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圣人叫起大朝会。西征将士,一应抚恤、封赏,着礼部加紧办理。又有因功晋升者,着兵部仔细勘核。
户部尚书上奏,请发内帑二百万以封赏有功将士,圣人准其所请。当是之时,朝野上下其乐融融。
偏生有礼部右侍郎出班奏道:“……西夷在各省起盖天主堂,潜往行教,人心渐被煽惑,毫无裨益。请将各省西夷除送京效力外,余俱安插澳门,应如所请,天主堂改为公所。误人其教者,严行禁饬。”
圣人蹙眉,当即应允驱逐各地西夷传教士。
本道此事就此了结,不料数日后,新任金陵知府奏报,有传教士妄传教皇之令,煽动百姓闹事。
圣人大怒,曰:“中国有中国之教,西洋有西洋之教;西洋之教不必行于中国,亦如中国之教岂能行于西洋。如金陵误入教之百姓等,愚昧不法,背祖宗,违朝廷,甘蹈刑戮而不恤,岂不怪乎!”
旋即敕令各地严查私自传教之事,改天主堂另做他用,若遇冥顽不灵者,可格杀勿论!
圣命既下,隔天报纸便行刊载。
李惟俭用早饭时看到此节,顿时心下一动。暗忖,这不巧了吗?巴多明那厮如今每日在荣国府左近晃悠,靠着小恩小惠收买荣国府仆役,虽至今无所得,却矢志不移。料想早早晚晚得跟贾蓉那厮撞在一处,到时……嗯,须得将声势闹得大些。
忠勇王回返京师已然五日,圣人准许其歇息一月,仍领内府大臣之职——圣人倒是想让忠勇王入五军部任大元帅,忠勇王自知不妥,连连推却,圣人不得已方才罢了此念。
用过早饭,与傅秋芳交代一声儿,李惟俭坐着马车便往忠勇王府邸而去。此地距离王府不远,行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李惟俭下得马车来,那太监陈福便笑眯眯迎了出来:“李爵爷何来之迟?王爷可是等爵爷好几天了。”
李惟俭便笑道:“我这不是想着王爷方才回来,总要歇息几日吗?就没上门搅扰。”
陈福就道:“见旁人自然要费神,见李爵爷自是不同。亏得李爵爷今儿来了,不然下晌老奴可就要去家中请李爵爷了。”
李惟俭笑着揭过此事,随着陈福往内中行去。这王府广阔,三路五进不说,后头花园更是极为广阔。
自西二府门入内,又过两门到得一书斋,额匾题着‘拾趣斋’三字。李惟俭暗自思忖,拾趣?怕是识趣更为妥当。
都道伴君如伴虎,圣人屡屡抬举,忠勇王都往后缩,怕的不就是好好儿的兄弟情意生出间隙吗?
陈福入内通禀,便听忠勇王浑厚的声音道:“知道来了?让他滚进来!”
陈福笑着返身将李惟俭引入内中,就见忠勇王正临案提笔落墨,扫了一眼,李惟俭顿时暗乐不已,敢情王爷这两笔字还不如自己呢。
心下腹诽,李惟俭当即躬身见礼。
丢下笔墨,忠勇王看向李惟俭道:“舍得来瞧本王了?”
李惟俭笑道:“这不是想着让王爷多歇息几日嘛。”
忠勇王吹胡子瞪眼道:“本王又不曾七老八十,用得着歇息?还没找你李复生算账呢。那虫草服用果有奇效,本王想着回程采买一些送与圣人,结果搜遍西宁方才搜罗了二斤出头。一问才知,敢情你李复生走的时候搜罗了十几斤!”
李惟俭干脆闷头不言语。
忠勇王乐了:“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就不说送些过来?”
李惟俭一摊手:“都送出去了,王爷就是想要也没有。”
“你——”忠勇王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惟俭则暗自思忖,不知为何忠勇王火气这般盛。却哪里知道,此前圣人提了一嘴,继而昨日忠勇王次妃也提了一嘴,话里话外都道李惟俭是良配。忠勇王可是出了名的女儿奴,一想到宝贝女儿梦卿要嫁给李惟俭,这火气顿时噌噌往上蹿。
忠勇王沉吟半晌,决定不跟李惟俭计较,因是便道:“过几日便要领衔武备院,复生心中可有定计了?”
