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内宫中的暗流涌动相比,本该热热闹闹的宫外却显得多少有些波澜不惊。
连日来,皇帝陛下朱祁钰一直担着心,唯恐小舅子在宫外惹出什么祸端来。
却没想到,一向胡作非为的汪贵却老实的很。卢忠送来的消息显示,这厮确实是要做生意的样子。
最近正在到处考察店铺的地址呢!
京城商旅辐辏,店铺林立,尤其是官员休沐之日,就更是热闹非凡,一大早,汪贵便拉着陈英,走在了通往隆福寺的大街上。
“阿英,你说奇怪不奇怪,陛下把宝钞提举司都关闭了,这样大的事情,怎么没有大臣上书来质问呢?”
关闭宝钞提举司也算是一件大事了,自从前些日子明发诏令之后,汪贵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上街逛游的时候,一直在观察。
街面上安安静静,开店的继续开店,购物交易一点都没有受到阻碍。这倒是在汪贵的意料之中。
在民间,宝钞早就是没有人稀罕的废纸,现在朝廷颁发这条诏令,不过是把既成事实给认定了而已。
但是,朝廷上那些卫道士扮演爱好者为什么也没有吱声呢?
“平日里,哪家大人守孝不合规矩,哪位老大人又纳了小妾这种破事都可能引来一包一包的唾沫,现在怎么没声了?”
说起这个,陈英还真的有发言权。
“阿贵,这你就不懂了。那些言官怎么可能议论这件事呢?”
“他们巴不得宝钞提举司赶紧关门才好!”
“这又是从何说起?”
陈英个子高,走路要快些,为了给汪贵解释,这个时候也放慢了脚步。
“你是外戚,当然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这些都是和官员们的薪俸直接联系的。”
“我大明数万官员,能够拿到全部薪俸的其实也不多,有的一直在拖欠,去年的薪俸,今年还没发的,多了去。”
“作为大明的官员,朝廷如果能够准许你在京师领取薪俸,那就已经是大恩典了!”
“在京师领取的薪俸,一般都是实打实的粮食,基本都是可以保证全额的。”
“可是,还有更多的官员,他们要在应天府的宝钞提举司那边领取薪俸,他们的薪俸都是钞米兼半的。”
“朝廷会把这些没用的宝钞分发给官员,充当他们的薪俸,而官员们呢,碍于天威,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废纸,却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拿回家。”
“现在,宝钞提举司关闭,这就说明,将来再颁发薪俸,就不会再发宝钞了,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上书制止这种行为?”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这个朱八八,也太抠了!
狡猾的很!
陈英诉说的时候,汪贵就一直发出一些不可置信的怪声,大明的官员本来就薪俸微薄,日子过得苦,却还要肩负起消化无用废纸的艰巨差事,怪不得,时常要靠打嘴架来排解郁闷。
一肚子的怨气,不骂出来,还怎么活?
汪贵不禁为大明清正廉明的官员们掬了一把眼泪。却在这时,一块金灿灿的招牌,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琳琅斋,是卖古董的吗?”
陈英过来巴望了几眼,遂道:“确实。”
“你看,店门外还挂着几副字画呢!这些都是为了招揽顾客的。”
“怎么开在这么一个地方?”
“距离隆福寺也太近了,不太方便吧!”
陈英嘿嘿一笑,说到这琳琅斋的选址,他可就有话说了。
“阿贵你有所不知,这位琳琅斋的崔老板,小的时候曾经当过和尚,就在隆福寺。”
“原本他是给崔家大户的儿子做替身当和尚的,却没想到,那崔家的公子还是早夭了,崔家见他聪明伶俐,模样也生的俊俏就收养了过来,自立门户之后,便在当年做过和尚的隆福寺旁边开了个店。”
原来如此。
这倒是也能说得通了。
古代人,尤其是到了明代,这种找替身做和尚的风俗似乎十分流行,尤其是京师附近,勋贵家庭还有那些富商豪贾经常会为自家新生的婴儿寻找替身。
也不会要了这替身小孩子的性命,只是让他替自家孩子做和尚而已,好像某种祈福仪式。
看来,这位崔老板也算是有心了。
“阿英,走,我们去看看!”
看?
看什么看?
陈英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被汪贵带进了琳琅斋。
那琳琅斋的崔老板,从柜台后面探了探头,立刻就意识到,贵客临门了!
笑盈盈的迎了过来:“二位客官,是要买字画,还是金石玉器?”
“看两位客官的穿戴就知道,不是凡人,小的这里有一件镇店之宝,二位客官可否赏脸一观?”
二位客人自从进门还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张老板还是热情非常,端的是一副热脸贴上冷屁股之感。
身为这琳琅斋的大掌柜,这些年老崔阅人无数,早就掌握了一套完整的看人本领。
这两位客官,远看器宇轩昂,年纪都很轻,近看,从上到下穿的都是苎罗的绸缎,单这一身行头就价格不菲。
这样的贵客,不坑他们,坑谁?
汪贵二人跟在张老板的身后,进入了内室。这里虽是内室,其实也是铺面的一部分,走进正堂,到处陈列的都是各种文玩字画。
有放在架子上的器物,也有张开悬挂的各种字画,看起来保存的都不错,汪贵抱着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态,不停的张望。
真的!
这可都是真品!
古董收藏行业也是一个会随时光变迁不停消减的行业,不是说这些古董的价值会贬损。
而是古董本来就是在乱世之中容易被毁损,越是距离现代久远的年代,文物古董的真品率越高。
一向爱钱的陈英,现在倒是很淡定。
汪贵两边张望,他却一直目光很坚定……
坚定……
只是那两只眼睛仿佛是安上了火炬,蹭蹭的冒光。
钱呐!
这些都是钱!
这要是归了我……
崔老板带着两人走到了一副巨幅画作之前,汪贵仔细一看,登时就愣了:“崔老板,这是?”
“清明上河图?”
你看那人物,你看那小桥流水,鳞次栉比的店铺,若说是别的画作,汪贵有可能会认错。
但是,那可是清明上河图!
崔老板咧开大嘴,笑的像朵花:“客官好眼力!”
“果然是识货的!”
“诸位有所不知,这幅清明上河图可是张择端最为著名的画作,小的费劲千辛万苦才把它带到了京城。”
“这可当真是无价之宝,传世珍品!”
“既然这样稀罕,崔老板为何不自己收藏?”陈英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客官说笑话了,这样的稀世珍宝,就凭我这样的小店,哪能容得下?自从得了这件宝贝,小的是日日想,天天盼,就盼着有缘的贵客能把这幅画请回去。”
“今天总算是等到了二位了!”
那崔老板笑的十分油腻,极尽吹捧之能事,汪贵都被他恶心的鸡皮疙瘩窜起好几层。
崔老板满怀期待的看着两人,就好像是看着自己的钱袋子似的。
这些大傻子,还不赶紧把钱给老子送上来?
汪贵刚想开口,不经意间却看到了陈英的眼神,暗含着某种警告的意味,立刻秒懂。
“崔老板这是抬举我们兄弟了,这画虽好,但是,想要把这样的稀世珍宝请回家,那也必须慎之又慎,待我先去请个风水先生看看方位。”
张老板眼中的光顿时黯淡了下来,嘴上却还是挂着笑:“客官考虑的真是周到,理应如此。”
“那小的这就静候佳音了。”
送走了两人,崔老板便变了脸色,小徒弟连忙迎上来:“老板,不是被他们看出来了吧!”
“看出来个鬼!”
“不过又是两个穷鬼罢了!”
“就这样的穷鬼,还敢到琳琅斋来逞英雄,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