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果然传得很远,不知是娄世明救弟心切还是什么缘故,最后尚有些车、马未来得及入城,他的兵马已经离龙阳冈只有两里。
李丹当机立断下令二连前出到龙阳冈拦阻敌人来路,留下来的工程排和投射排掩护民夫丢弃部分车辆做路障,离城门近的入城躲避,离上坂堡近的返回西岸朝松岭方向撤退。
“还不错,至少这小子够仁义,知道离着老远先用号角通知一声。”李丹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翘。
他举起望远镜朝对面看,稍微想了想,回头瞧眼背坡下集结的二连忽然心生一计。他叫来高粲和他嘀咕几句,问:“能行?”
高粲翻翻眼皮:“这有什么不行?且看我的!”
娄世明的先锋就是那个白条苏。既然收编了,自然要用起来!娄世明派自己的人带了近千部伍去北门外大营接收,传令这个白条苏带一千人出来“将功折罪”。
三将军丢了,作为原部下怎好意思坐在营里看着别人去救自家主帅?
须知新主人的治军严厉可是出了名的,白条苏没奈何只得带兵前来会合,一到便被委任先锋,带着六百人走在最前边。
眼看龙阳冈近在两百步外,周围静悄悄地,没有鸟叫蛙鸣,只看到那山冈顶部竖着一杆青色的旗帜。
白条苏歪着脑袋想,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干脆不管,命部下立即上去占领,把旗子拔了再说!
立即有个胆大的小头目,带着数十人朝上面爬去。忽然“轰隆隆”的巨响,大地震动,吓得众人全趴在了地上。
硝烟未散,上面的人失魂落魄地往回跑,不少人衣衫破碎,有人空着两手在空中乱舞,好像见了鬼神一般。
白条苏早在马上立不住,死命抱着惊恐倒退的马儿才算没跌下来。气急败坏地叫:“这是什么,怎么回事?”这时跑下来的人已经撞进队伍,全队大乱,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忽然,白条苏觉得地面在震动,抬头一看,前面烟尘后边涌出好些骑兵来。不知谁喊了句:“中计啦,官军把我们包围啦!”队伍顿时就炸了。
白条苏也想跑啊,但这回那该死的马儿反而在原地打着转转不走了。
他情急之下滚翻在地,撒腿就追自己队伍,可他忘了自己身上还披挂着沉甸甸的甲胄,没跑出几十步就已经气喘吁吁。
在后面追赶的高粲马快,认准了这个家伙是官儿,上去一枪戳翻,继续冲击。
他的这个连说起来是骑马步兵,在马上持标枪,但白条苏的人不知道,他们只晓得自家三将军刚刚不久在此地被擒,来的路上还看到了不少尸体呢!
所以心里害怕占了首位,结果不少人背上被标枪扎透,还有被撞飞、踏死的。
直到远远瞧见娄世明主力,高粲这才叫鸣锣收兵。转眼间这伙骑兵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遍地伤亡,还有冈上那展青旗还在飘扬。
娄世明来到白条苏尸体旁伏身看了眼,啐了口,然后单骑继续向前。他抬头瞧瞧那面旗子,嗅了下空气中的味道,又看那小丘背后明显被故意扬起的烟尘,嘴角泛起冷笑。
“李丹,李三郎,有种的你出来说话!”
他连喊了三声,这才看见李丹慢悠悠骑着马从小丘背后转出来,笑嘻嘻地在距离三、四十步远处停住马儿,说:“咦,这不是二天王?这么大火气,我还以为是三将军哩!”
“你少嬉皮笑脸地,我弟弟呢?”
“他呀,好着呢,放心!怎么,你是来赎人的?”
“废话!”娄世明不高兴地说:“你这小子不讲信用,咱们可没说过要抓我弟弟这关节。”
“我也没想到他亲自来呀,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高和尚拿住了。这是意外,真的!”李丹很诚恳地说:“不过你放心,消息没走漏,上饶不知道,我们这里也只有几个认晓得。”
“你想干什么?”
