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和八十三年五月。
越州城的街湿哒哒的,昨夜的雨水还不曾退去。
街道上的小摊,小贩收起了摊位,还不曾出现。
便是一个行人也不曾有。
两旁的店铺更是紧闭着店门。
门内有小二。
掌柜。
有些小二的倒是没记得,想要去开门,却被掌柜的连忙阻止。
“今日可不能开门,忘了锦衣卫吩咐的事了?”
小二听到这话吓得冷汗都流了下来。
是了。
昨日锦衣卫来信,今日越州城满城寂静,莫说商铺摊贩,便是一个百姓都不得上街头。
昨日那一匹匹快马,一个个于雨夜中穿梭的衙役,一声声急促的命令,此时想起,还依旧如在耳边回荡一样。
今日竟这般忘却了,可是不该了。
只是小二还是忍不住问道。
“掌柜的,你说,这到底发生什么了?锦衣卫怎么突然就锁城了?”
偌大城池。
往常这时候早就该喧嚣无比了。
这时候反而这般的安静。
甚至要所有百姓不得出门。
不仅是小二,其实便是这满城百姓心中皆是不解的。
只是其中到底如何却也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掌柜的虽是知晓一些内幕,可不多。
“我有一亲戚家的儿子,正好在锦衣卫中当差,听闻此事,好似和仙人有关!”
这话一出来便没人敢再问了。
仙人啊……
这可就不是他们这层次所能去触碰的了。
不过这样一想的话,倒也是说得过去了。
仙人之间的事情自然不是他们这些凡人所能去理解得了的。
……
越州城。
望云塔。
塔上有一道人……
道人站在那里,微微闭着眼睛,已入了定。
他为锦衣卫副指挥使:高明定。
昔日大周锦衣卫唯有一指挥使和一副指挥使。
可自莫言道成了锦衣卫使之后。
这副指挥使便由一为二、
一为朱立学。
一为高明定。
只是今日的话,倒也就剩下一人了。
那朱立学如今已陨落在了京都之地,便是元神都被囚禁起来,如何还算得了一个。
月前。
玉山书院范衍东行。
一路而来。
或是以剑问剑。
或是血染三尺。
脚下的步伐至今不曾停下。
等过了越州城,再过去便是仙霞……
不过对于高明定来说。
范衍也好。
或是谁也好。
这越州城却是不好进了。
也是这时候……
高明定睁开了眼睛,目光看向了远方之地……
那里。
有白鹤东来。
鹤上有一人。
负剑而行。
“终于来了……”
高明定淡淡的开口着,但他并未动手……
而是依旧站在那里。
只是不同的是,此时的他气息再无保留,而是悉数展露出来,如同那黑夜中的皓月一样,再难以掩饰。
……
白鹤终还是入了城。
也于这望云塔前停下。
人,还是那一个人。
范衍好似并无什么变化一样,可和昔日下玉山的时候,又有了不同。
他的剑,有血。
嘀嗒,嘀嗒的顺着剑鞘滴下。
好似不曾干涸一样。
他的衣服,也染上了鲜血……
曾经的白衣倒是多了一抹鲜艳,多了一种不一样的色彩。
“见过范先生。”
高明定抱拳。
行礼。
似乎连四周的风也在行礼一样。
范衍虽为鬼修入道,可和天下鬼修不同,他修的是浩然,走的仁爱君子之道。
且不说他的师尊为陈落。
便是他的师兄宁书安为儒道圣人,师姐猫娘娘为妖族第一尊者……
这礼他倒是可坦然受之。
“见过道友。”
范衍亦行礼……
礼尚往来,礼不可废……
然。
高明定却是不受。
“非是不愿受,只是这受了,接下来的事就不好做了…”
高明定说着。
范衍沉默。
许久……
开口道:“道友和我家师尊有仇?”
“不曾!”
“我家师尊可曾得罪过道友?”
“不曾!”
“那拦住此地,便是为帝王之令?”
“绥和帝?”
高明定淡淡一笑:“他虽为人间帝王,可却还没资格命令本尊!”
“看来,是本心之意。”
“是!”
“为何?”
高明定道:“理由倒也简单,这修道之路过于漫长,吾欲求得长生,而拦住公公,便可求得长生!”
范衍眉头微微一皱。
他有些不明白……
这一路而来,拦住他的人不多,可每一个修为皆强大无比。
便是至尊前后也有五个。
或是势均力敌。
或是可一剑斩之。
可越是这样子,范衍就越是不懂…
就如天下人不懂这一次绥和帝为何围堵仙霞派,剑指沈轻霜一样、
“不懂?”
