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喝,怎么不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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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默在厨房转了一圈,心里有数,就匆匆返回二堂。以他的了解,那些士绅大户绝不会轻易借粮的。

  果不其然,离着很远,就听到了知县刘崇洪亮而暴躁的声音。

  “捐粮救灾,这是有大功德于地方的好事!你们身为读书人,理当挺身而出,义不容辞。这样吧,只要能捐五十石,我就树碑立传,立在县衙的亭子前。如果能捐一百石,我上奏朝廷,表彰功绩。这可是造福桑梓,扬名后世的大好事!本官不会忘记,陈州父老乡亲更不会!”

  偌大的二堂,只有刘崇的声音在回荡,其余人跟死了一般,屏息凝神,大气不出。

  任凭你说什么,我们就是无动于衷。

  刘崇额头青筋绽起,怒不可遏,好话听不懂,就别怪我骂人。

  “城外每天都在死人,说话的功夫,就有人活活饿死,你们也是读孔孟之书的,怎能如此无情?你们都是土木之人不成?”

  沉默!

  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刘崇喉咙冒烟,抓起茶杯,想要润润喉,茶杯又是空的。

  这帮胥吏,果然表面上恭顺,心里却未必服气。

  刘崇越想越气,从昨天到现在,他忙得脚打后脑勺,一夜未睡,肚子空空。又被这帮人气得,眼前发黑。

  他只能强忍着愤怒,冷笑道:“别打量着不说话就能混过去。本官已经和城外的灾民承诺过,一天之内,必有粮食送到。如果做不到,情愿意辞官回家!”

  许默听得真切,顿觉不妙,这种承诺怎么可以轻易做出?

  他不由得扭头,正好徐师爷从耳房出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老头用极低的声音叹道:“面对灾民百姓,不承诺还好,既然承诺了,就必须做到。不然灾民觉得朝廷欺骗他们,立时就如火星落在干柴上,要出大事的。”

  许默诧异看着老头,心说你知道事情严重,怎么不早点提醒你家东翁?

  只见徐师爷笑得很从容,“老夫也是刚刚想到,所以才把这个泼天的富贵留给你!”

  留给我?

  怎么看这都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而且还是得罪一圈人!

  许默正在沉吟,就听里面传来刘崇的声音,这位堂尊实在是熬不住了。

  “先吃饭……别打量着本官会放过你们,咱们吃完了接着谈!”

  徐师爷看了眼许默,“堂尊软硬兼施,都不管用。只有看你的了,不管想什么办法,只要让这帮人肯拿出粮食,老夫立刻让你称心如意。”

  许默无奈,却也只能一边思忖,一边向着厨房跑去。

  他心里总觉得有点奇怪,毫无疑问,刘崇这个县令还算合格,不然呢?他要是不合格,大明朝九成九的知县都该拉去做人皮枕头了。

  徐师爷从容不迫,也是个有本事的。只不过这位似乎不怎么尽心尽意,这么大的事情,他不亲自部署,却把一切都甩给自己。

  刚见过几面,他就这么笃定自己能行?

  万一出了差错,借不到粮食,城外灾民以为知县大人欺骗他们,闹腾起来,该怎么收拾啊?

  许默的头都大了。

  他转过一道月亮门,正好看到了壮班的老李,狼狈不堪跑过来,一只眼角还是青紫的。

  许默吓了一跳,“李捕头,怎么回事?”

  老李见到许默,连忙凑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许令史,城外灾民嚷嚷着吃粮,说县太爷都答应了,是我们丧了良心,把粮给藏了起来。天可怜见,我们就算贪财,可也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小命啊!”

  许默点头,“灾民饿急了,听信谣言也不奇怪,关键是要安抚住人心,等着堂尊借到粮食。”

  老李连连点头,“是啊,我都让石头给打个乌眼青,愣是没敢还手。这不回衙门搬兵,多叫上些人手……”

  他还想说,另一边有人喊他,老李匆匆而去。

  许默忍不住一声重重叹息!

  民变在即,却拿不出粮食。

  这帮缙绅富户,也真是鼠目寸光,死在旦夕,还不自知!

  你们有没有粮食,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许默一转头,到了厨房。

  这边鲤鱼焙面已经妥当了。

  “许令史,是要送上去吗?”

