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开始用绚丽的晚霞染红天际,打扫战场的欢声笑语感染着每个士兵。
李丹部的及时赶到从西面和南面堵住了敌人溃逃的道路,上千敌军只有不足四百名俘虏。
抵抗是激烈的,但失去寨栅保护,又面临两倍多的对手,周大福的队伍无法逃脱被全歼的下场。
郭县令和孙守备相约来到北门外与盛怀恩和李丹相见,热情相邀二人入城饮宴被他们婉拒了。
盛怀恩告诉他们从俘虏口中得到确切消息“二天王”娄世明已经到了大源,他们今晚要去设伏,争取将这路敌人击退。
“这样广信才能真正平安无事,我们可以至少控制住槠溪河右岸的地面不再受到潘菲的威胁,然后再图谋如何将粮秣等补给到上饶城中。
目前,先把补给广信的定额尽快送入城中,要安排的事情还不少哩。”
盛怀恩抱拳带着歉意道:“二位盛情某领了,待打败娄世明,回来再一同欢饮不迟!”
郭、孙二人听他这样说,明白原来后头还有硬仗要打,广信并非少了个周大福就可以太平安康了。
两人心下暗惊,只好连连向盛、李拜谢辛苦,然后带着周大福营地里的缴获及俘虏回城去,紧闭城门仍旧固守,专待前线的好消息。
盛怀恩和李丹在此前的推演中就设想了各种情况,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原以为去山区收编杨贺溃兵的娄世明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前线。
他们对这个新对手缺乏了解,即便冯三和后来的孙社、铁镏子等对此人也不大熟悉,只知他长期单独领兵行动,而且颇有胜绩,在娄自时军中有相当的威望。
“这人只怕不好打,他部下据说是娄贼军中最善战、顽强的部曲,咱们得多加小心。现在这么高昂的士气,不能毁在这小子面前!”盛怀恩说。
“千户说得极是!所以我等不可因几场胜利就滋生得意,轻忽大意的结果是会断送前面成果的,该在全体军将会议时提醒大家。”李丹说完指着草草绘制的地图:
“这位‘赤须将军’既有名声,又有战绩,非花臂膊那样志大才疏之辈,也绝非周大福这种土寇。
我猜此人定是狡诈多智,绝对不能小觑!
从大源向西往广信,需在罗桥南荒岭下穿过松林。这条路不但狭窄,且有两里长!
千户,虽然这里是最佳设伏地点,可我有些担心,这家伙如果真的很会打仗,看了这样地形难道他会不疑心?”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吴茂点头:“如像巡检所说,他定是派些许前队先行,一旦有变后队可以马上支支援或立即跳出埋伏圈。”
“我猜那二天王要是发现不对劲,多半会选择让大队迅速后退,先回到官道上观望情况再做决定。”
赵敬子摸着下巴上长出的短须,他连日熬夜,眼圈都发乌了,但连战连胜的喜悦仍使他头脑停不下来,根本没功夫去保持什么皇族苗裔的体面。
“不会、不会仅仅是观望,”吴茂想了想摆摆手否定道:“假如前边出事,他最先做出的选择该是夺占荒岭高地,从侧后袭击我们设伏的人马。
当然,现在麻九爷带队在上面,但我觉得兵力还不够!需要给他增援才行!”
“呵呵,要不把火铳队调上去,居高临下揍他们!”赵敬子说。
“如果他拿不下来荒岭北麓,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办?”李丹问。
吴茂抬头和赵敬子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占下罗桥!”