“让他陪我们走一段,出了你娄家的地盘,我就将他放回来。”
“可我父帅很担心他的安全。”
“这个你放心,我没那么傻。”李丹将长槊横放在马鞍上,说:
“你可以在后面跟着,只要别靠太近,晚上宿营咱们相距最少两里。
等出了上饶地界我自然放他走,说话算话。你要离得太近,死伤了弟兄不能算我账上!”
“那其它的呢?照旧?”
“照旧!”
“好。”娄世明看看身后的队伍,点头:“我同意,不过你对他好点,别弄得和上回一样!”
“一定、一定!”李丹说完,大声喝道:“多说无益!
某在这山后布置了金鱼摆尾阵,尔有本事便来破阵,否则早早退走,省得生灵涂炭,悔过无及!”唱词般说完,掉转马头又小跑着回冈后去了。
娄世明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咂摸出味道来,只得转身也回自己这边。虔中问:“二公子,如何?”
“人确实在他手上,和你猜的基本相同。我们且尾随其后,他答应出了上饶地界会放人。”娄世明低声说完,又皱眉:“只是他最后说的这几句什么意思啊?”
“他好像说是在山冈后面摆了个什么阵?”虔中提示。
“金鱼摆尾阵,先生可有听说过?”
“不曾。”
“你们哪个听说过这金鱼摆尾阵呐?”娄世明大声问了一遍,部下个个面面相觑。
“二将军,咱们登上那小山瞧瞧不就行了?”有人提议。
“有道理,可谁去呢?白条苏和手下两百来人的尸首还在那儿呐!”另一人讥讽道。
“我看,咱们不必去那么多人。就派一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就一个便好。”
娄世明听了觉得有理,便出赏格:谁能爬上那龙阳冈顶,瞧瞧后面有什么,然后再回来报告的,赏银子二两。
果然便有两个胆大的上前应募。然后众人屏住呼吸看他俩往前走,小心翼翼地上山……。过了好阵子,二人终于奔回来。
“怎样?快说、快说!”付完赏钱,大家都催着听结果。
“二将军,什么也没有。”
“什么叫‘什么也没有’?”
“就是‘什么也没有’,一片空地而已,有些个断树枝、马蹄印子,没别的了。”
“糟糕!”虔中叫了声,见娄世明看向自己,虔中哭笑不得地告诉他:“金鱼摆尾,人家早跑了,所谓溜之大吉是也!”
“嘿,这个小王八蛋!”娄世明忍不住破口大骂。
李丹一个“金鱼摆尾”戏弄二天王,为所有官军和民夫的撤退争取到时间。娄世明冲到城下时只捡到些零星丢弃的粮食包和车辆,损失不过两百石左右,但一个人影也不曾见到。
他下令留了八百人守住龙阳冈,四百人守住上坂堡,然后把已经过河的队伍一分为二,让虔中带人去广信,自己带六、七百精锐继续沿着车辙和马蹄印子往北追。
就在李丹耍二天王的当儿,龙辉的骑兵们用木头扎成筏子,开始将队伍运载过河。这时候要是投石车在,保准一打一个准,可惜大家只能这么眼睁睁瞧着。
不过路上设置的那些个绊马索、陷坑、兽夹子之类还是起了点作用,骑兵们吃过几次亏后变得小心起来,派了五个人在前面开道。
但这么一来速度就很难看,骑兵们耐着性子用比步兵还慢的龟速前进了半里地,忽然发现前头好像没那些设计了,顿时欢呼起来。
看来敌人并未来得及将整条路封锁。龙辉赶紧叫所有人上马冲过这段路。
然而队伍刚到荒山北麓脚下,就在上次娄世明被阻击的位置,一声唿哨过后,山上飞下大批圆木,一下子把骑兵打倒了数十人。
突如其来的伤亡令龙辉愤怒,也更断定用这等伎俩手段的话说明对手人数非常有限。
他下令搬开原木留下一队人照顾伤员,其他人继续前进。一刻钟之后他来到罗桥坂头,突然前面一声轰响,吓得牲畜都惊骇不已。
好容易控制住全队,龙辉带了几个人赶到队前一瞧,见那五个走在最前边的骑兵死了两个,重伤一个,最后的两个看着满地的尸体碎块几乎吓呆了。
这时候队后又喧哗起来,原来有人来报留在后面照顾伤员的那队受到攻击,对手人数不多但武技精湛,只留了一人来报信,其余的全部被杀,然后对方还毁掉了木筏!