“武备院自有规矩在,臣知之不详,如今不好置喙。”略略停顿,又道:“王爷也知臣擅实学,因是想着不妨先着手将武备院动力尽数换成蒸汽机。”
“还有呢?”忠勇王自是不满意。
李惟俭思忖道:“此番青海之战,因连日阴雨,致使朝廷大军困顿,皆因火铳、火炮不耐雨战之故。因是臣有心研发一款不惧风雨的火铳。”
“哦?”忠勇王来了兴致,道:“这倒是奇了,火铳还能不惧风雨?”
李惟俭一抖手,自袖笼里掏出一物来:“王爷请看。”
忠勇王干脆绕过桌案,探手将那物件抄在手上。仔细观量,不过是个铜皮筒子,前头还有个锥形铅弹。
正纳罕着,就听李惟俭道:“臣想着,这爆竹点燃了丢水中也能炸,料想只要将水汽隔绝了,不就不畏风雨了——”
“废话。还有呢?”
“是以臣想着干脆装个弹壳,将火药封闭起来。”
“封闭起来又如何引发?”
“王爷再看。”李惟俭又掏出一物来,瞧着不过是指甲盖大小的纸团,随手朝地上一丢,啪的一声清微炸响。
忠勇王眨眨眼:“是了,复生此前去过茅山,这掌心雷竟被复生学了去。”
“哈?”
李惟俭自是不知,这掌心雷宋代就有。大抵是道士用硝酸盐混合雄黄之类的,用纸张包裹了含在掌心,打人身上嘭的一声炸响。没啥杀伤力,却能吓人一跳。
“王爷好见识!”含混过去,李惟俭便道:“这……掌心雷既然能炸,臣就想着放一些进药筒里,能不能引燃火药?”
“嗯……”忠勇王一琢磨,这事儿说不定还真能成。顿时面上大悦,探手重重拍了一巴掌在李惟俭肩头,赞道:“好好好,复生果然是个有本事的。旁的暂且放下,左右朝廷如今不缺银子了。你专门钻研此事,若果有所成,本王……也算没白疼你。”
这话莫名其妙,李惟俭心下纳罕,面上却不敢表露,只道:“王爷过赞了,此乃臣本分之事。”顿了顿,又道:“王爷,如今膠乳应用愈发广阔,非但车轮需要,连蒸汽机密封也要。”
忠勇王顿时皱眉道:“去年本王便行文琼崖,命其加紧栽种了。只是膠乳树长成非一朝一夕之事,只能等等了。”
橡胶树要多少年方才算长成?李惟俭可等不得!因是他出主意道:“臣听闻佛郎机所占之地,广有膠乳树种植,内府何不与西夷海商订购此物?臣还听闻,如今西夷海商于我大顺采买者多,能抛售者少之又少,若以膠乳压仓,只要价码合适,料想西夷海商必定趋之若鹜。”
忠勇王负手踱步思忖道:“有理。如此,本王过几日行文各地钞关处内府衙门,命其出面采买,以解燃眉之急。”
“王爷英明。”
忠勇王哼哼两声,停步转身看向李惟俭:“可还有旁的事儿?”
“额……”
李惟俭正琢磨着忠勇王是什么意思,就听其道:“没有就赶紧滚蛋,次妃跟梦卿去护着林姑娘去了,本王就不留你用饭了。”
“啊?”
……………………………………………………
荣国府刻下忙作一团。
一众妇人,有诰命的都换了命妇服。因着来的是忠勇王次妃刘氏与永寿郡主,王熙凤又腿脚不便,是以刻下在仪门后向南大厅里候着的便是王夫人。
却说昨儿下晌忠勇王次妃刘氏忽而下了帖子,只说感念李纨教导郡主,便赶在年前造访一番。
得了帖子,上到贾母下到王熙凤,一众女眷无不狐疑不已。贾家素来与忠勇王并无往来,这次妃怎会忽而便要登门拜访?
有按着字面儿理解的,便道定是珠哥儿媳妇李纨用心教导,忠勇王此番回返大为满意,这才临时起意打发了次妃前来登门;那王夫人却想的多了些,听闻永寿郡主刚好十多岁年纪,眼看便是豆蔻年华,与自家的宝玉年岁相当……莫非是自己衔玉而生这個,得了忠勇王府青眼了?此番登门,感念是假,相看是真?
