲上去拼命罢了。

  退一步讲,就算没有加入巡逻队,大股匪患来了同样需要拼命,无非是一个早晚的问题。

  不久后,苏保长擦着汗,又回到了苏暮身边,“少东家,我已经把巡逻队的人选初步定了下来,准备请您过目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修改的地方。”

  苏暮接过一张写得鬼画符样的纸签,粗看一下便叠好放进口袋,“既然是六叔把关过的人选,那就照着这个名单暂定下来,之后再根据情况进行适当增减。

  不过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加入巡逻队是为了保卫整个东庄的安全,又是拿着我们家的钱粮做事,若是有谁想着偷懒只吃不干,就别怪我父亲和陈先生不讲情面。”

  “请少东家放心,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时候乱来。”

  苏保长回头看了一眼,牙关紧咬冷冷说道,“真要有谁昏了头不听使唤,到时候不用少东家开口,我老六就要先一步打断他的狗腿,剁掉他的狗爪。”

  从黎家宅院出来,苏暮转身回望。

  目光透过茫茫风雨,落在沉寂无声的灰色砖墙。

  直到现在他都还有些懵懂迷茫,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从灭门惨案的现场出来,还见到了一具尸体踮着脚尖,以僵硬扭曲的姿势快步离开。

  陈峘从后面赶了上来。

  两人顶风冒雨,沿着泥泞土路并排而行。

  走出几十米后,陈峘缓缓开口说道,“暮少爷倒是不必太过忧虑,既然那女人已经走掉,应该不会再次折返回来。

  毕竟除了黎员外一家之外,我们其他人都和她无冤无仇,她也没有对我们下手的由头。

  以我对他们这类人的了解,一般都是收取报酬帮忙寻尸赶尸,平日里很少和其他人发生冲突,基本上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无故过来找你。”

  苏暮问道,“能让已经变成尸体的黎三公子活动起来,莫非真就是峘叔提到的赶尸人?”

  陈峘轻咳一声,“黎家找来的新娘,确实是有着赶尸人的传承,可以通过特制的丝线控制尸体,不然也无法让早已死去的黎三公子起身离开。”

  苏暮对此颇为惊讶诧异,“通过特制丝线控制尸体,这就是赶尸人御尸为仆的能力?”

  陈峘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若是不了解的人见了,或许会觉得他们拥有神秘莫测的手段,但这种能力说穿了其实也没有什么。

  和我们修习桩法的以气发力大致是一个路数,只不过这些赶尸人是以灵御丝,再通过丝线控制尸体而已。”

  “而且我刚才仔细观察尸体,大概可以推测出这个赶尸人的实力,她虽然拿捏普通人可谓是手到擒来,但真对上能够以气发力的武师,却是有着不少限制存在。

  除了能驱使尸体进行攻击外,其他用的最多的便是暗中投放尸毒等手段,因此只要我们严加防范,便能提前避免掉大部分的危险。”

  陈峘眯起眼睛,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再退一步去讲,如果她真的无视老夫警告,胆敢返回庄子作乱,我哪怕豁出去这条老命不要,也须得聚气破灵,将她生生打死留在此处。”

  苏暮表情若有所思,“峘叔的意思是,黎家先惹到了这个女人,所以她才会出手反击,要了黎员外一家人的性命?”

  “刚才我问了一些人,从他们口中也了解到了不少信息,和我的推测算是大体一致。”

  陈峘微微颌首,思索着慢慢道,“当初黎三公子失踪后,就是她出手从山里找到了尸体。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就算结束,但双方似乎又谈好了条件,赶尸人便作为新娘留了下来。

  接下来究竟出了什么变故,才导致了黎家灭门惨案的发生,暂时还没有谁能够真正说清。

  不过据苏保长所言,在他过去黎家帮忙的时候,曾见过黎员外和某个面生的年轻女人有过几次拉扯,双方似乎还在争吵着什么,或许这就是被隐藏起来的真相之一。

  更进一步去推测,她特意找了和自己体貌相近的黎家丫鬟假作尸体,或许也是存了金蝉脱壳、遮掩形迹的心思,若非被少爷你一语道破,可能直到最后都不会现身出来。”

  苏暮听到此处,不由得停下脚步,眼角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陈峘却是淡淡一笑,转身看了眼通向庄外的土路,“暮少爷不必懊恼,如果没有你的提醒,老夫将棺椁旁的剥皮女尸当成了赶尸人,那才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要进行防备也难以确定目标。

  接下来有老头子在,巡逻队也建了起来,暮少爷放宽心思,呆在家里安心读书学习就是。

  当然也不能因为好奇而去打听秘密,毕竟这是赶尸人和黎员外之间的恩怨,既然没有牵扯到我们身上,就不要去轻易干涉别人的命数,更不要随便介入他人因果,如此就能避开许多麻烦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