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多少?”此人仗着胆子,伸出了三根手指,“三,三十石?”
刘崇眉头微皱,三十石不多,但眼前之人能出多少,他也不知道啊!
“再增加一些,不能少于……五十石!”
听到这话,此人莫名松口气,“谨遵老父母之命,草民愿意……”
还没等他说完,许默突然轻咳了一声,刘崇就是一怔,扭头看向他。
“堂尊,他叫张芳纯。”
许默只是提醒一句,就没了下文,刘崇迟疑少许,突然想起来,前面徐先生递给了他一份名单,上面有这帮人的身价情况。
刘崇急忙翻出来,仔细看去,张芳纯排名第五,上面赫然写着陈州最大当铺东家,家产巨万。
这下子可把刘崇气坏了,咬牙怒道:“张芳纯!你家可开着陈州最大的当铺,就拿五十石粮食,你当本官是要饭的吗?”
张芳纯满脸凄苦,自家的底细竟然让县太爷知道了,到底是哪个杀千刀说的?
他万般无奈,只好争辩道:“老父母,这年头不好,都是当东西的,没人赎,当铺也不好维持……”
“不要废话!”刘崇冷哼道:“五百石粮食,少一粒本官现在就派人抄了你的家,本官说到做到!”
一下子增加了十倍,张芳纯的心都在滴血,但是又有什么办法?破家县令,灭门的知府!
谁家被盯上了,都没有好下场。
只能认倒霉!
“草民遵命!”
旗开得胜的刘崇心情大好,手里拿着名单,就跟攥着封神榜的姜太公一样。挨个点名,该拿多少,一目了然,谁也跑不了。
“你把他们借粮的数目都记下来。”刘崇吩咐道。
许默点头,取来纸笔,如数记录。
原本困难无比的借粮行动,就跟涂了开塞露似的,那叫一个丝滑柔顺。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悉数完成。
刘崇看了眼许默,“有多少粮食?”
许默没有半点迟疑道:“合计有五千七百三十五石粮。”
算得够快的!
刘崇微微点头,却又转头对着这帮士绅名流恶狠狠道:“尔等有这么多粮食,就是不愿意拿出来救济灾民,着实可恶!好在本官宽宏大度,不会追究尔等罪过。但你们也给我听着,这些只是第一次,如果还有不足,你们也要慷慨解囊!”
还来?
这帮人目瞪口呆,他们成韭菜了?
刘崇不管这些,哼道:“本官只是借粮,又不是白要!尔等放心,等灾荒过去,县衙门定会想办法偿还,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不吃亏?
那不是扯淡吗!
现在的粮跟灾荒过去的时候,能一样吗?
眼下三斤面就能换个黄花闺女!
等过了灾年,那还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这是断了我们的财路啊!
刘崇可不管这些,直接让衙役把这些人送走。
等把这些人打发走,刘崇长出口气,连忙把徐师爷请过来。
他竟然亲自搀扶,让徐师爷坐下,而后躬身道:“多谢先生,要不是您的这份名单,险些让他们骗过去了。”
徐师爷笑容可掬,“东翁,你弄错了,这份名单可不是我写的。”
刘崇一怔,“那又是谁?”
徐师爷看了眼许默,笑道:“自然是许典吏了,他拟的请帖,顺便写了这个,老夫只是转给东翁罢了。”
“哦!”刘崇这才认真看向许默,小伙子年纪不大,文雅帅气,像个书生多过小吏。
刘崇终于颔首,赞道:“不错!”
徐师爷又道:“东翁,给那些人的粥也是他想出来的。”
刘崇大为惊讶,他原以为是徐师爷想出来的,毕竟师爷满肚子都是这种鬼点子,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一点不奇怪。
却没有料到,竟然是许默弄出来的!
“你很不错!”县令大人的脸上多了许多笑容。
许默很平和道:“是属下见了堂尊的那碗粥,才突发奇想,归根到底,还是堂尊的功劳。”
刘崇终于朗声大笑,“好,说得好啊!这一次你也有大功劳!”
许默垂手侍立,并未多言。
徐师爷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年轻人不骄不躁,很是不错。
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东翁,虽然借到了粮食,但要如数发给灾民,保证不出差错,不是一件小事,必须有妥当可靠的人才行。”
刘崇眉头一皱,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思忖道:“可靠之人?先生说的不会是许默吧?”