想到此节,王夫人欢喜得一夜不曾合眼。那忠勇王可是圣人的亲兄弟,又尤为宠爱永寿郡主。单单看封号便知,永字开头的唯有公主,说不得来日永寿郡主就会变作永寿公主。
大姑娘如今是妃,宝玉来日又是驸马……再仔细谋算一番,说不得宝玉便能袭了爵不说,还能将这爵位升上一升。
王夫人都能想到,贾母又怎会想不到?只是老太太经历的多,觉着此事不太靠谱。待申时左近李纨回返,贾母连忙将其叫到身旁仔细问询。
李纨知道的不比贾府众妇人早多少,只困惑道:“说来孙媳妇也纳罕着呢,今儿晌午午休时,次妃忽而来寻孙媳妇说了会子话,问及家中情形,突然便说要登门造访。孙媳妇不明就里,又不好推拒,只得先应承下来。”
王夫人忙道:“那……次妃可曾问过宝玉?”
李纨摇摇头,说道:“并不曾。”
王夫人略略蹙眉,就听李纨又道:“是了,明儿来的还有永寿郡主,次妃特意嘱咐了,郡主眼看待字闺中,不好见外男。因是,明儿须得请宝兄弟略略避讳了。”
宝玉刚好也在,这会子正满心想着明儿要结识永寿郡主……听闻忠勇王视为掌上明珠,也不知是何等品格,料想这等金枝玉叶的女儿家,总会超逸一些吧?忽而听得李纨话语,顿时不解,指了指自己个儿:“我?算外男?”
李纨嗫嚅须臾,道:“宝兄弟……如今到底不算小了。”
十二、三的年纪,早早儿与丫鬟有染,哪里还算得上小孩子?
王夫人顿时心下大失所望,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搂着宝玉劝说。明日次妃造访,这可是大事,任凭宝玉如何气闷,便是连最疼他的贾母这会子都不理会他,只与众人商议着接待事宜。
宝玉顿时郁郁,自觉无趣的紧,暗忖那永寿郡主定是个俗人,随即跑去与丫鬟耍顽自是不提。
一夜忙碌,到得今早阖府洒扫干净,早有下人远远迎在宁荣街口,瞥见王府车夫,顿时撒腿跑回禀报。
王夫人得了信儿不敢怠慢,紧忙打发人叫来众妇人,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三春、黛玉、宝钗并各房妾室丫鬟,列在仪门前,那仪门大开。
须臾瞥得几辆马车入得大门,倏忽便有太监、侍女扶着一长一少两个女子到得仪门前。
一众女眷纷纷蹲身一福,次妃刘氏笑吟吟一拂衣袖:“诸位免礼吧,我此番不过是来串串门儿,不用这般郑重其事。”
贾母在丫鬟搀扶下起身,抬眼便见次妃刘氏一身大红霞帔,头戴赤金凤冠荻髻,外罩蓝狐裘大氅;身旁一小姑娘年岁不过十二、三,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眸子极为灵动。一身粉金杂花袄裙,外罩白狐裘,这定是永寿郡主李梦卿了。
此时次妃刘氏领着李梦卿上前,与贾母笑道:“老夫人身子瞧着还康健,定然长命百岁。梦卿,快叫人。”
李梦卿略略一福:“老夫人安好。”
“好,郡主也安好。”
王夫人紧忙凑过来道:“次妃、老太太,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看咱们还是入内叙话吧。”
刘氏应下,与贾母一道儿朝荣庆堂而去。
所谓次妃,便是忠勇王的妾室。不过忠勇王正妃早亡,一直不曾续弦,这次妃刘氏生下两子,其中一子被定为世子。据闻如今忠勇王不过顾念与正妃情意方才不曾让刘氏转为正妃,可就算忠勇王一直不同意,百年后也是刘氏之子袭王爵,刘氏迟早都会被抬进宗祠的。