  许默没有点头,而是走上前,仔细看了看。

  鱼肉鲜嫩,龙须面焦黄,香气四溢,真是一道好菜。

  只是这么好的菜,招待那帮人白瞎了。

  许默往下看着,正好在条案的最里面看到了一个粥碗,里面乱七八糟装着一堆,正是刘崇之前给他们看的那碗。

  管事发现许默注意到了粥碗,还担心他责备,连忙解释道:“许令史,这是堂尊前面吩咐的,我们没敢扔,你看……”

  许默略微沉吟,就点头道:“没扔好啊!很好!”

  ……

  片刻之后,许默终于带着一群衙役,直奔二堂。每人端着托盘,上面有一个盖着的大碗。许默经过徐师爷身边,意味深长看了老头一眼,却是没说什么。

  他迈步走进二堂,亲自端着托盘,到了刘崇的桌案前。

  “堂尊请用。”

  刘崇松了口气,他是真饿了,嘴上还说着,“遮遮掩掩的,什么宝贝?”

  掀开之后,一条八两的鲤鱼赫然出现,上面还覆盖着油炸的龙须面,酸甜的汤汁,更是诱人。

  刘崇饿坏了,不由得咽了口吐沫。

  “大灾之年,过了,太过了!”

  嘴上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又夹了一些龙须面,满脸享受。

  “很好啊,这道菜可有名字?”

  许默躬身道:“鲤鱼焙面,陈州做法。”

  刘崇点头,又接连夹了几筷子,吃得心花怒放。他又抬头看了看在场众人,却发现这帮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苦着脸,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刘崇顿时黑了脸,“喝!怎么不喝啊?”

  在场众人听到这话,面色更加凄苦,一个个紧闭着嘴,拼命摇头。

  刘崇急了,“什么意思?敬酒不吃吃罚酒?大灾之年,本官尽力招待,你们还不满意?非要本官给你们准备十八道大菜不成?”

  这帮人苦兮兮的,依旧没有回应。

  刘崇不由得看了看许默,许默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睛看了看那帮人的大碗。

  刘崇疑惑之下,站起身走到第一个人的面前,伸手掀开盖子,等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不由得皱起眉头。

  立刻转向许默,惊问道:“这是什么?”

  许默不慌不忙道:“堂尊忘了,这是您之前准备的。属下拿过来,让诸位贤达瞧瞧,想来诸位贤达是愿意和百姓同甘共苦的。”

  刘崇不由得一怔,拿这个灾民吃的粥警示胥吏,他是毫无负担。毕竟胥吏的名声太臭了,稍微敲打一下,也没什么负担。

  拿这东西敲打读书人,就显得有些过分了。

  放在前面,他是干不出来的。

  可是眼见这帮东西油盐不进,竟然比胥吏还可恶。

  也就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刘崇想到这里,咬了咬牙,突然放声大笑,“没错,这正是本官给你们备下的,大家伙都别客气,快尝尝吧。”

  尝?

  尝什么?

  发霉的粮食,石子草根,还有些不知名的禽鸟粪便,光是闻一下,就让人作呕,这可怎么吃啊?

  见众人面色凄苦,跟死了老子似的,刘崇心情大好。

  老子费了那么多口水,跟你们晓以利害,你们都装死狗,逼急了就哭穷,好啊,你们不是没粮食吗!

  那就和灾民吃一样的吧!

  “大家伙都别客气,东西虽然不好吃,怎么也比喝西北风强,城外的灾民可都抢不来呢!”

  刘崇不停劝说,可谁能喝得下去啊?

  今天来的这帮人,哪顿饭最差也是二两酒,四碟小菜,外加半个咸鸭蛋。

  让他们吃牲口都不吃的玩意,还不如杀了他们。

  许默这一招果然厉害,刘崇看得心花怒放,不由得朗声道:“喝啊,你们只要喝了,本官就相信你们家中穷苦,拿不出粮食。只要喝了这一碗,就可以放心回家了。本官绝不为难。”

  当真如此吗?

  只见一人鼓足勇气,端到粥碗,送到了嘴边,还没等喝下去,一股莫名的小味道,直上脑门。

  这位猛地转头,哇的一声,吐了出去。

  许默差点笑出声,还以为是吕奉先,结果是个邢道荣。

  果不其然,这位吐够了,连忙把碗放在桌上,双膝跪倒,“老父母在上,草民愿意借粮,愿意帮着灾民共渡难关!”

  刘崇长出口气,总算松口了,他立刻追问道:“愿意借多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