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豆子万大名叫万四有,家里开个豆腐坊,他天天买豆子、晒豆子,邻居们便叫他豆子万。
这仁兄曾经带人围堵县衙,为个衙内欺负百姓鸣不平,结果被县上以聚众闹事名义枷号十五天。
街上百姓感念他恩德,喂他吃喝,豆子万因此活了下来。
后来关在大牢里还未来得及释放,县城被打破了,他被放出来,城里有二十几个少年推他为首跟着去造反。
豆子万在西大营再次被推举出来和把总对话,谁知把总回来面对战、和两派拿不定主意。
豆子万见己方人多,便给部下使个眼色悄悄地围住了对方,然后突然动手。双方混战一场,共死伤了两百多人才平息下来。
可惜的是把总也死在了混乱中,他只好代表大家举着白旗出来投降。
赵敬子代表李丹和他握手表示接受,然后让剩下的人将武器扔在一边去西山集合,他则带着豆子万等几名头目来见李丹。
该死的差不多都死掉了,李丹很满意,便和他攀谈,慢慢发现这人本质还不坏,且早有接受招安的想法,就问他可愿立功赎罪?
然后派他带了些人来广信“投奔”,而这些人中就混进了若干侦缉队的人。
豆子万在周大福面前把镇子失守的前后说了,当然西大营的事情是经过加工的,然后他把自己说成是值夜巡哨,结果不敌对手只好仓皇夺路而逃。
“那么说,凤岭镇是真丢了?”周大福吃惊地问。
“真丢了!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官军正用将军大铳轰涂家院的正门哩,后来远远看见他们冲进去,然后就喊花臂膊和一称金都抓到了。”豆子万认真地回答。
“这、这怎么可能?三少帅那么勇武,怎会束手就擒呢?”有人难以置信地说。
“也许是受伤了,或者被他们使计谋赚了。”另一人叹气道:“反正落到官军手里,凭他两人的身份,只怕是凶多吉少!”
“别说啦!”周大福打断他们的絮絮叨叨,不耐烦地用手指在刀鞘上敲击了阵子,开口问:“豆子老兄,你觉得官军会不会立即来攻打咱们呢?”
“他肯定要来攻打!当然,不是现在。”豆子万见众人脸上一阵惊慌赶紧说:
“官军刚打完一仗不得打扫战场?不得清点缴获、分发奖赏?不得让大伙儿好吃、好睡一夜?
再说,他们还拉着大铳哩,也没法跑这么快呀!
属下觉得今晚大家养好精神,明日天不亮出发打个埋伏,兴许咱们就能反败为胜,甚至把三少帅和七奶奶都救出来。校尉您说是不是?”
“哦,对对!是这个道理!”
“诶,那样您可就是有功之臣了!”
“对呀,校尉,升了将军时莫忘记兄弟!”
众人借机吹捧、溜须。周大福脸上绽放出笑容:“好说、好说。那个,豆子兄弟力战得脱,报信辛苦,且又献上如此良策,成功以后我必奏报娄帅知晓!”
“属下谢过校尉大人,还请您赶紧写封信派个兄弟去见二天王,请他合兵内外夹击。属下可以派个弟兄同去,以便向二天王说明凤岭镇失守的实情。”
“嗯,对。这个事要赶紧,有他的队伍配合,那咱就更有把握了!”
周大福说完,急忙叫人写信,安排人手去送,又叫人陪豆子万下去给他接风,安排他手下休息住宿等事宜。
他这里忙碌着,却不知道李丹已经带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杀来了。
凤岭镇上开打之前,往广信报信的人已经出发,他们天亮以后赶到城下,被守军用藤筐拉上城头。
很快郭县令和孙守备派人来将他们接到县衙。看过两人呈上来的盛怀恩手书信件和信物,郭县令直皱眉,孙守备倒是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县尊,看来他们不得不提前动手了。”
“是呵,我担心,担心的很!”