龙辉听了没办法,看着垂头丧气的队伍只得下令退后,到渡口重新整队,同时派出探马去询问当地人有没有可以绕过去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退到大源渡口休整的时候,娄世明带的追兵遭遇了几乎同样的情况,他们被山上滚落的圆木砸了个七荤八素,连娄世明自己头上都受了伤。
趁着两路追兵受阻,辅兵们终于将最后的物资运过连家塘翻过了山脊,被堵在后面的指挥连、和李丹所在的二连也开始过山口。
“告诉裴天虎,他做得很好,可以撤离了!”李丹指示通讯兵:“让他们做好身后的防护,队伍过了饮马河以后在七公潭重新整队,他及时跟上来即可。”
娄世明好容易小心翼翼穿越松岭到达荒山北麓,派出的探马和龙辉的人遇上,彼此才知道有对方存在。
两边合兵之后有了些人数,底气也足了不少。娄世明的手下虽都是选出来的精锐,但只有两百骑兵。
听说已经有三百骑兵沿河北上探路,连忙叫龙辉把人撤回来:
“李丹绝不会走那条路,河边太好走,也太容易被追上。他一定是从连家塘翻过山脊了,你走河边就要多走四个时辰的冤枉路。”他思考以后决定步兵留下守住罗桥这个关键。
“那怎么办?”
“我们两边加起来骑兵上千人,足够用了。让步兵留在罗桥作为接应,咱们只带骑兵走,翻过山脊跟着他们的车轮印子就好。”
龙辉表示同意。两人于是带着骑兵追下来,果然速度快。但是路上又遇到几处裴四哥设的障碍,还好影响不大。快傍晚的时候便过了楮溪水,远远望见李丹在童家岭下寨了。
“娘诶,这帮贼子走得倒快!叫老爷们好赶!”龙辉已经摘了头盔,脑瓜上包着的灰布缁巾已经被汗水浸透。
“咱们也下寨歇息。”娄世明让他拢住队伍,自己带几个人去探探,看娄世凡是不是真的在这支队伍里。“别是追了半天瞎忙,那才叫个笑话!”他说。
警戒哨发现对面动静,立即向李丹报告,李丹上马带着陆九和毛修禄迎住他。
“我得看看老三是不是真的在你手里,不不会是哄我吧?”娄世明说。
李丹惊讶地看着他,指指问:“你脑袋是怎么了?”
“还不是中了你的圈套挨的?”娄世明用手扶一扶,呲牙道:“打那么多仗都没受过伤,谁知竟被你暗算!”
“欸,慢来、慢来,我手下做的事不能安到我头上,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们设了些什么陷阱。”李丹笑得一抖一抖地,回身叫毛修禄把娄世凡带出来。
娄世明更来气:“你的人做事还不是遵你令,不放到你头上放谁头上?”
“我说话都算数呵,说给你广信城是不是也给了?不过我可没说过撤退途中不给你下套,所以这只能怪你自己不小心!”
“少贫嘴。”娄世明将手一挥:“你瞧,我也说话算话说隔着远些下寨就是这么做的。咱们能不能相互再立个约束?
你别再给我下套子,我也不来算计你。接到老三是我的目的,你必须保证将他全须全尾地还给我,否则我和你没完!”
“行,就这条件?好说!明天就放,你且再忍耐一晚。”李丹也很痛快。
“二哥救我!”两人循声看去,见毛修禄回来,后面的枪骑骑士马后引着另一匹马,上面坐着被绑着双手的娄世凡,离着五十步远他们就站住了。
“你怎么又这个样子?谁叫你自作主张下山去的?”娄世明板起脸来:“等回去了,大兄那里你自己请罪去!”