因是荣国府上下无人敢小看了次妃刘氏。
进得荣庆堂,分宾主落座,茶点流水般上来,那刘次妃略略说过些寒暄的话儿,便笑吟吟道:“老夫人也知,袁妃早亡,我一边厢打理王府家务,一边厢还要管束子女,这事多无暇分身,难免就有照料不周之处。”瞥向一旁的李梦卿,道:“梦卿短了管束,加之王爷又放任着,难免这性子就有些不羁。亏得李先生来了府中,教导两年,梦卿如今也学着规矩了些。”
贾母赶忙道:“王妃谬赞了,我那孙媳妇回来也说过,郡主聪慧伶俐,凡事一点就透。”
李纨立马跟上笑道:“王妃实在谬赞了,我不过照本宣科,实则郡主自有禀赋在身,到了年岁自会显露。”
刘次妃笑着颔首:“不论如何,我总要记李先生的好儿。再有,梦卿听闻荣国府中姊妹极多,老夫人也知,王爷子嗣虽不缺,却独独只得了这一个女孩儿。这小时候还时常入宫与众公主耍顽,年岁大了,反倒不愿意走动。早些日子梦卿就念叨着,想要来府中结识一些手帕交呢。”
贾母顿时大喜过望,合不拢嘴道:“郡主既有此心,往后常常往来便是了。不是老身自夸,我家中的女孩儿可都是个顶个的出彩。”说话间贾母扭头招招手:“都过来,与郡主认识认识。”
当下三春、黛玉、宝钗一并上前。惜春年岁还小,不明所以;探春笑得爽朗、迎春笑得含蓄;黛玉神情如常;反倒是宝姐姐面上略略拘谨。
薛家使遍了手段,不过谋了个入宫小选的名额,银子没少砸,却始终不得准话。如今大好的机会便在眼前,若得了郡主青眼,来日婚嫁时提一嘴乃是郡主手帕交,哪家勋贵又敢小觑了?
宝姐姐面上笑容略显僵硬,心下怦然,仔细琢磨着待会子如何说话儿。
一众姑娘到了近前,次妃刘氏便轻轻推了推李梦卿,笑道:“梦卿,你自去认识吧。”
“好。”
李梦卿下得椅子,当先走到迎春面前。王夫人正要过来,却被邢夫人抢先一步,腆着脸堆笑介绍道:“郡主,这是二姑娘迎春。”
迎春赶忙一福,李梦卿略略颔首,笑着道:“二姑娘瞧着就是一副福相。”
这倒不是假话。自与李惟俭定情,虽心下忐忑,可吃穿用度一概不缺,每日家不知少了多少烦心事。人道心宽体胖,二姑娘迎春只略略胖了些,脸面撑开,那原本的苦相便被撑得没了踪影。
邢夫人又介绍道:“这是三姑娘探春。”
探春见礼,起身笑吟吟看向李梦卿,李梦卿顿觉探春极有眼缘,不禁笑道:“伱平时都耍顽什么?”
探春就道:“叶子戏、联句,习练剑法。”
李梦卿顿时瞪大了双眼:“哈?你还会剑法?”
探春展颜一笑露出一排贝齿来,道:“还是当日俭四哥教的呢,不过俭四哥说了,只是样子货,伤不得人的。”
李梦卿不由得羡慕道:“那也很厉害了。我求父王教我剑法,父王怎么都不肯。诶?回头儿不如你来王府教我可好?”
探春便道:“这……总要问过王妃才是。”
李梦卿顿时扭头眼巴巴看向刘氏,刘氏苦笑道:“这事儿须得问王爷啊。”
李梦卿顿时蹙眉不已:“父王一准儿不答应……罢了,那你回头儿记得来寻我。”
探春应下,心下只觉这郡主好生亲近。二人情形落在众人眼中,旁人倒没什么,独王夫人心下不爽。探春不过是庶女,虽说名义上是养在她名下,可到底不是她生的。
素日里装样子给外人看,虽不曾短了探春什么,可也不曾如何亲近了。眼见探春好似得了郡主青眼,王夫人顿时暗恼不已,只道那不省心的赵姨娘来日定会闹出事端来。麻烦!
过了探春,又见过惜春,奈何惜春年岁还小,李梦卿不过略略说了两句便停在了黛玉身前。
邢夫人便介绍道:“这是老太太的外孙女,黛玉。”
原来这就是黛玉!
