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全队都乘车或骑骡、驴,队伍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跨过信江东河上的石桥进入白马乡。
杨乙帮李丹找的庄园就在这白马乡南部,不过李丹这会儿没工夫去看,他带队沿着东河左岸向北走了一段,然后便转向东边。
去万年有三条路,南线经茶头、黄牯岭、狮子山、庆云镇,路上全是山路,难走绕远。
中线过了白马后走下塘,从龟山和象山间的谷地穿过去,再沿木樨潭北岸走斗山峡到庆云镇。
这条路前一半较好走,后一半艰难,且能否过车是个疑问。
北线需沿东河北上一段,然后转向东,沿着白湖南岸走,穿过垄山口到古埠、齐埠,沿着松山脚下西珠水旁的官道直奔万年城北关。
这条路虽然有点绕,但好处是安全、宽敞,走车马完全没问题,且无太多山路起伏,大致平坦。李丹他们选的就是这条路。
……
李府上。用完早茶的茶点,李肃见李长景在门边上晃了一脸,便叫他进来,没头没脑地问句:“走了?”
“是,老爷。南门上的人看得清楚,三郎和他的人赶着几辆新车,还有十几头驴骡朝白马乡那边的官道去了。”长景恭敬地回答。
“啧,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给公家出差役哪有用自己新买的车马去糟践的?”李肃颇有些心疼地皱起眉。
“老爷,人都出去独立单过了,他花自己的钱,咱没损失。”长景安慰道。
“那也是李家的银子!”李肃不高兴地撅嘴说:“我就看不得那小孽畜志得意满的模样!”说完顿顿,轻声问:“那边你都安排、打点好了?”
“老爷放心,”长景回头看看这屋里没别人,低低地回答:“找了两、三拨人。只要其中一路成功,三郎铁定就得失期获罪。
不过……,您真要这么做?他可是您亲侄子呵。”
“谁知道他身上流着哪个的血?他又不是在这个宅里生下的!”李肃冷笑咬牙道:
“他若是平安归来,老太爷留下的还得分他一份。再要立个功,说不定那房的鼻孔都要看天了!
你瞧瞧县尊现在提到他时那个亲热劲儿,哼!他若因此真地得个一官半职,我正房的脸面往哪搁?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这趟平安无事!”
……
李丹并不知道自己大伯在背后磨牙霍霍。
在古埠镇外南边官道上,他让毛仔弟传令队伍停下来歇息,各什马夫开始埋锅造饭,顾大、小乙两什去那无人的坡上砍竹子,又吩咐刘宏升那什去山上采集松胶。
众人不明其意,但还是从命去砍了数十根竹子。
李丹让大家把竹子下面太粗的部分留下,去掉上面枝杈过细的部分,头部斜砍一刀削出尖锐,就着做饭的土灶烤干,在砍削出来的尖端下方刷层熬好的松胶,缠上麻绳,后面握柄处也有缠绳,待干后便是一支竹枪。
大家眼前一亮,火兵之外其他人都纷纷动手制作。
李丹分派好,按截材、削尖、烤火、熬胶、上裹、下裹六个步骤各什协作,又各什分出一人挎刀看守牲畜、物资,巡哨警戒。
“以后每次休息都按这个例,各什出一人哨戒。”李丹吩咐小牛,让他负责督促此事。
又让陈三文用那废弃的竹梢做些哨笛,交给警戒和各什长使用。
“三兄,那些车子的情形怎样?”他问陈家三郎,最关键的马车可不能出问题!
“贤弟放心,我和伙计查看过了,有一辆车轮、轴之间声音响,抹了油以后应该好些。没发现其它问题。”
相处才半天时间,陈三文和李丹之间兄弟相称,已经熟络得很了。
“轮和轴?”李丹若有所思,摸着下巴点点头:“你先忙,我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陈三文应了声,笑笑走开。这个李三郎虽然比自己还小两岁,心智却如大人般。往往解决问题出其不意,这回看他能想出个什么。
李丹倒也没想太久,跟着大家吃饭、说笑和平常没两样。
只是重新上路后不久,他忽然问坐在身边的陈三文:“三兄可知‘轴受’为何物?”
陈三文摇摇头:“古书上见过这说法,却没看到过实物,不知什么样子。似乎和轴有关?”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李丹一直还在琢磨刚才所说“车轴响”的问题。
“我刚才听了听那辆车车轴的声音。”李丹说:“主要是轴套管和轴座间摩擦或可能进了异物——比如砂土——造成的。
要解决它倒不难,做个轴受和座室便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不知什么时候画的图递过来给他看,还指点着解释:
“喏,这个就是轴受。这是外圈、内圈、承鼓、护托。
承鼓是鼓形的,内圈外侧和外圈内侧有凹槽,外圈受热后承鼓正好落入槽中,再以护托自两侧闭合。
这就是个轴受的成品。内圈固定在轴套上,外圈固定在轴受座,用护托关闭轴受座就可以防止砂石进入。
上了油的轴受,可以让车子跑得比现在更轻快!你看我这个主意怎样?”
陈三文指着图纸:“妙啊!不过这个……轴受,怕是要用铁?”
