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小关河上，叶片般的乌蓬船顺流而下。
叶淑芝静静望着河面，天边的红霞倒映水中，仿佛燃烧的烈焰。
良久后，她忽然轻声道：“这番景象，与那焰池相比，也不知哪个更胜一筹。”
张旭阳立在她身侧，沉默无言。
叶淑芝继续说道：“我其实还有三个姐姐。”
“大姐嫁给了清平城李家的三少爷，做了妾。”
“李家是清平城的大家族，可那三少爷天生畸形，身材低矮仿若孩童，不仅脾气古怪，而且好色成性……我已有六七年没见过大姐。”
“二姐则嫁给了刘伯，做了平妻。
刘伯是梁关城外一位养蚕的地主，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脾气温和……二姐，据说还过得不错。”
“至于三姐，则和我们不同，她不是妾室出身，也嫁的最好，丈夫是清平城的九品捕头。”
叶淑芝的嗓音还是像云做的软糖般温柔甜美，但语气却仿佛沉入水中，越来越沉蓄。
张旭阳默然，他知晓叶家无子，但却从未听过这三个姐姐的故事。
讲完三个姐姐的故事。
叶淑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
张旭阳有心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静静地站在船头，昏黄的夕光将他们照的只剩下黑色的剪影，与同样黑色的乌篷船融在一起，如同两尊立在船头的雕像。
又过了一会，乌蓬船行至小关河下游。
两岸变得开阔，也变得荒凉了些。
“其实今日我邀公子出门，还有一件事想做。”叶淑芝忽然说道。
“请讲。”张旭阳转头看向了她。
叶淑芝转过身，伸手握住腰间长剑：“我想请公子指点一番武艺。”
张旭阳愣了下。
……
乌篷船在一处长着树林的岸边停下。
张旭阳与叶淑芝上了岸，在树林前的空地相对站定。
左侧，昏黄的余晖穿过黑色的树林，破碎成道道金线，明灭不定；右侧，天上的晚霞沉入小关河中，扩散为无边红焰，不断翻涌。
叶淑芝握着一根刚折下的树枝，摆出了架势。
握着“剑”的她一改清雅温柔的气质，变得格外凌厉，仿佛寒冬屋檐下凝成的冰棱。
张旭阳眼神一变，握紧手中同样树枝做的“长刀”，也认真起来。
光从架势来看，叶淑芝比之前遇到过的高曼明显强出不少。
当然，具体是不是花架子，还是得打了才知道。
“请指教。”叶淑芝吸了口气，沉声道。
话音还未落地，便凌厉地对着张旭阳刺出一剑！
唰！
张旭阳横刀一挑，荡开直刺。
叶淑芝面色不变，借力抬起长剑，又往下一斩！
变招流畅至极，仿佛演练过千百回。
张旭阳心中一惊，长刀收回，连忙挡下这一击。
叶淑芝得势不饶人，紧接着又泼水般攻了好几剑，或刺或挑或斩……竟一时间压着张旭阳打！
张旭阳明悟，叶淑芝的剑法恐怕已经快要大成。
光比招式，他才刚刚小成的狂风十三刀还比不过叶淑芝的剑法。
他心中惊叹，却见叶淑芝退了两步，重新摆开架势说道：
“旭阳公子，不必让着我。使出你的全力…我想看看我的武功究竟是什么水平！”
叶淑芝的表情认真。
“好。”张旭阳停顿了下，认真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比斗。
而这一次，张旭阳不再压制自己的力气。
同样的横刀荡起直刺，但叶淑芝却不能像先前那样流畅的变招，她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手中长剑不脱手飞出去。
这样的改变让叶淑芝抿了抿唇，她没有挫败，眼神反而变得更加坚毅。
两人继续交手。
百余招后，随着叶淑芝手中的剑高高飞起，这场战斗也宣告结束。
叶淑芝气喘吁吁，脸上的妆容也被汗水浸花。
张旭阳也有些喘气，培元养生功小成，只是让他的气力恢复到寻常锻炼过的青年男子水平，还算不得太强。
叶淑芝俯身捡起那根树枝，表情有些失落。
“叶小姐不必挫败，你的实力不差。”
叶淑芝抬起头，疑惑问：“是么？”
“可是公子先天体弱，最近才开始习武……但我练剑五年，却连你也打不过。”
“我其实…并不像叶小姐想的那样弱。”张旭阳解释道。
“当初在叶家，即使高曼没有绑住右手，也用了武器，我大概率还是能胜过他。”
虽然小成的培元养生功，只是让身体恢复到常人的水平…小成的狂风十三刀，在江湖上也顶多算不入流。
但两点的本源却给张旭阳带来了更敏锐的感知能力，和更快的反应力。
别看只是比常人强上一点，但这一点足以让他的实力上一个档次。
毕竟武者对决，其实说白了就是比谁更快更准。
反应更快一点，感知更敏锐一点，自然会更有优势。
“叶小姐的剑法十分纯熟，兴许过不了多久，便能摸到明劲的门槛。”张旭阳又继续说道。
“等到了明劲，气力方面就不再会是弱点，那时候叶小姐手持长剑，至少可以对付三个现在的我。”
“明劲？”叶淑芝疑惑问。
“叶小姐不知道么？”
张旭阳有些好奇叶淑芝是去哪里学的这一套精妙程度恐怕还在狂风十三刀之上的剑法。
但他并未询问，这是继续讲道：“无论练的是刀剑还是拳脚，最终总会走向殊途同归的三个层次，明劲、暗劲和化劲。”
“化劲者，十年难得一见，暗劲者已经可以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而明劲至少也可排进二流……”
张旭阳将自己从张振武那里得来的信息一一告知给了叶淑芝。
后者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好了些。
“时间不早了，今日就玩到这里吧。”
天色渐暗，张旭阳将手中折下的树枝扔到一旁，轻声说道。
“好，”叶淑芝点头。
但却没有如张旭阳那样扔掉手中树枝，而是带着它朝乌篷船走去。
张旭阳这时才发觉，那粗粝的树枝已经将叶淑芝的手掌擦出鲜红的伤痕。
两人并肩上了船，踏上返程。
最后在石桥告别，各自上了马车，在昏暗的天色下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