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水上,人走水中。
道道大浪炸开,就在船尾随行。
仿佛此时不是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冬季。
而是暴雨倾盆,冰雹侵袭的夏日。
天空中乌云密布,气氛压抑凝滞。
再加上不时哗哗落下的冰雨,此时就连邢妱的弟弟邢闵都知道,好像真的是不太正常,仿佛末日降临般让人有些心慌。
而在邢妱眼中,所有一切早已变得不同。
天苍苍,雨茫茫。
笼盖四野,无处可挡。
在这种情况下,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暴风雨下的一只蜻蜓,就算是躲在洞中也逃不过黑暗压抑的环境侵蚀。
只能坚定本我,明心见性,等待着风暴之后的雨过天晴。
楼船前方,珞水分出一道支流。
几艘乌篷小船隐于暗处静静等待。
其中一艘船上,某个身着青衫、两鬓斑白的男子负手而立,目光深邃悠远,望向灰白一线的天际尽头。
在青衫男子身侧,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缓缓说着。
青衣男子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说到此处,他露出一丝淡淡笑容,
女子满心欢喜,满面笑容,
区长老一摆手,表情云淡风轻,
女子眼波流转,压低声音问道,
区长老眉头皱起,语气疑惑,
女人点点头,深以为然道,
区长老瞑目思索,
忽然,他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下意识伸手摸了***前的衣衫。
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然,区长老猛地睁开了眼睛。
眸子里闪过一道璀璨光芒,穿透风雪投向珞水主干流淌的方向。
仔细观察片刻,他颇为满意地笑道,
旁边的丰腴女子暗暗松了口气,
区长老悠悠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漫天飞舞的风雪毫无征兆一滞。
以那艘楼船为中心,天地间仿佛变得隐隐有些不同。
区长老眯起眼睛,眸子最深处熠熠生辉,泛起朦胧梦幻的光芒。
他精气神意凝为一体,深入探查仔细感知。
区长老念头闪动,心境平静宁和,不见一丝波澜产生。
但就在下一刻。
波澜不生的心湖陡然炸开一道大浪。
刹那间便打破了区长老的清明,整个人都不由自主陷入到呆滞之中。
在他的眼中,天毫无征兆就黑了。
犹如一只如漆如墨的锅盖,不讲道理直接倒扣下来。
刹那间狂风大作,暗流涌动。
又有令人心悸的寂灭死气,横压珞水之上,仿佛要将其他一切尽数排斥出去。
就在此时。
轰的一声巨响。
犹如火山喷发,一道水柱自珞水河内高高飞起。
随后楼船逐波而行,后面隆隆巨响连成一片,道道大浪轰然炸开。
紧接着暴雨从天而降,将珞水两岸完全笼罩在内,噼里啪啦拍打冲刷出不知多少泥沙。
区长老身体刹那间紧绷到了极点。
莫名其妙的,区长老脑海闪过许多古怪诡异的念头。
再看一眼大浪排空,暴雨倾盆的景象,他心中已然萌生退意,不愿再在此地停留片刻。
乌篷船上,区长老还能保持平静镇定,旁边的丰腴女子却是两腿发软,几乎无法维系住站立的姿势。
她呆呆看着楼船穿透风暴雨雪,后方炸开道道大浪,心神都因为惊惧而变得一片空白。
仿佛迎面而来的并不是等待捕捉的猎物,就是一头狰狞可怖,择人欲噬的妖魔。
只要再靠近一步,他们便会被生吞活剥,顷刻间消化得干干净净。
区长老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直接就要弃船离开。
他刚刚抬起一只脚,却猛地僵在那里,仿若变成了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下一刻,他慢慢将脚放下,然后缓缓转身,看向了身后的某个位置。
不断炸开的水浪不知何时已然停歇。
空中如漆如墨的笼盖也消失无踪。
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卷起雪花重新统治了整个天地。
区长老一动不动,怔怔看着数步外的那道身影。
眼神充满疑惑,还带着极度的沉凝。
这是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子。
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袍,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白,又如玉细腻,完全就是个温文尔雅的俊俏书生。
但是,在区长老天人化生的感知之中,那里却似乎没有人,只有一团黑暗在涌动。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噬进去。
明明看到人就站在那里,但以天人交感的宗师真意探知,却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如此截然相反的矛盾冲突,让区长老烦闷欲呕,几乎难以忍受。
沉默片刻,年轻人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温和平淡,却仿佛又伴随着道道雷声,在耳畔心间同时荡开。
区长老艰难低头,便看到了自己的下属,已然是七窍流血瘫倒在地,不知道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区长老深吸口气,努力平静着语气。
他笑了起来,
区长老表情纠结犹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得出来。
卫韬也不着急,只是在一旁安静等待,目光甚至从他身上移开,饶有兴致观察着其他几艘乌篷船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人立于船尾船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一个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身体还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另一人则背负双手,表情淡然欣赏着茫茫雪景。
直到楼船接近这条珞水支流,卫韬才收回目光,语气平静缓缓说道,
区长老面色变幻不定,眼神犹疑不决,陷入到了最为难耐的煎熬之中。
终于,他缓缓伏低身体,在船板上跪了下来。
区长老连拜几拜,又从衣内取出一座通体赤红,仿佛火焰静静燃烧的莲花,双手高高托举着献了上来。
他以头触地,慢慢说着,语气无比谦恭,和之前的傲然自矜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卫韬有些出神看着那朵火焰莲花,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
红莲流光四溢,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娇艳欲滴,在风雪映衬下更显奇幻美丽。
数个呼吸后,卫韬才悠悠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那朵如火红莲。
区綬还是一动不动跪在那里。
双手高举,身体伏低,就像是一只凹出奇特造型的硕大茶壶。
咔嚓!
