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这都是冯保的阴谋,是他指使臣上疏驳斥宫中,他意欲挑起混乱,意图谋反!”
胡涍跪在宫门前,手中的奏疏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很大,在原地不断传荡。
周围,跪在地上的那些御史言官们犹如雷击,一个个的呆若木鸡,愣在了原地。
什么?
这一切都是冯保的阴谋?
不对,胡涍不是被冯保杀了吗?
如果胡涍被冯保所杀,那眼前的胡涍,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真如胡涍所说,这一切都是冯保的阴谋?
“胡涍?!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还活着?你说这一切都是冯保的阴谋,又是怎么一回事?冯保意图谋反?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御史从地上站了起来,飞扑到胡涍面前,厉声喝问。
胡涍没有回答,将手中的《陈罪疏》放在面前的地上,随后重重的磕着头。
大声喝问的那个御史,急匆匆的把胡涍的奏疏拿起,翻看着。
脸色在瞬间垮塌。
“什么?这一切,竟然是冯保的阴谋?他,竟然想要通过暗杀御史言官,来栽赃陷害陛下和太后?!”
这个御史声音尖利,已经变了调子,如同夜枭。
显然,他已经被奏疏上的内容震惊到了。
周围的那些御史蜂拥而至,都想要看看胡涍的奏疏。
“都让开!”
一道怒吼声从后面响起,张居正龙行虎步,从后面而来。
身旁的五城兵马司兵丁,迅速把人群分成两列。
胡涍的奏疏,落在了张居正的手中。
看着奏疏上的内容,张居正的脸色变化不定。
胡涍在奏疏上说,冯保指使心腹魏朝,以死威胁王羽村,让他接近胡涍,并且以言语相激,促使胡涍上书驳斥后宫。
胡涍愚笨,被王羽村蛊惑,于是上疏,驳斥后宫,意图激起后宫对言官的怒火。
上疏之后,冯保意欲杀掉胡涍,以奏疏为引,栽脏陷害为宫中所为。当天夜里,胡涍正欲回家,却见家门前恶人遍地,手持刀兵,害怕之下逃之夭夭躲了起来。
奏疏末尾:“……臣以为,冯保意欲激起宫中与言官不和,随之浑水摸鱼,携宫中之威,以压言官,或携言官之势,以逼宫中。此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臣自知罪孽深重,然朝廷事大,臣不敢退缩,即使身死,臣仍上疏。
罪臣胡涍,自知罪孽深重,望陛下降罪!”
一篇奏疏,洋洋洒洒三千字,详细的说明了事情的“真实经过”。
看到这里,张居正猛然看向胡涍。
若不是张居正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还真会相信胡涍说的这些话。
那天晚上,胡涍明明被人带走,他,为什么会在奏疏上说这些话?
胡涍,背后有人。
这封奏疏,肯定早就提前安排好。
这人是谁?
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兵锋直指冯保。
以胡涍之死激起民愤,随以胡涍复生揭穿冯保之罪。
暗杀言官,挟势逼宫,这两個中任何一个放在明面上,都够冯保死上七八回了。
这两个罪名加在一起,诛九族的罪名都够了。
这是要把冯保彻底按死,一点情面都不留。
张居正合上手中的奏疏,看向皇宫,目光闪烁。
宫门之中,冯保尚未走远。
他听到了胡涍的声音,旋即,整个人如同抽掉了骨头一样,瞬间软倒在地。
周围的随从急忙去搀扶他,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
如同一个毫无感情的复读机,不断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谁?究竟是谁?是谁在后面?!”
冯保忽然仰天长啸,声音凄厉而又可怕。
若是昨夜冯三事成,那此时他胜券在握,意气风发。
可现在,事情虽然按照他的计划而来,却不受他的掌控。
持刀人手中的刀柄变成了刀尖,每一个计划和密谋,都成了插向他心口的刀锋。
昨夜事情失败,他以为,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只要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把此事消弭下去。
他万万没有想到,反噬竟然会来的如此迅速。
“这不可能!”
冯保忽然大叫一声,歇斯底里。
除非那人从一开始就洞知他的想法和目的,不然的话,反应不会如此迅速。
预判了冯保所有的做法,这样的人,还是人吗?