“对,退而求其次,他只能这么办!罗桥地势略高,又有房屋、院落可以凭恃,二天王拿下罗桥便能站稳脚跟。
所以这个小村子会是我们争夺的要点,得不到罗桥他只好断尾求生,带着队伍退回大源去!”李丹说完用手一点地图上罗桥这个地方:
“我亲自去,前营、后营、火枪队布置到罗桥。左营带大铳埋伏在上屋塘挡住西面。
盛大人,林中小路的埋伏就拜托官军了,让林顺堂部跟着你行动吧。”
“好的!”盛怀恩抚着胡须点头答应。
他知道这个“官军”已经包含了归正的铁镏子和石三碾两部,加起来已经有上千人,如果再包括林顺堂的贰中队就是千二百人,如果只是干掉敌人的前队,他信心是足够的。
李丹接着说:“不排除敌人绕山而过的可能,所以派人通知周营正,提醒他注意向北防御。”赵敬子答应着用笔记下来。
周芹占领了上坂渡以后,发现那里没船,问过才知道因要防止敌人利用,官府派人来都给坚壁清野到龙潭口那边芦苇荡里去了。
李丹已经和郭县令、孙守备交涉过,请他们和水寨那边打招呼,拨几十条出来搭浮桥用,等辎重都运过去之后再送回继续隐蔽。
“把高汉子的中队派给麻九吧,还有弓箭队。”李丹继续说:
“让罗右上来到荒岭半山腰待命,位置在林顺堂和高汉子之间,既防止麻九防线被突破,同时随时可以增援设伏的部队。”
他在地图上把几支部队都标注出来,然后抬头说:“我们先假设他中计,那么高汉子在前,罗右在后,向山下压迫并支援林顺堂,减轻官军压力。
我则带领罗桥各队从后方封口,左营从上屋塘进入阵地支援官军,右营周营正带队自东向西挡住出口,麻九爷下山堵在罗桥和大源之间。
这样就把二天王包围在这条林中路上,争取彻底吃掉!
如果他不上当。官军在盛千总指挥下先吃掉他的先头部队,然后敌人或者去攻荒山,或者退守罗桥,我们两地都不给他!
前面有将军铳封路二天王过不去,盛大人吃饱以后带队伍出来,我们连成一条牢固战线,娄世明如果不撤他就只能在初战不利、地形劣势情形下和我等对战!各位意见如何?”
“三郎的意思,是要逼迫娄世明认识到自己的处境,然后主动后退?你不是真要吞下这块肉对不?”盛怀恩看出了李丹的用意。
“是的。”李丹点头:“大人,我们有前边两战的俘虏要消化,将士们连续作战也都疲惫了。
所以我觉得能吃掉娄世明固然好,吃不下去也别强撑着,免得噎着自己。
如能迫使娄世明撤退,自己也未受大的损失,我们甚至可以和他谈判,然后用时间慢慢消化这之前得到的业绩,返回头来再找能更进一步的机会。”李丹解释说。
“他能给咱们这个时间?”盛怀恩疑惑。
“我觉得应该可以,毕竟娄世明应该也不会想在这里损失太大。有保住实力的机会,他一定会回到帐篷里扒拉自己的小算盘!”李丹的回答引来一阵轻笑。
“那,凤岭镇上的粮草辎重明天再起运么?”赵敬子问。
“分给广信的可以今晚运,只要我们遮蔽战场,娄世明得不到消息就行。”
众人皆无异议。于是立即分派传令去到各营、队传令,趁着天黑之前最后的那点亮光,全军向官道方向又扑了回去。
周芹和麻九得到命令,便开始各自修筑寨栅做好防御的准备。
再说那周大福派出去两个送信的,相伴骑着牲口来到大源渡,喊了对面的兵丁摇船过来。验过身份将二人带过槠溪河来见娄世明。
二天王听说弟弟和七奶奶一称金都没能逃出来,凤岭镇已经失守,不由得大吃一惊!道:
“我早知那南山上的李三郎不是个好相与的,却不料这小贼能耐忒大,我三弟这样勇武过人竟然落到他手里,这可糟了!”
他说“糟了”并非是担忧那个父亲偏疼的弟弟,更不是说一称金。
这娄世明与他父兄都不一样,是个自诩有大志向的,从不将女子、家人过多放在心上。
他虑的是自己远道而来对本地不熟悉,且又没带太多兵粮,若是不能速胜夺回凤岭镇,那么恐怕只有先与广信的周大福合兵才是上策。
想到这里他连忙问:“周校尉现手上有多少人,粮草多少?”
“回二少帅的话,我营有千人,粮草是按三千人携带的,周校尉估计再吃个把月都没问题。
因当时七奶奶带队去与三少帅合兵,这边的粮草却未曾带走。”周大福的亲兵连忙回答。
“哦,那就好!”娄世明听了稍稍心安,这样的话他过去合兵,估计粮草够吃十天、半月之久。
他详细问了广信的情形和地理,思索片刻说:“依周校尉的意思,他明日早上设伏,叫我前往相助,那么击退敌军且合兵之后,他可是以我为主?”
“这个自然,我家校尉说了,一切遵二少帅的意思办!”