李梦卿自是一早儿便得了忠勇王吩咐,知晓此行是为黛玉张目而来。虽说应承了下来,可到底心下有几分不情愿。而今抬眼观量,便见黛玉身形纤细好似扶柳,面容姣好,罥烟眉下一双似泣非泣眼,真真儿是超逸凡俗,好似一株世外仙葩。
一见之下,原本的那点儿小幽怨顿时消散无踪,李梦卿暗生亲近之意,笑问:“你多大了?”
“到二月里就十二了。”
李梦卿眯眼笑道:“那我可比你大一些呢。不知为何,见了妹妹总能想到王府后花园里那一片木芙蓉。我父王每年都亲手种下一株木芙蓉,如今倒生出一大片来。待开花时,你来王府也瞧瞧可好?”
黛玉矜持应下。
李梦卿这才留恋不舍地挪向宝钗。待邢夫人介绍过,李梦卿也不曾追问宝钗姓薛为何留在荣国府,观量其面相,禁不住问道:“你多大了?”
宝钗道:“回郡主,二月里便要及笄。”
李梦卿眨眨眼:“那可曾字人了?”
宝钗道:“还不曾。”
李梦卿天真烂漫,忍不住道:“我父王说要留我到二十岁,你父亲也要这般吗?”
“这……回郡主,民女之父早已亡故。”
“哦。”李梦卿自以为懂了,只道宝钗要斩衰,随即回身到了次妃刘氏身旁。
刘氏便道:“梦卿难得与这般多女孩儿聚在一处,老夫人,我看不如让她们小的自去耍顽?”
贾母忙道:“该当如此。”当下吩咐王夫人,将后头大花厅拾掇了,招呼郡主并一众姑娘去小坐。
荣庆堂里,次妃刘氏陪着贾母等说话儿自是不提。却是李梦卿与一众荣国府姑娘到了花厅,没了次妃刘氏看顾,李梦卿自是松快了许多。
略略与众人说过几句,便道:“不若咱们耍顽一会子可好?”
探春赞道:“好啊,不知郡主想顽什么?”
“可有投壶?”
李纨在外间看顾,闻言紧忙打发丫鬟取了投壶来。众姑娘家又商议着如何惩处,议定输者抽令,而后依令行联句。
当下花厅里热闹起来,时而合掌齐赞,时而惋惜不已。黛玉暗自观量,那郡主李梦卿笑语晏晏,不拘俗礼,又性子洒脱,倒是让人亲近。
也不知为何,郡主时而便朝着她观量过来,还特意寻她说了不少话儿。这一场投壶,临近午时方才罢休。却是有仕女进来与李梦卿言语一番,李梦卿正在兴头儿上,闻言撇撇嘴,沮丧道:“可恼,方才在兴头儿上,次妃就催着我回王府了。”
顿了顿,一手拉过黛玉,一手拉过探春,笑道:“往后我叫人来接你们来陪我可好?”
黛玉道:“郡主有请,我自是别无旁的话儿。”
探春也道:“那便说定了,下次我舞剑给你看。”
李梦卿顿时重新高兴起来,不迭声道:“好好好,过两日我便叫人使了车马来接你们。”
言罢依依不舍起身,随着侍女与李纨去到前头荣庆堂,又与贾母等人一番告别,次妃刘氏便问:“梦卿可曾与姊妹们合得来?”
“都合得来,尤其林姑娘与三姑娘,林姑娘高洁超逸,三姑娘洒脱利落,颇合我心意。”
次妃刘氏虽讶然为何多了个三姑娘,转念一想,这般也好,多个三姑娘也能遮掩一二。
如今黛玉是孤女,这才养在荣国府。那林如海临死前上遗书,请圣人赐婚,又反复申明待黛玉长成时再下旨意。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为的自然是防着荣国府生出贪心,故意将黛玉养死了!
来之前,王爷还想着将黛玉收做义女,说是如此也算报还李惟俭一二了。次妃刘氏问明缘由,赶忙拦下!
且不说收做义女,须得到宗人府过一道手续。这般施为,好似司马昭之心一般,荣国府上下又不傻,只消寻思寻思忠勇王与李惟俭的关系,谁还不明白黛玉早与李惟俭定了亲事?
