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均有浑身湿漉漉地,拍马逃回北门外大营,这之前陆续已有百来人逃回。闻听说三将军被俘,全军大败,白条苏吓得失魂落魄。
“校尉不可无主张,请马上派人给大公子告急,并下令全营戒严,以防上饶守军出城袭击!”曹均有告诉他。
“你、你、你怎可失了三将军,什么时候失足落水不好,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白条苏都快哭了。他知道万一娄世凡有事,自己作为营里剩下诸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个,搞不好就会被急红眼的娄家父子拿来“咔嚓”出气。
“欸,你现在说这个有甚用?赶快去报信才是最要紧的!”曹均有跌脚道。白条苏无可奈何只得派人去报信。他哪里敢不报,那样的话出不出事都给人以砍头的口实了。
娄世用听说弟弟被擒,唬得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什么,又被擒了?”
他这个“又”字出口便觉得不妥,但已经收不回来。看了看周围的文武之后他清了清喉咙,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然后问:“是被谁抓走的?”
“听说是青衫队的一个首领,叫做高和尚的。”送信的人犹豫着不敢往下说,被娄世用狠狠瞪了一眼才磕个头:“那人,以前就是三将军手下,后降了青衫队的。”
这话还不如别说呢,真是越描越黑。旁边的贺章赶紧将手一挥:“行了,没你的事啦,下去歇息吧!”
“谢林泉先生!”来使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大殿了。
“先生,真没想到睡了一觉醒来发生这么多变故!”娄世用显得颇为疲乏。
他夜里便被叫醒坐在床上听说了水寨北门的异动,娄世用第一个念头便是让娄世明去看个究竟,可以的话阻止对方运粮。
至于娄世凡他还真没想动,一方面怕北门官军趁机搅合,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在作战和谋略上三弟绝对比不过二弟。
然而没想到派去联络的人回来,报告说二将军说兵少且粮秣责任重大不敢离营。
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无可奈何,正召集手下商议,没想到娄世凡已经按捺不住私自出兵,结果不但大败亏损了三千兵马,还将自己也搭进去了。这俩弟弟,真是让人不省心!
娄世用之所以停留城下没攻打上饶,一是想等那两路渠帅抵达、银陀归来实现四方联兵,二是趁机消化自己手里这一万五千大军。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瑟缩不已的上饶,居然自己跳腾起来了。现在战况报来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青衫队回来了,是他们搞的鬼!
可是娄世用还有些糊涂,青衫队是怎么冒出来的呢?他们总不会是能土遁吧?
而且照使者所说,似乎他们是和上次一样先夺了广信,通过楮溪河上的上坂堡往城里运粮食,那么说银陀的部下又把广信给丢了?
一个问号是奇怪,多个问号叠加在一起就成了云山雾罩。
他想问问贺章,可这位林泉先生显然也在糊涂中。“撇开别的不说,唯今之计就是请二公子赶紧下山,无论他提什么条件,您先答应下来。”贺章耐心地劝道。
“全答应?”娄世用心里老大不乐意。老二话里话外,意思就是嫌自己把他冷落了,所以有点想看笑话,而且还说给他的兵少,所以他想为家里做贡献都不能够。
娄世用直咂牙花子。自己的兵刚刚开始消化,怎舍得分给老二?“难道非这样不可?”他试探地问。
贺章知道他的心思,但觉得急切下没有更好办法。这时左军大将龙辉拱手说:
“大公子,某有个建议。可以加二公子为兵马副元帅,然后许他调遣即将抵达的两路兵马,这样他兴许就能够出兵了!”
“够呛!”前军大将丘克勤摇头说:“那不过是画饼充饥,实际二公子手里兵力并未增加。他是个常带兵的,这点小心思怎会看不穿?”
“那……你的意思,是把咱们的队伍分给他些?”
“这倒未必。”丘克勤原来做过书局掌柜,说起话来文邹邹地。
“末将的意思,除去方才龙将军说的给他加名号、许诺兵马之外,不如让他带三千人移营去封住北门,干脆替代了三将军,这样他手里现下便有六千人可用。
至于那两位渠帅,本来就要驻扎在北门外的,东门外已经到处是军营,满满当当哪里排布得开?
