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临洮府,永泰镇!
“小七,你是说,咱们把北镇抚司的总旗方洪直接给干掉?”
“那可是锦衣卫的人啊!”
“万一被发现,恐怕到时候,庄浪卫会直接过来把咱们给平叛掉!”
永泰镇一间烛火昏暗的客厅中,肥胖少年惊疑不定的盯着前方那名笔直挺立,个子不到他肩头高,略有稚嫩却心狠手辣的孩童。
孩童面容清秀,双眼如宝石,有着天真烂漫的童真,年龄虽小却已有凌厉气势,甚至和房间的阴暗融合在一起略有狠毒之感。
听到略有肥胖少年踌躇不定的话,孩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面色阴沉道:“北镇抚司这摆明了是要清除肃王府势力。”
“而咱们陈家,作为永泰镇扛把子,肃王府坚定的支持者,控制着八百里秦川。”
“以前倒也罢了,可如今,肃王一薨,北镇抚司的人便出现在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摆明了是要找茬灭了我们。”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真要等到这帮狗腿子抓到咱们违法的证据,那咱们才是真正的完蛋了。”
陈文强惆怅的瞅着大哥陈文德,二哥陈文尧,二伯陈武强,态度非常明确,内心非常复杂。
他在族中兄弟中排行第七,故而被大家成为小七,七公子,陈小七等。
身为一名历史爱好穿越者,穿越在大明王朝,没有如其他穿越者一样,什么王公贵族,王侯将相之子,反而穿越在西北边陲之地成为一个地方豪族的后代。
这个时代,荒凉和凄苦西北的代名词。
更让他无奈的是,这个地狱级开局。
他爷爷辈有五兄弟,在洪武年间便跟随肃王打河西走廊和西域立下赫赫战功,父辈十兄弟在肃王府均是身具要职。
在他还没有出生的年代,大伯身居甘州左护卫指挥使司,在永乐元年被朱棣赐予伯爵召回金陵解除兵权。
二伯身居甘州布政使,在永乐五年被朱棣以贪墨为名罢免官职,闲赋在家。
诸多叔伯均是在朱棣继位之后的十六年间,先后被朱棣从军政大权中革职。
这一切的原因便是!
肃王躺平不争,肃王府势力被朱棣逐年铲除。
自此陈氏家族的地位一落千丈,无奈之下,三伯借着和鞑靼一战失踪当起了劫匪,劫掠过往秦川的商旅,保证家族财源和在秦川的地位。
八伯更是当起了失踪人口,投靠鞑靼部的克烈部,成为了一方统兵首领。
在他八岁之时刚接触这些事情,就被惊呆了。
自己穿越在了一个活脱脱的汉奸,投敌,叛贼,盗匪的家里。
狡兔三窟,这就是两个大窟窿。
三伯已经劫掠商旅不下一百次,掠夺钱粮数十万。
八伯更是里应外合杀死过永泰千户所的千户长张家族长。
任何一件被查到,那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可惜。
木已成舟,即便是他八岁开始便展现智妖参与族中大事,也改变不了陈家已经深入灭族腹地的事情。
当然,环境决定命运。
陈家对朱棣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听说在建文帝削藩,朱棣发动靖难之变时,大伯就向肃王进言,只要肃王点头,便带兵杀出振远桥,为肃王夺取陇西,控制陕西,拥护肃王参与夺嫡之争。
这并没有夸张,曾经的肃王府权威无双,控制着甘州五卫,陕西行都司所有卫所,关西七卫,是名副其实的实权赛王。
比靖难之前靠装疯卖傻才逃得一命的朱棣要强千倍万倍,肃王缺就缺一个姚广孝,缺一个争天下的野心。
陈家与肃王府荣辱与共。
建文帝削藩,肃王自动放弃关西七卫兵权,并放弃甘州藩地内迁回兰州。
永乐帝削藩,甘州五卫兵权一一被夺。
而如今。
肃王朱楧昨天薨了。
意味着肃王府的彻底落幕。
结果也没有出意外,今天大清早,一队北镇抚司的朱棣爪牙便来到了永泰镇,陈家的大本营,摆明了是奔着抄家灭族来的。
带头的正是北镇抚司总旗方洪。
不过。
这些人大概是在金陵作威作福惯了,丝毫不将陈家放在眼里,结果方洪带着人去青楼,被大哥给下了迷药,一窝十二名缇骑一锅端了。
但如何处理,就很是为难了。
北镇抚司乃是永乐大帝的爪牙,杀几个缇骑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这几个人,还不被认为是他们杀的。
“可是,真要是杀了这十二人,那,恐怕会引来北镇抚司全力调查。”
大哥陈文德担忧的摇头,看向这位年仅十二岁,却远超寻常孩童的七弟。
兄弟十三人,这位七弟八岁开始便其智近妖,参与族中大事,经常能够一针见血的提出问题。
如今是兄弟中的智囊,诸多意见就算是长辈也会采纳。
而现在,七弟竟然提出要杀了北镇抚司的人。
这让他们不得不慎重!
一旦操作失误,那到时候应该来的可就不是北镇抚司,而是被扣上造反的罪名,被庄浪卫的铁血镇压。
陈文强明白大哥的顾虑,但是!
