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万历哭的可怜,李太后蹲在地上,怀抱着他,不断的出言安慰:“不怕,不要害怕,还乱不起来,还乱不起来,这就让张先生入宫,这就让英国公调集京营过来。”
李太后一边安慰着,看向身后的冯保:“去,赶紧把那些官儿拦住,给我狠狠地打,凡是敢冲击皇宫的,就给我狠狠地打!”
冯保心中苦涩无比。
要是一且都在计划之内,他自然会带领人手,把那些闹事的官员全部拦住,然后大兴牢狱。
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计划,所有的谋划全都落空,说不定,背后的人此时就在什么地方看着他,要是真带着人手出去拦住那些官员,岂不是正中那人下怀?谁知道后面会有什么东西等着。
胡涍被人带走,王羽村也被人带走。
这两人现在生死不知,若是这两人还活着,一旦指使胡涍上疏弹劾后宫的事情败露,他冯保不死也要掉层皮。
最为关键的是,今天所发生的这些,正是他的计划。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牵线木偶,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在按照某种规划,徐徐前进。
就算他发现了这一现象,可他却无能为力。
到底是谁?这人是谁?竟然能算到这个地步?!
是谁在背后推动着一切,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冯保忽然意识到,如果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全都堆在他的身上,那么就算他是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之一,也毫无作用。
死是一定的,只是时间问题。
一时间,冯保惊慌不已。
是谁在背后?
张居正吗?
不!
他要是想的话,上次那个机会要更加合适,犯不着如此大费干戈。
那会是谁?
冯保看向了正在李太后怀中哭泣的小万历。
不!
不可能是皇帝。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他懂什么,不可能是他,上次只是一个巧合,不可能是他。
不是他,那还会是谁?
李太后见冯保毫无动静,怒上心头,当下呵斥:“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去?!”
冯保这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连忙回话,同时带了几個随从急匆匆的往外面跑。
正在怀中委屈流泪的万历给一旁的张诚试了一个眼色,张诚心领神会,悄咪咪的跑了出去。
李太后这才稍微安定一下,她带着万历来到了乾清宫中,坐在寝宫的床上,把万历抱在怀里,不断的安慰着。
但她的脸上也满是慌张,手攥的极紧,身子都在颤抖。
陈礼带着近侍守候在万历母子周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
“你们这些狗东西,我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冯公公的人,你们这些狗东西就该杀!”
一个穿着宦官服侍,却有几根胡须的莽汉手持一根木棒,站在太和门前方,指着前面声势浩荡的御史言官人群,大声怒吼。
在他身后,有差不多二三十个同样装扮的壮汉。
诡异的是,他们虽然都穿着宦官的服侍,但都有或多或少的胡茬。
“公道,公道,我们要个公道!”
人群中,忽然有个御史振臂高呼。
人群再次气势汹汹起来,速度都要快上不少。
“杀!”
那壮汉手中的木棒指着天空,怒喊一声,带着人冲进了御史人群。
这些御史言官都是一些文弱书生,让他们背背文章,写写诗歌,还差不多,要是让他们和这些壮汉对打,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二三十个壮汉犹如狼入羊群,一个冲锋就把十来个御史言官揍的头破血流,在地上不断哀嚎。
这些壮汉的手法很巧妙,他们绝不奔着要害去,只是把人打倒,看上去鲜血淋淋,却没有生命危险。
即便如此,也不是这些御史言官们所能接受的。
当下就开始哭爹喊娘起来。
“咱们去太庙哭庙,咱们去太庙哭庙,冯保欺君罔上,欺压大臣,是第二个刘瑾,是第二个刘瑾!”
人群中忽然又有一个御史振臂一呼,带着人群就要往太庙那边去。
诡异的是,人群中的这个御史,挥舞着的右手上,却有不少茧子。
“去吧,你们去吧,记住,我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冯公公的人,我家公公说了,就算你们把太庙拆了,我家公公也不怕,我家公公杀的就是你们。”
为首的那个壮汉把一个御史打倒在地,大声咆哮。
恰逢此时,冯保带着随从刚刚出来。
当他听到这些壮汉的声音以及这些御史言官的声音时,脸直接绿了。
“该死的畜生,你是谁?!”
