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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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梁城的皇城外头,挤满了五颜六色的人。这些人穿着红的绿的青的粉的衣服,排成阵型,拥在一起。这些人都带着乌纱的幞头。再周围则聚拢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挤在前头的人拖了板凳坐下,压在后头的拼命垫着脚。有人担了去年存的雪,淋了蜂蜜和酥酪,卖给人解暑。有人挑了甜酒来卖。百姓和花颜色的官员间,站了一圈士兵把他们分割开来。这些士兵挽着裤腿管,都露出两条花腿来,手里拿着长枪,把枪尖戳在地上,人倚在长枪上和外边围观的百姓说笑。

  突然,那群花颜色衣服的官里有人大喊了一声:

  “臣等弹劾郭忠敬伪造军情、勾连外藩、欺君罔上之罪!请大王明察!”说罢,一大片人齐刷刷地伏低了身子,一起附和着喊道:

  “臣等弹劾郭忠敬伪造军情、勾连外藩、欺君罔上之罪!请大王明察!”

  “好!”围观的人们兴奋地拍起手来。

  这开梁城里,官员百姓跑到皇城外上书请愿,是经常有的事情。但那么多官一起来,却实在不算多见。

  “哎呀,你们不要挤啦!我的花都被碰坏了!”一个老妇人在人群里叫道。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打理得很干净,发簪里还插了朵花。她穿着件淡灰色的布衣裳,衣裳粘着土,但并不油腻破烂。她的腰板挺得怪直的,手里捧着一大盆花,为了避开人群而高高举过头顶。花盆里的花朵一枝一枝地开得可爱。

  “这不是郑嫂么?”有个灰白衣服的年轻人笑道。他双手用力张开,挤出一些空隙,护住这位郑嫂“大家且挪一挪吧!”

  原来,这位郑嫂是住在小金雀巷第二道拐口的,一直靠卖花卉盆景为生计。因为她技艺好,为人也和气大方,所以上至权贵府中的家人,下至寻常百姓,都有许多和她认识的。那小伙子如此喊了一声,又有几个认识郑嫂的,便呼应起来道:

  “呀,是郑嫂。我们帮你挤个位置出来,免得花被碰坏了!”说着,他们果真把人群往周边挤去。

  郑嫂很是感激。“谢谢,谢谢……”她一边道谢,一边垫起脚,尽力把花盆往头顶举得更高一些,避免碰到身边一个高大的小伙子。可谁知,她踮起脚走路,不太安稳。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在帮她开路的过程中,又被推攘了一下,一下子摔在了郑嫂身上,把她砸得摔出人群,也摔倒在地上。

  郑嫂摔倒在地上,手里捧着的花盆也一起在地上被摔成了粉碎。一块块一片片泥土铺了一地,上头的花委屈又杂乱地躺着。

  “呀!”撞到郑嫂的那个小伙子吓了一跳,赶紧冲过来扶起郑嫂。他很尴尬地看着地上的碎片,道:

  “这……俺实在是……”

  “阿六,你真是的,好不小心!”灰白衣服的年轻人埋怨了一句。他们都蹲下身子,帮郑嫂捡起地上散乱的花,努力把泥土也聚拢到一起去。

  他一边扒着土,一边问郑嫂道:

  “郑嫂,你捧着花是要去哪儿?”

  郑嫂把几个弯腰的小伙子都扶起来,说道:

  “起来吧,起来吧,莫要捡了。帮我开路已经是辛苦你们了的。”她拿土在身上拍了一拍,自己俯下身子,把花一把抱在了手里,继续说道:

  “我啊,是想去王相公府里的,他家的管家问我订了这胭脂团。王相公是个爱花的人。”

  她见这几人面色有些惭愧,忙笑道:

  “不打紧的,不打紧的。一盆花而已,并不值钱。我再回去抱一盆过来就是了。”

  “好哩。”那些年轻人很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纷纷笑起来道:

  “郑嫂,过些天,我们请你去吃鱼羹。”

  郑嫂家的门对面住着户人家,姓宋,很善于做鱼羹。

  郑嫂听了这话,点头微笑间,突然就听到那些花衣服的官又开始喊了:

  “臣等弹劾郭忠敬伪造军情、勾连外藩、欺君罔上之罪!请大王明察!”

  郑嫂悄悄扯住个淡灰衣服的年轻人,问道:“今天是怎么了?这些官怎么来了那么多?都在喊些什么呢?”

  那人挠了挠头道:“郑嫂,我也不怎么清楚。我是中午来的。据说,他们早上就在这了,好像是因为有个宦官干涉朝政,所以都来上书了。”

  郑嫂这才恍然点点头。她把花盆的碎片聚成一堆,用黄土略微埋掉了一些棱角,又把鲜花一支支折下来,送给那几个年轻人,这才转身离开。

  ……

  却说那宫城里,梁王歇在个软垫上,阿小端坐在侧座上,底下跪了个老宦官。那老宦官泪汪汪的。

  “大王,大王便惩治老奴吧。老奴是大王的奴婢,本就要为大王分忧的。诸位相公们才是国家的栋梁,大王不必为了老奴,惹怒诸位相公啊!”

  他这话一出,梁王的脸色瞬间更难看了。

  “惹怒?谁是大王?我惹怒他们又怎么了?”他狠狠敲了下身下的垫子。

  那宦官头连连嗑在地上,碰得头破血流,嘴里一个劲地叫道:“奴婢死罪死罪。”阿小身子也不禁又颤了一下,不敢抬头去看发怒的梁王。

  “国家的柱梁,呵!什么国家的柱梁!说动那些叛乱的军镇重新归降,难道不是郭伴伴你的功劳么?那帮干臣们做了什么?”梁王骂了几句,却又听宫城外头隐隐有呼声传来了。“寡人恨不能砍了那些个货!”

  他这话一出,那老宦官吓得连磕头都不敢磕了。阿小也不低着头了,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伸出手用力拉了拉梁王的袖子。

  “大王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她这话说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吃惊于自己刚才突然而来的胆大妄为,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一下子跪了下来。“妾失礼了。请大王责罚。”

  梁王也吓了一跳,忙把阿小扶起来,搀着她坐下道:

  “阿小,你怎么又这么见外?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管这些虚礼。你这样怯生生的,我看着也心疼。”

  阿小却摇头道:

  “大王,妾不敢荒废礼节。我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一个国家里,得是上下守礼,才都有分寸,才不至于出乱子的。”

  梁王听到“出乱子”一事,长叹一声道:

  “阿小,你是在劝谏我么?”

  阿小点点头道:

  “阿小是大王的妃子,劝谏大王是阿小要守的礼节。外边的相公是大王的臣子,劝谏大王也是他们要守的臣节。大王若因此责怪他们,那便是大王坏了礼数,大王也就成了没体面的大王。”她眼眶发红,几乎落下泪来。“长久些的历史上的事,阿小并不清楚。可只看这百年来,那些没有体面的大王们是怎生个下场,阿小实在害怕得很。”

  原来,在当年那位梁宣武王,也就是如今这位梁王的大爷爷建立梁国以前,这片中夏大地最中心的土地上,许多个国家都是旋起旋灭。王侯们被手下动则反叛诛戮,如同杀鸡。直到宣武王和手下约定好了体统,彼此遵守礼法,弥兵偃武,梁国才算是安定绵延,开创了太平。正因为如此,梁王如今听阿小讲到“礼法”、“体面”的重要时,不由长叹了一声。

  “罢。传我的话,让外头的相公们选个人作代表,进来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