“你、你现在不是来救我的?”
“我倒想哩,可李三郎只同意明日。现在你是人质,他们要安全离开上饶才肯放你回去。明白了?他既这样说便不会害你,忍耐一宿吧。”
话音刚落,忽听“嗖”地风声响。
陆九叫声:“爵爷,小心暗箭!”说时迟那时快便已经纵马上前,手里的盾才举起来便听“哆、哆”连声,盾上已经插了五、六支羽箭。
李丹自己也拨打掉两支。毛修禄见状“唰”地拔剑在手放在娄世凡肩上,吓得他大叫起来。
“住手,都住手!”娄世明大惊,他已经看到侧面奔来的二、三十骑。立即催马挡在李丹前面,叫道:“龙将军不得无礼,你要害死我们兄弟吗?”
那些骑兵听了停下来,渐渐拉成一条线,龙辉见没能一击而中已经有些泄气,咬了咬下唇高声回答:“二公子,和他们有什么讲的,直接将人夺回来不就得了?”
“你糊涂!若夺不回来怎办?难道就把我兄弟的命搭进去,父帅那里能摸着你的头说‘干得好’吗?”
娄世明说完目光一跳,见龙辉身后的山坡上陆续冒出些青黑色的骑士身影。
“李三郎,让他们别动手!”他吓得大叫一声。娄世明生来还从未觉得自己和死距离有那么近,这次他是真的害怕了。
对手人数是自己这边的两倍还多,而且他已经听到了李丹营地里警哨的尖厉呼叫,感受到了地面上传来的震动。
距离对方的营地只有两百步,却离开自己人有两里,如果真动起手,增援还未到估计这点人就已经全倒下了!
“我们才不会干这种龌龊事呢。”李丹回答说,他回头看着自己营地竹篱笆后面涌出的第一连骑兵,缓缓举起右手,骑兵分成左右包围上来,形成以李丹为核心的一个圆。
“龙辉你个混账东西,把兵器都向下!”娄世明喝道,看着部下执行了命令,他掉转马头,抱拳道:“误会而已,家里救人心切,有不明智之举还望海涵!”
“二将军,人你已经看到了,目前无恙。君且请回吧,若再发生这样、那样的误会,三将军的安危可就只能指望老天爷啦!”
说完李丹朝用弓箭指着娄世明的周涂挥挥手:“周涂,让他们走吧,回去好好管教自己的部下!”
周涂将弓放下,喊声:“收弩,让他们过去!”
包围圈打开一个两丈的口子,满面羞惭的娄世明狠狠地看了龙辉一眼,又看看自己弟弟,喝声:“走!”带着他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从开口处狼狈而出。
“您没事吧?”周涂过来问。
李丹却看向陆九,见他正吃力地从腿甲上拔出一支箭来:“怎样?你中箭了?”
“没事,有两个家伙射术差些而已。”陆九咧嘴笑。这时候大家才发现还有支箭斜斜地挂在他扞腰上。
大家吃惊之余小心查看,发现这支箭并非透甲锥,未能射穿里面,大约对方慌乱之中拿错了箭。
它卡在甲叶之间划破了皮肤,却没能进入身体造成更大损伤。
等众人将箭取出喊来卫生兵,这才将不情不愿的陆九放在担架上抬去请军医治创,也算是有惊无险。
“这家伙,今天算是救了我一命!”李丹感叹。
“看来平时吃两个人的份还是蛮值的!”从山上下来的裴天虎开了个不太高明的玩笑。
李丹摇头:“若他能护我且毫发无伤,日日供十个人的饭我也乐意!”
说完对周涂道:“告诉高营正,今晚加双岗。这帮土匪在侧咱们还真不能省心。”然后又转向裴天虎:“四哥你们暴露了,留下一、两个小组在外面呼应,其他人撤回来吧。”
说完,跟着大队人马回营,嘱咐守门军士务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