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王象恒吃瘪,刘崇简直比自己升官还要高兴。
你来挑我的毛病,却不想让我捏到了命根子。
刘崇仰头长叹,“要说胥吏可恶,却是不假。但这么多事情,不是一人能扛得下来的,必须要依靠胥吏才行。更何况胥吏当中,也有人品纯良,极会办事的佼佼者。说来运气,我就遇到了这么一个!”
刘崇得意洋洋,指着前面的一片营地,朗声道:“王大人,请看,这是为了安顿流民,修建的窝棚,虽然简陋,却也能暂时遮风避雨。”
“王大人近前看,这一片营地,分成了十二个营区,每一个都以地支为名,十二属相,所有流民,各归各处,丝毫不乱,这个绝妙的主意,正是出自一位吏员之手。”
王象恒尽管一肚子怒火,但还是粗略看了看,不得不说,这一片营地修的很有水平。
一个个草棚,横平竖直,整齐排列,丝毫不乱。
在营地外面,还有专门的方便区,不至于随地大小便,污染环境。
再有,划分了十二个区域之后,每个区域都搭建了灶台,架上大锅。
这些大锅灶火整日不熄。
从早到晚,只要开火之后,就有人专门负责看管。
他们来的时候,距离饭点还有些时候,但也有三三两两的灾民过来,拿着碗,从锅里舀一勺汤水,几口喝掉。
“王大人,你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
王象恒绷着脸,不说话。
他确实不明白,如果煮粥还能果腹,煮些汤汤水水,除了浪费木柴,还有什么用?
刘崇得意洋洋,“王大人,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对了……还是让许默来说吧。”
刘崇一眼看到了过来迎接的许默,见礼之后,刘崇就主动道:“许默,你给王大人说说,这个锅里煮的是什么?到底有什么用?”
许默立刻道:“锅里煮的是草药……成千上万的灾民聚集,最忌讳的就是瘟疫,一旦瘟疫流行,不但灾民九死一生,就连周围的百姓,也难以幸免。因此我们想尽办法,收集一些治疗疫病的药材,诸如柴胡一类,放在锅里熬煮。灾民身体不舒服,就可以过来领一碗药汤,回去喝了,虽然不敢说十分有效,但也能治病救人。”
王象恒虽然心中恼怒,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只是让他认可许默的功劳,还是颇为困难。
“此法也算不得出奇,过去哪里有了疫病,就会在村头支起大锅,熬煮汤药,用来救人。你这不过是效仿而已。”王象恒顿了顿,又向四周看了看,哼道:“灾民千千万万,每天需要的药材何其之多?朝廷艰难,筹措粮食尚且困难,又怎么采买药材,你这么干,未免标新立异了!”
不愧是言官,就是长了一张巧嘴。
许默神色从容,笑呵呵道:“巡按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就算不用药材,也能救命!”
“荒唐!”王象恒哼道:“没有药材,只是拿清水救人吗?你这不是胡言乱语吗?”
许默笑道:“大人切莫惊讶,卑职用的不是清水,而是开水。”
此刻刘崇也笑道:“王大人,你别着急,听许默说完。”
王象恒一脸不屑,根本是无稽之谈,荒唐透顶,什么水也不能救命啊!
许默道:“灾民背井离乡,聚集在一起,不光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许多人就从路边水沟取水饮用。这些水沟的周围,或许就有腐烂的尸体,灾民饮下脏水之后,自然难以幸免。”
刘崇眼前一亮,“许默,你这么说,可有根据?”
“有的,回大人的话,蒙古人征战天下,每遇坚城,就习惯投掷尸体粪便入城,引起瘟疫,不攻自破。属下发现,就算没有药材,只要将水烧开,让灾民喝开水,不喝生水,就能大大降低染病人数。”
刘崇顿了顿,忍不住抚掌大笑,“妙啊!此法当真是妙!”
王象恒冷哼道:“一家之言,怕是做不了准!”
许默笑道:“卑职自然不敢胡言乱语,堂尊来之前,陈州灾民每日有上百人死去,多的时候,能有二三百人。自从堂尊来到,舍粥煮药,救济灾民。近日以来,只有不足十人因为老病死去。堂尊活人之功,此地灾民百姓,全都亲眼所见,没有半点虚假。”
听到这话,围绕在外面的灾民,纷纷大声附和,都说许令史讲的没错,千真万确。
确实自从喝了热水之后,就很少有人拉肚子,即便有,也不会向前面那样,直接拉得人都没了。
谁说没有药材,就不能救命的?
只要把水烧开,也能活命!
刘崇满心欢喜,“此事多亏了许默献策,仆身为一方父母官,照顾治下子民,情理之中,怎么能居功?倒是如此妙法,只用在陈州,属实是大材小用了。”
他扭头道:“王大人,咱们联名上书,一起上奏朝廷,恳请朝廷,将此法公之于众,颁行天下,让更多百姓受益,这也是咱们为官的本分。”
王象恒骤然变色,真的和吃了苍蝇屎似的,让我替你扬名,简直欺人太甚。
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答应。
见这位如此不上道,许默脸上含笑,“堂尊,要不要把那几个恶徒送过来,请王大人发落?”
刘崇斜眼看了下王象恒,发现这位御史大人脸色不好看,他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我看就不用了吧!王大人,你说呢?”
王象恒眉头紧皱,他们这是给自己设了一个局。
如果不答应刘崇的要求,他们就会拿那几个人胁迫自己,当真是好算计!
王象恒眼珠转动,思量再三,终于道:“既然是利国利民之举,本官自然愿意上奏朝廷。”
刘崇也是个狠茬子,不会错过机会,“既然如此,我和王大人这就去县衙,一起撰写公文,联名上奏……越快递上去,越快推行,就越能活百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耽误不得!”
王象恒憋了一肚子怨气,也只能点头,咬着后槽牙点头,“好!”
他说完,掉头就走,丝毫不愿意停留。
刘崇满脸笑容,宛如打了打胜仗的将军。
他扭头看了眼许默,“这次多亏了你,为师上奏的时候,肯定要多写你的功劳。”
“别!”
许默急忙道:“恩师万万不可!”
刘崇把眼睛一瞪,“什么意思?难道为师还会窃据弟子的功劳吗?”
许默摇头,“恩师误会了,弟子不过是书吏而已,又没有科举功名,就算朝廷知道了,也未必如何赏赐。反倒是恩师,如果有了这份功劳,就能坐稳位置,甚至是平步青云。有恩师在,提拔弟子,不是翻手之间的事情罢了。”
这下子刘崇可真的感动了,这么好的学生,上哪去找啊?
“许默,话虽如此,但窃据你的功劳,为师总是过意不去。”
“恩师不必如此,师徒一体,弟子巴不得您能飞黄腾达,宣麻拜相。”
刘崇摇了摇头,“为师不过是三甲进士,这辈子是入阁无望了……不过你放心吧,只要有为师在,必定庇护你!在这个官场上,有时候师徒比父子还亲!”
刘崇用力拍了拍许默的肩头,“为师还要应付王象恒,等会儿你把那几个人送过去。”
许默点头,“弟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