“铁不行!”李丹斩钉截铁回答:“要么青铜,最好是钢!”
“那岂不是还得去买闽铁?咱这边出的铁是打不成钢的。这样一来四个轴受,成本至少要每辆车加二两银子!”陈三文咧咧嘴。
“银子不是问题,到万年后派人回去告诉你爹,让新车照这个做来!”
两个人一路行、一路讨论,等到达松山的时候连修改图都画好了。
这时陈三文才注意到李丹手里的笔:“贤弟用的什么笔?怎地连墨汁也不用!”
“铅笔。”李丹一笑,把手里的递过去给他看:“我自己在家时做的。”
陈三文接过来在手上画了两下,立即显出两个灰黑色的道道来。“这……。”
他扭头刚想问,忽然想到可能是人家的秘密、绝活,立即卡壳了。
李丹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道:“既然你我兄弟,没什么不好说的。
这东西是用做燃香的法子把黑铅——哦,兴许你们也叫炭精——添加少许粘土做成条,晒干。
然后在木条上开半圆的槽,槽里抹点鱼胶将铅条放进去,再用树胶把两根木条对在一起,夹好。
过几天干了取下来,外表做成六角形状或打磨成圆弧,大功告成!用的时候使纸匕削去木皮即可。”
说着从自己挎包里摸出根未用过的:“喏,这就是做好时的样子。”
“贤弟此笔甚妙,无毛笔研墨之需,也不像炭笔般容易脏手。”陈三文看了爱不释手。
李丹大大方方:“这支送于三兄。只是……小弟有个愿望不知兄可答应否?”
“请讲!”陈三文心里高兴,赶紧道:“可是要我帮贤弟多做几支这笔?”
“猜对一半。”李丹笑着告诉他:“我想回去后请三兄和我一起完善这工艺,看看如何能大批出货。”
“你要做这个生意?”
“天下识字者甚多,工匠、艺人、商贾、医家、店户都会写字、绘图,要用这东西的何止你我?
有用途,材料也不难搞,这生意本钱能有几何?你不觉得可以将它做大?”
“贤弟是说‘你我’?”
“正是!我欲给三兄两成股子,请你来一起做个东家,何如?”李丹微笑着看他。
“这……,”陈三文难以拒绝这诱惑,稍微谦让便同意接受:“如此,我却之不恭了。
不过既然做生意伙伴,自今以后三郎只唤我表字‘江如’,莫要兄长来、兄长去的。”
“好、好,”李丹大笑:“得江如相助,我如生两翼,快哉!那么江如也唤我‘三郎’好了!”
陈三文点头答应,二人相视而笑。旁边众人不知他俩在高兴什么,总之队率乐他们也乐,一路上倒很快活。
眼看天暗,前边一盏灯光挑起。李彪骑着驴儿神气活现地从前返回,报说那有个酒家,后院有地方,可供行旅住店、打尖。
“天色已晚,咱们要不就歇在那里?似这般快,明天白日里咱们肯定到万年了。”李彪说。
李丹抬头看看天边云色,瞧陈三文也在点头,便问李彪:“到哪里了?前面可还有住宿?”他意思还想趁有些光亮再走一段。
谁知李彪告诉他:“三叔,走不得,前边是斧头岭了!店家说这几天已经有三拨行旅天晚时遇到过剪径的强盗,咱们何必冒险?”
“嚯,我等数十人、十几把刀,又有竹枪,还怕区区几个强盗?”
李丹回头一看,见是后面车上几位什长都下车围过来,刚才那话便是顾大说的。
李丹想想开口说:“虽然我们不怕,但是这趟差是为朝廷军务大事,没必要和几个山贼纠缠。咱们还是先宿下吧。
大家第一天出远门好好歇息、用热水泡泡脚,再说那些竹枪不是还有一半没有做完嘛,你们说哩?”
大家一想也对,出来又不是捉贼的,便都点头。顾大也说:“行啊,那听队率的,咱们先住下再说!”
于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继续前行,那灯笼看着没多远,可真应了“望山跑死马”的老话,又走两刻钟方来到门前。
见灯下有个木片挂着,上写“吾家老店”四字。
有个伙计早在门前候着,见他们意思是要住下,乐得眉开眼笑,忙不迭又唤出两个小哥儿来帮忙招呼客人、指点牲口棚子。
“小店地方不大,没想到尊客这么多人、车,有照顾不周的,请爷海涵!”话儿说的不错,挺舒服,不禁让李丹朝伙计点点头。
“三叔,看来这地方确实小点,那几辆大车子都进不来。房舍也不够,只能住一半的兄弟。”李彪看了一圈过来,犯愁地抓抓后脑皮。
“没事,这车这么大谁会想到呢?”李丹安慰他:
“我看好像东墙下还比较平坦,就让五辆大车沿墙排开,一辆打横、四辆纵队,缺口用咱们带的粗竹子和绳索结成篱笆围着。
各什一伍住屋里,一伍沿着东墙下搭帐篷。住屋里的兄弟今晚轮流值守,每班一伍。
要防着山贼下来骚扰偷窃,咱们骡马、工具多,大意不得!”
几个围在旁边的什长听了都应声答应。李丹招手让那伙计过来,问他掌柜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