“好!既如此,你两个回去一人,告诉周校尉,就以他说的时辰,吾将四更起兵前往广信,请他务必坚持到援军赶来!”
娄世明心想不管怎么,后面是先打广信还是收复凤岭镇,先把这支队伍抓到手再论其它!
这俩一商量,周大福的亲兵打心里不乐意再跑夜路,便留下明早给大军带路。豆子万手下自告奋勇回去送信,连夜又被送过河去了。
但是他却半路拐个弯上了荒岭,然后又被麻九的手下送到罗桥来见李丹。
这样李丹便得知三个重要消息:娄世明目前还不知道周大福被歼灭;他出发的准确时间是五更;他携带的兵粮不足。
“你觉得这个二天王是个怎样的人呐?”李丹拉着那报信的坐下问。
这个兵是原先跟着铁玲珑的,第一次和朝廷官员一起坐着说话,颇有些局促紧张。
“呃,小、小人觉得……觉得他是个有主意,敢决断的人。”说完他就咧嘴了,心想你说个贼头目夸这么好干啥?便拿眼偷偷来看李丹。
“哦,有主意、敢决断。好,很好!”李丹高兴地拍拍他肩膀:“你胆大,会观察人,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钟四奇”
“好,你去和刘中队长说下,等打完这仗,钟四奇你到我亲卫队吧!”
“啊?”钟四奇吓了一跳,那会儿要给当官的做亲兵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甚至有机会和上官一个锅里吃呢!他受宠若惊地跪下磕头:“四奇谢大人恩典!”
李丹哈哈笑起来,招手让毛仔弟领他下去休息,然后对吴茂说:“如果他真是这么个人,只怕明天全歼娄家二公子是不可能了。”
吴茂点点头:“那我们就退而求其次,让娄世明知难而退,两营隔河相望。
我们一边把辎重设法转运进上饶,一方面消化吸收战果,同时用赎回娄世凡的借口稳住娄世明。这样有静有动、有进有退。总之是以达到补给上饶的目的即可。”
娄世明自己定下的事情说到做到,次日全军四更天准时出发。
无奈大源渡口只有数条船可用,两千人足足运了小两个时辰,等到全部抵达对岸并整队完毕,天都已经亮了。
好处是此时雾气消散,周围景物看得真实,且暑气尚未起来,凉爽的晨风中正适宜行军。全军步行速度竟也不慢,辰时中就来到荒岭下。
“少帅请看,这就是荒岭,前边一个个矮丘相连的便是松岭。这中间全是松树和竹林,只有两条古时开出来的路往广信去。”周大福的亲兵热心介绍说。
“这样呵,我说后来广信怎么沦落为县城了呢。”娄世明抬头看看荒岭和自己身后的罗桥山:“那这座山便是广信北边最高的了?你们没放个哨?”
“回少帅,这儿离广信还有六、七里地哩,光是穿过这片松树林子就要走两里。”
“吁——!”娄世明停住坐下马:“你说什么,要走两里地?”
“是呀。”
娄世明拈着自己的赤须不说话,旁边一名心腹校尉明白他的心思,提马上千几步轻声问道:“少帅,要不我带些弟兄先走在前,您随后跟上?”
“嗯。”娄世明微微点头,那校尉马上向前,带了四百多人先行。等他们进去一阵后,娄世明才摆摆手:“咱们走!”
大队人马向里面走了没多远,道路已经狭窄得仅容两车相错,娄世明眉头紧缩一言不发。
忽然前边传来喊杀声,娄世明猛地拉住缰绳,眼一眯,看到两侧山上有人影闪动。
有人大叫:“敌袭!”娄世明当机立断将手一挥:“退回去,前队变后队,盾牌上前!”
话音未落山上便有大石滚落,后面传来士卒惊恐的喊叫和因疼痛发出的嚎叫。
好在这支队伍跟他有段时间,且一直受他训练,不理睬死伤的人,立即掉头向外跑去。
马蹄踏在官道的砂石上打出蹄铁的火星,娄世明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气急败坏:“去把那个带路的找出来,给我砍了!”他大叫,然后低下头咬牙切齿,嘴里喃喃道:
“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那个小贼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与广信合兵的!”说着后悔不迭地在大腿上狠狠捶了两下。
远处传来周大福亲兵的哭叫声:“三少帅、三将军,我冤枉、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