如此,岂不有违黛玉亡父拳拳爱护之心?若真有个意外,那可真真儿是恩将仇报了,到时候说不定那李复生如何恼怒呢。
一番劝慰,忠勇王才知不妥,思来想去,方才搬出亲闺女李梦卿来。
思忖罢,次妃刘氏便与贾母道:“老夫人,难得梦卿与林姑娘、三姑娘亲近,这才人、赞善还要去宫里过一道手续,实在繁琐。我看也别顶着这般虚名了,若老太太准许,三不五时的让她们小的聚在一处,便算是个手帕交,往后也好常来常往的,老太太看如何?”
“那自是好的,老身哪里会不准?”贾母笑得合不拢嘴,这会子也闹清楚了,人家王妃从头到尾不曾提过宝玉,果然不是为了相看宝玉而来。许是孙媳妇李纨多有提及家中女子出彩,这才引得小郡主李梦卿前来相看吧?
此事定下,次妃刘氏不再停留,任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送出仪门,领着李梦卿乘坐马车,朝着忠勇王府邸回返而去。
贾母等人回返荣庆堂,众人自是朝黛玉、探春道贺。王夫人强忍着心下别扭,语重心长嘱咐了探春几句。旋即被坐着轮椅而来的王熙凤岔开话题。
嬉笑欢乐声中,唯独二人心绪极差。
一个是‘外男’宝玉,此前躲在外头不曾见过李梦卿,这会子听姐姐妹妹纷纷夸赞郡主品貌、性情,宝玉顿时深以为憾。暗恨自己为何要托生男儿,若是个女儿,岂非也能一睹郡主芳颜了?
另一个则是宝姐姐。方才她虽妙语连珠,奈何李梦卿并不接茬,只顾着与探春、黛玉说话儿。宝姐姐心下颇感无力,面上虽娴静,只是一双水杏眼不住地扫量着探春与黛玉,也不知心下思忖着什么。
许是因着李梦卿临时起意,点了三姑娘做手帕交,是以即便宝姐姐再早慧,这会子也不曾想得分明。不明就里之下,只能暗叹时运不济,可惜不曾入得郡主青眼。
原本那天赐的良缘,被妈妈、哥哥亲手推之于外,如今俭四哥高升二等竟陵伯,别府另居,等闲不得接触,只怕再没了指望。此番又错过了郡主青睐,看来,也唯有退而求其次了。
心下想得分明,这才留意到宝玉心思不属,当即凑过去温言抚慰,自是不提。
……………………………………………………
却说李惟俭出得忠勇王府,因忠勇王一句话,顿时神思不属,再没心思去厂子里布置生产。急匆匆回返家中,胡乱思忖了一日,夜里又辗转反侧。
他生怕忠勇王好心办坏事儿,若次妃、郡主独独对黛玉青眼有加,旁人也就罢了,以贾母心智,或许一时想不分明,可事后总会琢磨过味儿来。
黛玉许了自己,贾母便是再宠爱黛玉,为着宝玉也得另做打算。倘若黛玉许了宝玉,那自扬州带来的家产自是不用再提,可若不是,来日这家产是怎么个说法?
焉知荣国府上下为了区区十几万银子,不会故意养死了黛玉?到时候李惟俭找谁说理去?
辗转反侧了一夜,翌日又昏昏沉沉一整日,到得傍晚红玉回返,才将从平儿处扫听来的信儿说了出来。
待听闻黛玉、探春一并成了李梦卿的手帕交,李惟俭顿时尝尝舒了口气。这位忠勇王行事利落不拘小节,此番倒是颇有些张飞绣花儿的意味了。
黛玉三不五时要去王府陪着李梦卿,那王夫人即便再不待见黛玉,为着荣国府脸面,也不好苛待了。
眼见李惟俭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儿,莫说是姨娘傅秋芳,便是大丫鬟晴雯都有些吃味。
禁不住说道:“四爷对林姑娘可真真儿是上心呢。”
李惟俭便笑道:“不一样,你们在我身旁,我自是能照应着。林妹妹独自在荣国府,吃的好不好,病了有没有药,旁人给没给脸色,我都一概不知,又如何放得下心来?”
晴雯心思简单,闻言顿时笑将起来,正要刺棱两句,忽而管事媳妇茜雪匆匆而来:“老爷,吴海宁有要事禀报。”
“哦?”李惟俭顿时来了精神,劈了大氅紧忙出得内宅,于偏厅撞见吴海宁,就听其压低声音道:“老爷,那西夷与贾蓉勾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