“县尊担心什么?”
“那花臂膊手下可有三倍于南山的兵力,就算突袭,能有多大把握?这也太冒险了!”
“兵出险着嘛。”孙守备说到这里扭脸看看二人,让他们到外面等候,然后轻声道:
“这个时辰咱们再担心都没有用了,那边肯定已是定局。
我看咱们不如做好准备,若是真如所说他们来打周大福解广信之围,那我就如信上所说出南面堵住敌军溃逃之路,大人带其余守军在城头观战即可。”
“好吧,就依你所言!”
原本盛怀恩只是戈阳卫的武官,但前次封赏时他成了凤岭转运使、行上饶卫佥事,故而郭县令不能不配合,否则就成和参将府对着干了。
再说,人家来主要目的还是运粮饷、补给物资,而这些也是广信急需的。
于是两人一齐来到北门上,从这里既可以观察远处周大福军营的动静,同时也可以就近调动和指挥。
这个时候,盛怀恩和李丹带着部队正在向广信扑来。他们速度很快,李丹的部队分成三路:
第一路由李丹亲自带队,包括前营和左营大部以及弓箭队、罗右的肆中队乘坐马车到虎岗头下,然后穿越松岭从西向东攻打敌人侧面。
第二路周芹带领林顺堂的贰中队、麻九的护卫队占领荒岭,之后留下麻九警戒,周、林二人向东占领上坂渡口,并寻找可以渡河的办法。
第三路潭中绡和高汉子的叁中队、火器队埋伏在荒岭北麓茂密的树林中,他们准备对付娄世明。
盛怀恩带领六百官军以及刚归正的铁镏子、石三碾两部则是正面进攻的主力,前者骑马骡,后者乘坐大车行军。
所有车辆投送完兵力之后立即返回涂家院装车,战斗顺利的话马上将辎重运往广信,不顺利则带着辎重撤返南山。
辎重和运输上的事务,全部由巴师爷和陈三文主持,吾三郎做为他们的副手。
在周大福看来,广信现在实际是座孤城。怎么说呢?虽然它与上饶隔江相望,但这江在娄帅手里呀。
北面有自己挡着,南面沿江的道路需要翻山越岭,崎岖难行。西面也是山就不用说了。
所以他一直认为也许自己就这样舒舒服服地在松岭下这大院子里躺椅上晃着,高兴了去后面塘里钓钓鱼,回来蒸了下壶酒,蛮好!
也说不定哪天狗县令熬不住,或者里面没吃的自己就出来降了。
虽然听说凤岭镇陷落心里慌了下,但他并没像其他人那样怕。
原因是他知道从凤岭镇到广信必然经过万松岭,北边就这一条官道,官军不走官道那不成了贼?
所以他只要像豆子万说的那样在万松岭那儿设下圈套,官军来了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他也是这样下令做准备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官军来得这么快,而且是大白天就这么冲到他寨门外了。
骑兵?怪不得!整个营盘都乱套啦!
对方先是数百骑兵在寨外聚集,耀武扬威了一番,接着便有几百步卒上前,堵着门叫骂。
听了半天周大福才明白过来这些人都是原来三少帅手下,归降叛变了的家伙!
有人怒气冲天便要出寨厮杀,周大福赶紧拦住众人,说: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官军加上这些降兵确实有一千人,可他们不是还有民团么?他的民团在哪儿呢?你们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搞不好就掉进陷阱了!”
于是他严令任何人不得出战,等待娄世明带兵来援。“到时候就是咱们前后夹击、里应外合,哼!且叫这些叛徒再多得意片刻。”
然而对手并没给他留太多时间,因为两门将军铜铳被运到了战场上。
看到四匹马拉着一辆车,叛匪们开始还奇怪不明白对方这是在做什么,等车子转个圈调过头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
“将军铳!妈呀,他们把将军铳拉来啦!”
“往后退,快往后退!”