不如索性就让二公子指挥,粮秣都在大公子手里,还怕他能火并了二部不成?同时大公子派一员将佐,领三千人去吉阳山负责粮草。
这样安排二将军必定满意,不但可以指望他立即出兵击退青衫队、夺回三将军,而且北边从此安堵,不会再发生被人钻空子的事情!”
“嗯!”娄世用心里一动,知道这丘克勤弯弯绕比较多,他话里有话,这是提醒自己把粮草抓在手里。他转过脸来看贺章,见他点头,便问:“那么让谁去吉阳山呢?”
“末将推举一人,玉山校尉林峰有个族弟叫林石,此人有谋略、武艺也不错,一直是林峰最得力的臂助。”丘克勤说:
“这人我相处了半年,觉得颇有些本事,做事也稳重。我觉得是个人才,可以提拔用之。如此,林家这支队伍必定忠诚于大公子了!”
娄世用目光一闪,再看看贺章,便命人去传林石来。原来林峰是娄自时从上饶撤兵后东至玉山招纳的一支队伍。林峰原是玉山县的一名都头,因看不惯县尉横行到上饶来告状。
可惜当时的知府正要纳这县尉的妹子做小妾,便暗地派人去玉山告诉此事。
县尉听说后设了个局,派林峰带人去抓个本地有名的盗贼,在他们扑空后称他与贼勾结故意放水,将林峰打入死牢。
林石得知他哥被冤枉,居然还进了死牢!立即纠集了两、三百人冲击县衙,将被打得半死的林峰救出,一路上了西山。
后来队伍壮大,县里便报称他们是娄自时一党,请官军来剿。兄弟俩只好带着部众和家眷转移到葛岭安家。
此后一年里山上聚集了数千百姓,有部曲八百余,林峰便被周围的十几个大小寨子推举为盟主,结盟自保。
娄自时攻克玉山后,派人携带县尉和县令的人头上山相招。林峰听信了他的话,决定带兵下山,要打出一个新朝纲,所以兄弟两人召集了周边一千七百人来归顺。
他们的到来引起玉山、德兴、江山等周围数县流民投靠的潮流,娄自时因此非常高兴,欲给他个权将军,但林峰以未立寸功为由坚决拒绝,只受了个校尉。
娄自时给他补齐三千人,因此被称为玉山营。
这次娄世用听从贺章的建议,没去占用他父亲住过的庆丰寺外那大茶商林慧友的别墅,反而将这片划给林峰做营地,半开玩笑地说“林家人住林家园子”来笼络他。
当然林峰没那么傻,他把自己的军帐还是设在了军营里,这让娄世用非常满意。
两边距离非常近,林石很快就到了。林家这支力量投靠的是自己父帅,假使现在能用一个校尉便收拢过来,在娄世用来看是很划算的。
那为什么不让林石带兵去救娄世凡呢?答案很简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让二公子去,他顾及娄家声誉和自己弟弟,一定会尽力而为,况且他和青衫队交过手,有所了解。
但是让别人去可能有麻烦,就娄世明那个娇宠衙内的性子,估计谁帮了他最后都得憋一肚子火!他只服自己的二哥,所以娄世明就和上辈子欠了弟弟债似地,从小到大都给他擦屁股。
娄世用一看林石就很喜欢,这人有个绰号叫赤面虎,红脸膛、一头的黄毛,满口扎煞的大胡子,浓眉阔鼻,好似天王殿里刚走下来的一样。
听说拨自己三千兵去守吉阳山,还给了督粮校尉的名分,林石大喜,二话没说便领了大令“腾腾”地出门去了。
屋里龙辉忽然起身,抱拳道:“大公子,我觉得还不够!”众人一惊。娄世用忙问:“龙将军何出此言?”
“方才大家说起这伙人从哪里来的,末将就一直在琢磨。依我看,他们一定人数不多,速度却很快,迅雷不及掩耳地间道而出才能袭破广信。
和上饶官军配合打败了三将军不足为奇,关键是两件事:他们人少和留不留在上饶?”
“龙将军所说是正理!大公子,这也是在下正考虑的。”贺章拱手道:“若他们人不多且还要撤走,那么我们就有机会!”