徐师爷点头,“堂尊明鉴,许典吏虽然年轻,但是他的父亲在衙门多年,家学渊源,人又聪明踏实,属实是不二人选。”
刘崇听到这里,更加诧异,还没见徐先生这么夸奖一个人!
“好,既然先生说了,那就把户房交给许默吧!”刘崇说完,扭头看向许默,朗声道:“本官问你,可有把握将这一摊子撑起来?”
许默没急着拍胸脯,而是思忖之后,躬身道:“堂尊在大堂上说了,此来陈州,有两件大事,一是赈灾,一是追查被贪墨的钱粮。属下以为,这两件事并不能分开,需要放在一起来看。”
刘崇眉头一皱,“怎么讲?”
“回堂尊的话,目下借到的粮食虽然不少,但缺口还是很大,追查贪墨钱粮,正好弥补亏空。这个时候,粮食越多越好。其次,光有粮食还不够,必须肃清贪墨官吏,整顿衙门,避免辛苦筹措的粮食,到不了灾民手里,又被人贪了。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每一粒粮食都用在灾民身上,也才能顺利渡过灾年。”
刘崇眼珠转了转,许默所讲两件事放在一起,确实没错。
“徐先生,你怎么看?”
徐师爷笑道:“东翁,要查贪墨,也离不开户房,既然让许典吏管了户房,再让他协助追查贪墨案子也就是了。总而言之,东翁把握大局即可。”
刘崇又思索了少许,终于点头,“好吧,就按先生说的办。我还要将陈州的情形,上呈省里,最好能让省里再拨点钱粮。”
许默从二堂出来,徐师爷也跟了出来。
“怎么样,老夫说话算数吧?不光让你掌握了户房,还多了审案的权柄。”
许默也谦逊道:“多谢先生提携,先生如师如长,晚生当真感激不尽。日后先生有什么吩咐,晚生一定尽力而为。”
老头笑着点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权柄是个好东西,重若千钧,就好像一把锤头,砸下去立竿见影,你明白吗?”
许默点头,“晚生明白,先生的意思是这把锤子要砸在该砸的地方,不能乱砸。归根到底,要把这一次的事情办好。”
徐师爷欣然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日后必有锦绣前程,为官做宰,也不是不可能!”
老头说完之后,就转身去了耳房。
许默却是一阵皱眉,这老头不像是忽悠自己,但对自己的期望也太高了吧?
小吏虽说名声不太好,但绝不是贱民。真正的贱民是“皂隶”,他们世代在衙门伺候大老爷,属于比优伶妓女还不如的下等人。
而书吏通过批准,是可以参加科举的。另外也有些幸运的书吏,可以升任官员。虽说和科甲正途没法比,但也比一般人强多了。
陈州最近的几任县令,进士出身的不多,其中有一半是监生,还有两个是小吏。
毕竟全国成百上千个县,只靠着三年一批的进士填补,着实有点困难。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大明朝称为宰相的,必须是大学士才行。
那可是要翰林出身才行。
徐师爷怕是真异想天开了,而且貌似自己也和他没有那么深的关系!
许默甩了甩头,不再多想,直接迈步,朝着户房而去。
……
县衙六房,户房第一。
就拿礼房来说,只有区区两个书手,可是户房这里,足足有十七个之多!
级别相同又怎么样?
我们人多,预算多,管理的事情多,我们就是最牛的。
许默迈步走来,离着老远,就见到黑压压的一群人,恭恭敬敬列队门口,一个个俯首帖耳。就连地面都用清水洒过,弄得和恭迎神仙归位差不多。
周节站在众人前面,满脸堆笑,瞧见许默赶来,急忙跑过来,强压着激动,躬身道:“恭迎许司户!”
令史是对经制吏的尊称,但如果执掌一房,成为司吏,尤其是户房这种权柄极重的,还是要称呼司户,才能凸显与众不同之处。
许司户!
老爹被人足足叫了二十年,终于轮到自己了!
许默的心怦然一跳,下一秒,他迈着大步,在一群书手的簇拥之下,进入了户房……许老爹,你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