冯保指着喊话的那个壮汉,尖声嘶喊,声音都变了,尖细无比当中带着恐惧和慌张。
这壮汉看向冯保,认出了冯保,他急急忙忙跑到冯保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然后谄媚的大笑:“哎呦,这不是冯公公吗?你看小的做的怎么样?!”
说罢,壮汉又看向那些御史,大喊:“我家公公就在这里,我家公公说了,你们就是狗东西,该杀,胡涍就是我家公公杀的,你们又能如何?!”
这壮汉的声音很大,瞬间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冯保的脸色更绿了。
人群当中又有一名满手是茧子的御史振臂一呼:“法不责众,打死冯保!”
人群像炸了锅一样,朝着冯保涌去。
看着如此声势浩荡的人群,冯保怂了。
就在这时,冯保发现,刚才那个壮汉,以及殴打御史的壮汉,拎着棍子逃之夭夭,消失的无影无踪。
“快,护着杂家回去!”
冯保大喊一声,转身就跑,在随从的护卫下,钻进了宫门之中。
“哐当!”
伴随着一阵洪亮的关门声,宫门关闭。
所有的御史都被挡在了宫门之外,但这些御史没有选择离去,他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跪在此处,叩阙鸣冤,一部分前往太庙,哭庙示冤。
御史当中的有些人,甚至还跑去了各个衙门,慷慨激昂,煽动官员。
在这些人言辞激烈的煽动之下,越来越多的官员都朝着这边赶来。
当张居正带着人赶来时,已经迟了。
他带着内阁、六部高官以及部分五城兵马司兵丁来到太和门外时,看到的是乌央乌央一片,跪在地上的官员。
他们静静的跪在地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朝着宫门磕一个头。
有些人身上还有血迹,有些人身上还有脚印。
张居正调查了一番,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最后方,吕调阳看着前方跪在地上的官员,气愤不已:“该死的冯保,先杀胡涍,现在又让人前来殴打这些官员,真是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中。元辅,此事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张居正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狐疑,这事,有些不对劲。
和冯保打过不少交道,在张居正的眼中,冯保是一个智计超群的人,尽管身有残缺,可能力不容忽视。
现在这局面,对冯保极为不利啊。
冯保再怎么蠢,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殴打御史,并且扬言是自己杀了胡涍。
这本来应该是宫中与御史的矛盾,现在成了他和御史的矛盾。
宫中与御史言官们针锋相对,然后冯保居中,借着李太后的权势,大兴牢狱。
宫中只有孤儿寡母,鼓动御史言官冲击皇宫,更能引起太后的恐慌,那冯保手中的权势就更稳。
冯保只有把自己摘出来,并且不断加剧宫中和言官们的冲突,才能稳坐钓鱼台,现在忽然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那就成了宫中的挡箭牌,实在蠢不可言。
明朝之前的文官,遇到这种情况,基本上都会说,陛下是圣明的,错的是有奸佞。明朝这会儿,文官们可不吃这一套,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皇帝错了的大有人在。
“不对,这事不对!”
张居正摇着头,脸色沉重。
“元辅,你在想什么?冯保都已经罪恶至此,当禀明陛下,拿下他。”一旁的吕调阳焦急的催促道。
“先别说话,此事,极为不对,处处透露着诡异。”张居正劝道。
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带走胡涍的那伙人。
“我就是胡涍,我没有死!”
忽然之间,一道嘹亮而又冷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只见胡涍穿着青色官袍,一步一步的从远处而来。
宫门前的御史门犹如雷击,纷纷不可置信的看向胡涍。
胡涍不是死了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涍没死的话,那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居正看着走过来的胡涍,眉头紧锁。
他旁边的内阁阁臣以及六部尚书,惊诧万分。
原本杂乱的广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走过来的胡涍。
“他就是胡涍,我认识他!”
御史中有认识胡涍的人,他大声的喊着。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胡涍一步一步的朝着宫门走去,跪在宫门前的御史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胡涍跪在了宫门前,从怀中摸出一封《陈罪疏》,高举过头顶,大呼:“陛下,臣万死,这都是冯保的阴谋,是他指使臣上疏驳斥宫中,他意欲挑起混乱,意图谋反!”
轰!
犹如一道惊雷落地。
张居正脸色更加阴沉,双目中爆射出两道精光,看向皇宫。
“是你的手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