叛匪的营寨其实很简单,就是些木栅而已。门外既没有沟渠,也没有太多的拒马等防御物。
毕竟队伍拉起来不久,之前的仗又都顺风顺水,他们没想模仿官军,觉得费那样的功夫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这些木栅如果只是防御轻步兵是足够的,骑兵面前也还能应付,但对上大铳这样的火器就完全白给了。
知道的撒腿就往后面跑,没见识过的受他们影响有点慌里慌张,心里却不明白这些人在怕什么?
“砰、砰”两声巨响,弹丸将两扇木排制成的寨门打得支离破碎。弹丸继续向前,伴着四溅飞舞的木屑扑向惊慌的士兵们。
“啊——!”被击中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还有的已经倒在血泊里动弹不得了。
有个眼眶里扎进木片的在地上不断打滚,一名小头目只好上前一枪戳死他,免得这喊叫声吓到更多人,也让他少受点罪。
众人浑身颤抖地盯着洞开的大门,但是官军却并未从那里涌进来。
隐隐听到远处有呼喝声和人影跑动,大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砰、砰”又是两声,门左侧的寨栅一下子飞到半空,失去支撑的门柱摇晃两下缓缓栽倒。
接着又是嚎叫声。这次弹丸冲进人群更深,有七八个人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有肚子被打漏的,有胸口被撞瘪的。
最倒霉是胯骨被击碎的倒在那里叫不出声,嘴里吐的全是血。还是被他自己头目过去一刀砍倒了。
在众人对面,寨栅门全倒在地上,右侧出现了二十步长的缺口,硝烟渐渐散去,众人发现对面的大铳正在装填,顿时大乱起来。
有人返身往寨内跑,左边的往右翼躲闪,后面的被挤趴下踩得哇哇叫。
然后第三次“砰、砰”又来了,人们已经顾不得看谁被击中、哪片寨栅垮塌,个个争先恐后地朝后跑,谁都想在自己还有命的时候离那两门大铳远点。
盛怀恩从望远镜里看到寨门和两侧都已经没有了阻挡,得意地挥手命令:“铳口抬高半寸,用链弹,两翼前进!”
第四次发射使用的链弹,就是药包上头放进个软木塞,然后加进两个用铁链联在一起的较小的铁球。
这东西打出去不是一条直线了,而是一条街。
两只铁球乱飞,中间还有铁链造成伤害,甚至可以将对方拦腰打断。乱窜的人群遭到打击,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冲进去,立功受赏的机会到了,杀啊!”盛怀恩和自己的亲兵队率先催动坐骑向前,官军在中间,两翼是归正兵,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冲进寨栅。
周大福听见第一轮铳响就知道守不住了,他一面分派亲信上前抵挡并弹压、稳定部队,组织防守,另一面悄悄带着自己的亲兵队骑上马出了南门就逃。
南门守军一看校尉都跑了自己还傻么?跟在后面便追。谁想刚刚转过松岭下的红石坡,就见前头大批人马涌来,个个青色衣裤,青布包头。
周大福猛地想起豆子万说的,那团练最猛的一营叫做青衫队,急忙叫声“不好”便欲拨转马头。
无奈这厮骑术欠佳,马儿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不知该进还是退。
正在泥里拌蒜,山坡上有人喝声:“过九峰在此,贼将休走!”
说罢口里叫“着”,一支黑羽箭流星般赶到,恰好从周大福颈子一侧进去射了个对穿。众人大惊,忙来救时已经气绝了。
叛匪们见前边涌出来的人马越来越多,掉头想回寨,却见寨门已经被夺了,有个人哈哈大笑:
“这门豆子万取来求功名了,尔等想活的放下兵器!”
有几个头领见了破口大骂,带部下翻身去战,更多的人彷徨无计只得往东逃。
却见城里放下吊桥冲出五百官军来截断了去路,无奈只得弃了兵刃跪地求活。
再回头看那些去和青衫兵拼命的,已经全部躺在地上成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