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曾许人间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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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海瑞处理冯保造反之事,张居正也不再去管,将目光放在了新政上。

  这天夜晚,张居正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烫着酒。

  亭子中只有他一个人,一张小桌,一座泥炉,一壶烫酒,一碟过油花生。

  最好的下酒菜不是鸡鸭鱼肉,而是这种来自海外的豆子。

  大约是在弘治年间,来自美洲的花生传入大明,《常熟县志》、以及《物理小识》等书籍中,均有记载。

  后世家常便饭的下酒菜,在万历年间,可是稀罕东西,也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

  此时,人们对花生的称呼基本上是番豆、泥豆或者落生果。

  张居正夹起一块过油花生,放进嘴里,稍作咀嚼,喝下一杯热黄酒。

  亭子外面是漆黑的夜,以及皓月。

  放下酒杯,张居正捋着胡子,念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颇有些兴致。

  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

  那天晚上游七的事如一根刺,一直扎在张居正的心里。

  可以肯定,小万历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这么一个驱狼吞虎之计,随手便使了出来,确实难以想象。

  可是,张居正会因此而退缩吗?

  他当然不会,要是退缩了,他可就不叫张居正了。

  游七拎着一壶酒,来到亭子里,又为张居正添了一些。

  “取些笔墨过来,我要写封奏疏。”张居正略带醉意,看向站在面前的游七。

  “先生要写什么奏疏?何不等明日?!”游七问道。

  张居正笑道:“哈哈哈哈,有些事,需借着些酒劲,才会顺畅,这酒劲一上来,就不会瞻前顾后,不会犹豫拖拉,我少年之时,可不曾这样,现在却要借些酒意,惭愧,惭愧啊!”

  “可是新政?!”游七问道。

  张居正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筷子,在亭子外面踱步。

  月光撒在他的身上,他脸色红润。

  “冯保下狱,身死道消是板上钉钉之事,海刚峰回京,学甫去了京营,考成法也实施了很久,时机已经到了。”张居正看向游七,红润的脸上多了一些坚定。

  “可那夜之事!”游七有些犹豫。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也。岂能因噎废食?新政乃我之志,为了它,我不惜背上权臣之名,这是我年少的志向。

  此番,能实现理想,乃人间之幸事也,还怕什么?瞻前顾后固然稳妥,可少了些书生意气,要有些年轻人的冲劲。”

  站在月光之中的张居正,身上多了些书生意气。

  当年高中进士,他便立下了大志,要换了这人间,要中兴大明。

  这一刻,时机已经成熟,十数年的谋划终于就要实现,又怎么能因为一些模棱两可的事而退缩呢?

  月光之下的张居正,仿佛年轻了几分,当年那个嫉恶如仇,曾许人间第一流的张白圭又回来了。

  宦海沉浮,他收尽锋芒,手法愈发老道,对付政敌也愈发心黑,多年的官场,没有消磨掉他的初心,反而让他更为坚定,他并没有忘却年少时曾许下的志向。

  那个曾以伊尹、颜渊为志,曾手持犀带于青天下立誓的少年,终究还是回来了。

  万里归来颜愈少。

  游七知道,张居正决定的事无法改变,于是取来了笔墨。

  亭子之中,张居正笔走龙蛇,笔锋旋转。

  《新政条陈疏》在他的手中逐渐显现。

  隆庆二年,张居正上疏隆庆帝《陈六事疏》,奠定了新政的基础基调。

  现在的《新政条陈疏》便是新政的主要纲领。

  开篇第一事,清丈田亩,清退民间投献,严查土地兼并,重新绘制鱼鳞册以做朝廷税收标准,重新统计各地人口,摸清人口数量……

  写的很详细,兵锋直指地方豪族、士绅,言词激烈。

  炮火,瞄准了地主士绅。

  写到尽兴处,张居正看向一旁的游七,大声道:“取酒来,取酒来!”

  游七连忙倒上一杯酒。

  张居正不至于此,右手还拿着笔,左手便拿起了泥炉上的酒壶。

  对着嘴,痛饮一番。

  酒温刚刚好,恰到其分。

  黄酒顺着喉咙进入胃里,张居正一脸痛快。

  他痛饮着酒,挥斥方遒。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后,他将笔掷于地上,大喝:“痛快,痛快。大丈夫立于世,当立大志,行大事,快哉,快哉!”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居正,大丈夫也!

  ……

  当张居正的奏疏出现在万历的书桌上时,万历被张居正的奏疏的惊到了。

  这挥斥方遒的激扬文字,有着一股子书生意气,有着一股子冲劲,怎么看怎么不像老谋深算的样子。

  也是,若胸中无热血,又怎么能行改革大事?

  历史的滚滚浪潮往前,大厦将倾之际,一双大手撑起,反抗着浪涛。

  万历唏嘘不已,这华夏历史精彩万分,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存在。

  “先生不负江山社稷,朕自不负先生!”万历说着。

  奏疏很快通过,司礼监盖上了皇帝的大印,随后发回了内阁。

  通政司的官吏将奏疏誊抄编写成邸报,向天下传播。

  乾清宫的书房中,万历久久无法平复心中的激荡。

  当历史事件切实的发生在眼前时,怎么可能会毫无反应呢?

  更别说还是这种改革大事。

  但凡满腔热血未凉,都不会毫无反应。

  万历便是如此,少年,就要有热血,没有热血,还能叫少年吗?

  “须知少日擎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万历念着这两句诗。

  说罢,他取出一张宣纸,泼墨挥毫,将这两句诗写在上面。

  又看向立于旁边的田义:“去,把这两句诗拿去,让宫中工匠制成金匾,送于先生。”

  田义拿着宣纸,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看着田义消失的身影,万历笑了。

  这是劝勉张居正的诗,也是写给自己的诗。

  万历,不再是普通的皇帝,大明,也不会是历史上的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