“没有证据,就算是北镇抚司也不敢对我们动手。”
“肃王尸骨未寒,朝廷若是没有掌握证据就对肃王府旧部动手,无疑令诸王寒心。”
“相反,如今朝廷会分化肃王府,抑强扶弱,拉拢一部分肃王府旧部,打压一部分人,彻底瓦解肃王府在肃州的影响力。”
顿了顿,陈文强继续道:“若我所料不错。”
“世子殿下想要继承肃王王位,至少在朱棣活着的时候,没有这个希望。”
“朱棣这个人,刚愎自负,心中充满着权欲和野心,甚至还有阴鹫和酷烈,但其因为靖难之役,一辈子活在赎罪和悔恨之中,却也因此,其对诸王的恐惧远甚建文帝。”
“只要肃王府这杆大旗不倒,我等肃王府旧部就绝不会顺从朝廷,只要世子殿下摇旗讨伐朱棣这个反贼,迎回建文帝,昔日甘州五卫,随时可以掌控在手。”
“再加上关西七卫,朱棣怕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这都是后话,就世子殿下那智商,想要稳住肃王府这杆大旗,压根别想,且对于如日中天的朱棣根本不会给这个机会。”
“而对于我陈氏来说,该抉择去留的问题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北镇抚司的人马来永泰,这未尝不是我们陈氏的机会。”
年轻一辈中的老大老二非常凝重认真的听着陈文强解释,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的问道:
“机会?”
“什么机会?”
“不管是杀还是不杀,对我们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陈文强冷笑一声,阴冷道:“杀,而且得明目张胆的杀。”
“不过,不是我们,而是鞑靼部。”
“且不止要杀了北镇抚司的人,还要连我们自己人,顺带着将张家这个近年来想要动摇我陈氏地位的家族,一起给屠了。”
顿了顿,陈文强冷笑道:“肃王刚薨,北镇抚司就想要搞垮肃王府,真是可笑。”
“肃王刚薨,鞑靼部便南下劫掠,合情合理。”
“我陈氏家族作为边民,没有能力抵御鞑靼部大军,被劫掠一空,这合情合理。”
“届时,外可借助鞑靼人之手除掉张家,内可借助朝廷之手除掉克烈部族长,顺带,还可以向朱棣表一波忠心,重掌庄浪卫。”
“嘶!”
陈文德二人闻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面相觑。
原以七弟要杀掉北镇抚司就已经胆大包天了。
可现在。
引鞑靼部屠戮秦川。
引朝廷大军灭掉克烈部。
太狠了!
“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
不过,陈文德作为大哥,在族中已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此时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不仅没有训斥,反而已经权衡利弊。
“没有!”陈文强冷漠的摇头道:
“我陈氏的出身有问题,先于明太祖移居秦川,在明太祖建立大明王朝之前便是秦川豪族,与蒙元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借助肃王我们只是在西北洗白,但对朝廷那些人来说,本质是看不起我们的,若是我们因为肃王薨了就转头效忠朝廷。”
“肃王旧部看不起我们,朝廷更会轻视于我等。”
“没有任何好处,相反,我们会逐渐被张家所取代,失去八百里秦川的控制权,成为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除非我们投敌鞑靼部,若不然此局无解。”
“所以,其一,我们必须转移朝廷的火力。”
“肃王府有四方势力,控制关西的王氏,控制河西的河西四姓,控制临洮府的三大家族,控制秦川的我们。”
“关西错综复杂,失去了朝廷的支持王氏只能算是微末。”
“河西四姓比我们更惨,剩下的就是临洮三大家族和我们陈家,所以肃王昨天刚薨,今天北镇抚司的人就来永泰。”
“若无所料不错,这只是马前卒,真正的危机还在后面。”
“所以,想要转移火力,陈家就必须要示弱,甚至于被瓦解。”
“可真要放弃秦川,陈家对朝廷来说,便没有一点用处,只能任人蹂躏。”
“而这,对我们来说只有一条路。”
“借助着肃王薨,引秦川乃至河西大变,大变之下,我们才有机会回归朱棣王朝。”
“其二,我们必须表现出对大明江山的忠心。”
“对于朱棣而言,只要我们在攻打蒙元余孽一事上有必死之心,就有重掌权柄的机会。”
“阵斩鞑靼部首领,就是投石问路。”
“其三,借助着这场大乱,彻底消除我们豢养盗匪劫掠过往商旅的痕迹,决不能让朝廷查到证据。”
陈文强眸光闪烁着冰冷的目光。
“好!”
“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变!”就在几兄弟商讨之中,稳如泰山坐着的陈家家主二伯起身,阴狠道:
“既然如此,那便按照小七说的办,肃王负我陈家,这些年我陈家苦苦支撑肃王府,也算是还清了当年恩遇之恩。”
“如今,该是为我们自己谋一条出路的时候了。”
陈文强当即筹谋细思道:“二伯,在克烈部没来之前,还要伪装缇骑露面一二。”
“另外,还要抓紧审讯方洪几人,锦衣卫的联系方式,我们并不清楚,在秦川大乱之前,我们必须保证行迹不被泄露。”
“能不能洗白,就看这一次了,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