高明定道。
“是……”
“不懂便对了。”
高明定道:“吾等策划了许久的事,若是这天下人能懂,又何须策划这般久?可惜……今日是不得和范先生解释了!
当然,范先生也可放心,等先生死后,这些秘密老道倒是可以烧给您知晓!”
范衍点了点头。
“倒是在下问了不该问的事了,只是道友还是说错了些事。”
“比如……”
范衍没有回答,只是偌大的越州城上空,渐渐风起云涌,雷霆密布。
轰隆隆!
伴随着轰鸣声,昨夜停下的雨,这一刻倾盆而下,如珠帘一般,嘈嘈切切!
似乎整个天地都被这雨幕镇压了一样。
范衍很少出手。
他为君子。
这些年去过很多地方。
大周也好。
大乾也好。
便是大燕也是如此。
若是能不出手,他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范某本不过是一村间稚童,若非见得师尊御空,又怎会见得这修仙世界的风景?
我用了百年的时间。
行了万里路。
拜访天下名山数百座。
欲求得那虚无飘渺的仙缘。
可换来的终不过是一句,与仙无缘。
你可曾知晓这求而不得的苦?”
范衍他立于仙鹤之上,身上的气息勃发……
他的长发乱舞。
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的话,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可却传遍了整个越州城。
城中。
无数百姓终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家门,窗户。
将脑袋看向了望云塔的方向。
看在了范衍的身上。
看向了那白衣仙人……
“当然,你们是不懂的。”
“你们生来便是仙人,你们亦生在了最好的年代,哪怕是陨落,也终是仙人转世!
可我们不同!
我们脚下的每一条路,皆需自己前行。
这前路的荆棘也皆需自己荡平,无人能为之扫之!”
他的声音有些急。
也有些高昂。
说到了情绪激动之处,便是眼睛皆有些红了起来。
求仙之路,太难了!
不曾经历,便无法明白。
便是如今他已是鬼修至尊,可每每想起,范衍终难以忘怀。
“然,我终究还是幸运的。
在身消道陨之时,终是入了仙道之路。
你可曾知晓,我这一辈子听到过,最为好听的话是什么?”
他问着。
却又是在自言自语:
“大概,便是师尊的那一句:“范衍,你与我有缘,可为第三弟子吧?”
范衍脸上露出了微笑,目光似乎是在追忆,面前似乎回想起了往日的一幕一幕一样……
“我啊,这辈子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父母,兄弟,姐妹。
早于数百年前,化为一捧黄土…
而师尊,便是范某如今仅存于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只是……师尊这人怎么说?
仁心?
善良?
还是说对一切全然不在乎?
或许吧!
便是我也看不懂他……
他这一生不争不抢习惯了。
或是闲云野鹤。
或是静坐风雨处,卧看夜阑听雨时。
于他的眼中,这人间的一切,皆如云烟一样,与世无争。”
他看向了高明定。
目光在这时候却是变得有些凌厉,也变得有些冰冷。
“可是!师尊他是不争不抢习惯了,你们却不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算计他,去伤害他。
如今……更直接剑指仙霞,将剑指在了沈掌门身上!
你们该明白……沈掌门她该是我等师娘的,你说……这师尊受到了欺辱,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该如何?
那师娘如今于仙霞派,受到了围剿,我们这些弟子,该当如何?”
高明定没说话。
可是他却开始有些不安了起来。
抬头……
虚空中的乌云越发的汹涌。
那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一样。
纵然他已是合体境界,这时候竟感觉到了一股由心而来的恐惧。
范衍说着。
他迈步。
一步踏出。
他说。
“今日,请道友赴死!”
也是在他迈步出去的那一刻。
他背后的剑,出现,落在了他的手中。
剑三尺。
普通。
他举剑……
朝着高明定斩下。
于是。
整个越州城中无数的百姓,还有那站在望云塔上的高明义,看到了他这一生最为可怕,最为惊艳的一剑。
那是一柄剑。
剑从虚空而来。
从那乌云,从那云海中落下。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气息。
也没有什么一往无前的毁灭。
它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带着一道普普通通的剑气。
可剑落。
高明定如朽木一样,化为齑粉。
越州城一分为二,于地面,留下长达数百里的深渊!
天穹被破开,阳光洒落地面,带来了璀璨。
还有……
剑光略过了大周之地二十四州。
无数强者悉数抬头,看向了越州城……
陈落也抬头,看向了那里。
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这弟子啊,修为可是越来越不错了!
挺好的!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