“但路有很多,他们会往哪里撤?而且咱们主要是想救回三弟,如果他们人很少,撤走又有什么打紧?”娄世用心里觉得肉少没吃头,他思绪还在如何削弱上饶这上边。
“大公子,像这样的进来还能夺一个县城,然后往上饶运粮草,没有两、三千民夫和上千人的武装押运队伍是做不到的!”贺林泉肯定地说。
“这么多?”
“是呀。至于撤退的路从东往西有四条,最东边的这条太靠近吉阳山,我估计他们不会采用。最西边的枫岭关路窄不好走,我看也未必。所以只有冷水铺和罗桥可能性最大!
这当中罗桥路最好走,他们如果有车马就该走这里才对!”这位林泉先生果然不愧是谋士,要是李丹在场听了,定会惊出身冷汗来。
“可是先生,我三弟呢?他们会不会将他送进上饶了,又或者已经将他害了?”娄世用着急地问。
“送进上饶有可能,害了的可能性不大。他们也知道激怒娄家没好处的。”
“先生、大公子,我觉得如果被青衫队捉了,更有可能他们带着三公子走,不会把这个功劳轻易丢给上饶的。”丘克勤说,旁边的龙辉也附和赞同:
“官军的规矩谁抓到就是谁的功劳,青衫队也不是傻子,能将这么条大鱼轻易丢给别人?
况且,他们要想突围,三公子就是人质。在咱们地盘上他想来便来了,难道想走还能轻易走脱吗?
他们定会拿三公子当人质,在没有到安全地段前,是不会动他的。所以末将觉得三公子安全暂时无忧,但咱们的追兵得赶紧跟上。
末将以为敌人一定是从北边某条路上过来的!青衫队如果都在广信、上坂渡、水寨北门一带忙和,那谁在北边守他们的后方呢?
末将请求大公子拨一支骑兵,我带他们插到大源、罗桥、冷水铺之间,截断他们退路,将三公子追回来!”龙辉抱拳大声道。
吉阳山大营。
本来心中有数,安坐在上头等着使者告诉自己好消息的娄世明,听说弟弟的消息一下子便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又被捉了?”说完瞥眼虔中,赶紧又坐下:
“这小子真是不省心呐!谁让他擅自下去的?”
岩禅寺来的使者是带着北门大营的使者一起来的,他没立即回答看了眼娄世凡的手下,那家伙带着哭腔说都是松明子撺掇,那小子看风向不对就降了,却是苦了三将军云云。
娄世明气得一脚踹塌了桌子,骂道:“他自己蠢,怨别人做什么?”
虔中赶紧出来打圆场,拉着娄世明到旁边屋里低声道:“大公子的令,您是准备接还是不接呢?”
“你怎么看?”娄世明不想让虔中觉得自己轻易就答应,故意皱起眉毛来:“我是很不高兴他们又要咱们来干这擦屁股的事情,老子好容易建成这大营和粮库,合着又给他人做嫁衣了!”
“其实倒也未必是坏事。”虔中呵呵一笑说:“将军去接管北门大营,便能得到两路渠帅,总兵力不输大公子。他意在抓住粮草,我们在留营看守的那一千人里掺沙子即可。”
“你的意思是接了此事?”
“据我所知,官府是将广信当作上饶后方,在里面一直不断积储粮草的。”虔中说:
“那里面没有三万石也有个两万石。官军突然袭破广信,然后全力从那边往上饶运粮,这是要收缩兵力于一点,和我军拼消耗。很聪明的做法。”
虔中说完叹口气:“我甚至可以猜到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为何?”
“因为朝廷正在外面调集大军包围上来,需要上饶把我等死死地钉在这里。”虔中看了娄世明一眼:“二公子不可不早做打算!”
“你觉得朝廷大军会从哪个方向来?”
“依在下看来,目前玉山、江山方向的可能性最大,其次是蒲城。西边会不会过来军队要看朝廷和杨贺父子之间打得怎样。
如果江山军顶不住,那么官军主力就会沿着信江上来,从贵溪、戈阳、铅山这样兜过来,最后把我们装进上饶这个大笼子里。”
“我早和父帅说过,应该尾随杨家西去,那边空间广阔更适宜周转,有江山军作为盟友不至于被朝廷各个击破。
可他觉得那是拾人牙慧,而且故土情结,所以非要打下上饶在此地称号建国不可!”娄世明气哼哼地说:“这地方就是个死胡同,被人家几面一围出都出不去,有甚好?”