他的身体如触电,已经无法动弹。
胡涍的声音像是判官手中的笔,一下下的把冯保的名字划掉。
宫外的惊呼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那是一道洪亮而又熟悉的声音:
“臣王羽村有罪,受冯保心腹魏朝指示,蛊惑胡涍上疏驳斥后宫,引起祸患……”
冯保眼前一黑,直接栽倒过去。
胡涍加王羽村,他死定了。
宫门外,张居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跪在胡涍身旁的王羽村。
王羽村的奏疏,就在他的手中。
奏疏上说,王羽村被魏朝用前途和死亡威胁,让他接近胡涍,挑拨胡涍上疏驳斥后宫。之所以选择胡涍,是因为他有前科,所以才选他。
同时,魏朝让王羽村等候命令,准备上疏弹劾,说胡涍会被宫中暗杀,趁机挑拨御史言官冲击宫廷。
后,不知为何,冯保派人去他家中要杀他,王羽村逃脱。
张居正把手中的奏疏放在一起,看向皇宫。
这两封奏疏上的内容,几乎就是此事的过程。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上面的事都是真的。
一个胡涍或许会胡言乱语,再加上一个王羽村,事情就不一样了。
“会是你吗?”张居正看向宫中。
如果真是,又是如何知道冯保的计划?
就算知道冯保的计划,又是如何破局?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想到破局之法,并且将其利用,反将冯保一军。
这种果断,这种速度,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冯保之前提督东厂,手中实力必然不差。
两个文弱的文官能从这些杀手手中逃脱,简直可笑。
一想到昨天晚上游七遇到的那伙黑衣人,张居正恍然大悟。
可又很快,他眉头又紧皱起来。
不对,小皇帝手中哪来的人手?
东厂提督张诚?
张居正一脸惊诧,莫非,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
让张宏推荐张鲸入值乾清宫,然后以张鲸杀人案为引,剥掉冯保身上的东厂提督,趁机让张诚担任,最后,再利用胡涍上疏即将引起混乱之前,让张诚带人救下胡涍与王羽村,然后,再将两人为己所用,反戈一击,拿下冯保。
整个过程,流畅到如丝绸般丝滑。
想要掌握的如此精准,除非是沉浮宦海数十年之久的老狐狸。一个小孩,又如何做到?
除非,他能精准的知道,冯保的心中所想以及作为。
整个过程,他并不着急,一直在蛰伏,一直等候着时机。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会在剥去东厂提督之时动手,可他没有,他一直静静的等待着冯保跳出来。
他难道不怕冯保不跳出来?除非,他对冯保了解至极。
张居正眼睛眯着,真相似乎就在眼前。
“不,不会,如果真的如此,那可就太可怕了。”张居正急忙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个想法抛出去,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渐渐的,眼前出现了小万历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世宗皇帝第二?
不,若真是如此,他已经远远超过了世宗皇帝。
小小年纪便妖孽如此,以后,还会了得?
不对,昨天晚上游七被那伙人发现,会不会暴露?
还有胡涍与王羽村的奏疏,将本该发生的事情故意隐瞒,难道说,他已经知道了吗?
张居正心中颤了一下,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天威不可测”是什么意思。
他本不愿意把事情往万历身上想,可思来想去之后,透过表面看本质,冯保的下去,对万历的好处最大。
除了他之外,谁会获利更大?
张诚是东厂提督,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很有可能是张宏,张宏是一个老实人,不可能会忤逆万历的意思,这样看来,只有万历的好处最大。
但张居正想不明白,万历要权力干什么?他在想什么?
冯保掌握的权力不及张居正,这都无法被万历容忍,张居正手中的权力,远超冯保,若是这样,那今天的冯保,会不会就是以后的张居正?
张居正倒吸一口冷气。
“不会,不可能,不可能是他,要真是如此,太过妖孽,太过恐怖!”张居正连连摇头。
“臣,万死之罪,还望陛下降罪处罚,臣,更无怨言!”
胡涍重重的磕头,朝着皇宫方向。
“陛下,臣万死,望陛下降罪,这一切都是冯保的阴谋。”
王羽村大声呼喊。
周围的那些御史和官员们,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再次爆发。
“什么?这一切竟然都是冯保的阴谋?”
“咱们被冯保给玩了,这个可恶的冯保。”
“该死的冯保,这一切都是冯保的过错。”
宫门外的这些御史闹做一团。
张居正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御史言官。
这是以势杀人,要比任何手段都要高明,让冯保没有任何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