“二公子胸怀非常人所能了解。”虔中点头:“不过,您通过这件事如能控制半数大军,倒也不失一得。将来或可凭此攻城掠地,打下一片属于您自己的江山呢?”
“如有彼时,愿先生能继续辅佐,还像今天这样对某畅所欲言!”娄世明抱拳道。
“虔中遵命!”
上坂堡现在已经换了守备部队,第四连离开之后第二连便接下防务,各部队开始有序撤离。
根据事前的安排,观察哨在见到又有从东门往吉阳山的信使后便立即赶回来报告。
李丹下令通知各部、城里以及广信。官军负责打扫战场,他们带着缴获和上千的俘虏撤入城内。
运输物资的民夫和马车终于可以休息了,他们进城之后便不再返回。
而广信的宋九一也得到了撤离的指示。
“大队正,这、这还有两千石没来得及运走,多可惜呀!”部下对宋九一说。
“不管了,赶紧走!爵爷说了立即撤,执行命令!”他忽然想起来:“县太爷撤走了没有?那些押班衙役和捕快呢?”
“都安排在半个时辰前撤离了,他们走的是下坂渡水路过河进的水寨,家眷也都走啦。”部下回答:
“遵照您的指令,连衙门里的账册、书籍、记录统统都已经运走!有部分不大重要的,装箱后他们一个都头带人拉到城外,埋在了土地庙后面。”
“全城喊话,两盏茶后咱们的人全体到北门外集合!”
“是!”
生铁皮卷成的扩音器是个好东西,上次李丹在南山对娄世明喊话的时候就想到了。回去路上和陈三文聊,谈到生铁都能干什么用,他忽然想起这个东西来。
结果就做了些,优先发给各部长官,然后开始向各巡检司下发,很快成为队伍里的新宠。
这会儿七、八个骑着骡子的举着在全城哇啦哇啦一通喊叫,每个角落都听得到。留在城里的辅兵队和部分镇抚兵逐渐集结到城外,列队点名报数后向北开拔。
这是广信县城离开的最后一批人。在他们身后是座空荡荡,街上连只猫儿也没有的空城。
一直盯着大源渡口的裴天虎总算稍稍放心了。这一宿他和手下疯了似地干活,挖陷阱、设埋伏,绊马索、竹签子、野兽夹全用上了。
当然,这里头也有在罗桥及周边雇用的三百多乡亲的助力。直到天亮,后面开始有人不断来报:
“火铳队和四连过去了,一连到了罗桥镇,三连也过去了,已经看到指挥连……。”
他的心定了许多,但还有一半悬着。人数和物资最多的辅兵队还没到,更重要的,李三郎和他所在的二连也还在后面!
“催促指挥连和辅兵们赶紧通过!他娘的,今天的天怎么亮得这样快?”他咬牙切齿地骂。
听他说“催促指挥连”,通讯兵愣了下,但没说什么转身上骡子去传话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叫:“裴指挥,渡口有人过来了!”
裴天虎“唰”地转身,见果然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正往山上跑来,走近些看出来,正是自己留在对岸观察的那名侦察兵。
裴天虎登时心里“咯噔”下,大步迎上去问:“怎的,对岸有情况?”
“指挥,骑兵,是骑兵,大约有八百来人!”那人报告说:“七、八个走在前面的探马把渡口看了个仔细,然后回去报信。
他们大队在后面离着半里地左右。后来从望远镜里看到有个当官的不知说了句什么,骑兵大队就往大源废弃的寨子去了。现在他们正在拆寨子里的木头呢!”
“糟糕,那一定是追兵!娘的这帮兔崽子倒是聪明,早没想到他们会利用寨子里的木料,不然一把火烧了多好!”部下在旁边说。
“别废话了!”裴天虎恶狠狠地在身边小树上拍了一巴掌,把脖子上的筋扭得“咔咔”响,说:“你先别换衣裳,骑上马到前面如实报告给高营正,让他好有个准备!
既然知道有追兵,好啊,这下老子们一夜功夫没白费,不留遗憾了!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准备打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