卫韬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红莲表面。
就在此时,乌篷船底毫无征兆裂开。
咔嚓一声脆响,区綬整个人已经消失不见。
紧接着数丈外的水面炸开一道水浪,浑身湿透的区綬从中一步踏出。
他右手握紧成拳,却又将拇指翘起凸出,朝着还未开始下沉的乌篷船按压下来。
轰!
区綬踏水分波,身法变幻,拇指连点。
唰!
指尖悄然燃起血色光芒,仿佛点燃了一朵猩红火焰。
火焰明灭不定,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又仿佛能够破开屏障直指心间。
顿时生出几分阴森诡异的感觉。
卫韬就在此时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欣喜满足的笑容,目光汇聚一处,落在了那朵幽幽红火上面。
一拳落下,区綬心中却是猛地一跳。
心中刹那间闪过不知多少念头,区綬已经来不及有其他任何反应。
他眼前猛地一黑。
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见。
黑暗有如实质,就像是不带一丝杂色的黑色天鹅绒,光滑而又细腻。
最终形成一道庞大厚重的墙幕,将他牢牢笼罩包裹在了里面。
耳边忽然响起尖锐而又凄厉的声音,就像是生灵濒死前虚弱衰落的惨嚎,又像是生命刚刚出生时充满活力的哭叫。
区綬心神一片惊惧的空白。
他想要反抗,却根本找不到反抗的目标。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坠落,滑入充满绝望的死亡深渊。
噗通!
一具尸体跌进水中,很快不见踪影。
而除了区綬之外,其他青莲教徒早已尽数化作一堆血泥。
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无间交融,做成了一个人。
任何两个人单拎出来,都是绝对相互深入交流的负距离。
而且不只是一个点的负距离,算是全身上下所有点的负距离。
卫韬此时已经回到楼船舱房之中。
状态栏内,金币数量变成了二十二。
那朵仿佛火焰燃烧的红莲,同样给他提供了十二枚金币的金帐,和邢妱所送的青甲项链恰好相当。
但是,卫韬却是眉头紧锁,面色沉凝,不见了之前的喜悦笑容。
在接触到那朵火焰红莲之时,他的精神便受到了莫名的干扰,一直都不能摆脱影响。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苏苘施展的青莲秘法,却又比这位候补圣女的手段厉害了不知多少,就连玄武密教双重天人交感都没能挡住。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色渐渐变暗,时间来到黄昏。
他一直没有出去,就在舱房内端坐椅上,除了眼睛里不时闪过道道光芒,整整一个下午时间都没有动上一动。
邢妱精心准备了一桌席面,见此情况也不敢进来打扰,只能是让楼船放慢速度,尽量减少颠簸,以免搅扰到了卫韬的静修。
他对此毫无所觉。
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眼前所见的,也不是舱内各种器具摆设,而是回到了那片山间花海。
白衣白裙的少女渐渐显现,缓缓朝着白骨祭坛行去。
和之前比起来,原本在她周身环绕的七彩丝线,以及不停吟唱的诸般梵音,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无踪迹。
还有姹紫嫣红的鲜花,也已经败谢凋零大半,剩下的也枯萎衰败,充满了生机断绝的死寂感觉。
更让卫韬在意的是,白衣白裙的少女虚幻无比,几近透明,已然到了溃散的边缘。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白骨祭坛的变化。
蛛网状的裂纹密密麻麻,遍及祭坛全身,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倾倒崩塌。
他心念转动,一声幽幽叹息。
仿佛真的有一阵寒风拂过,剩余的花瓣尽数随之坠落地面,然后化作飞灰散去。
与此同时,端坐于白骨祭坛之上的少女一点点起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而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她的身体也越发虚幻变淡,待到停下脚步时,就只剩下了几不可见的空壳而已。
她缓缓开口,声音灵动飘渺,仿若来自九天之外。
卫韬微微皱眉,仔细倾听,却根本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咔嚓!
咔嚓咔嚓!
稍远一些地方,白骨祭坛终于开始了最后的倾塌。
啪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被阳光暴晒的肥皂泡,白裙少女的虚幻身影便在此时崩解,化作无数白色光点,凌空组成一张虚幻的大网,就要向不断碎裂的白骨祭坛笼罩过去。
卫韬心中倏然一动,随即伸手没入白色光点之中。
然后猛地朝着自己一拉。
唰!
所有光点全部他吞噬吸收,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
白骨祭坛完全崩坏,再也不见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卫韬微微眯起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神色。
宫苑口中所说的牢笼,里面封镇的
竟然是一个人?
和他曾经所设想过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落差实在太大,一时间甚至让人有些接受不能。
祭坛破碎之后,一个看上去有些虚幻的老者直起身体,抬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目光所及之处,他同样为之一愣,似乎有些接受不能。
老者并未开口说话,声音却在卫韬耳畔直接响起。
卫韬面无表情,缓缓说道,
老者没有回应,身形不断扭曲,明灭不定。
片刻后,他忽然一声叹息,
卫韬若有所思,
老者慢慢说道,
卫韬思索所听到的内容,一边随口说着,
说到此处,他忽然露出莫名笑容,
老者回以一个温和笑容,
卫韬并不生气,语气依旧平和,
风洳丝毫不为所动,
轰!
卫韬眼前陡然一黑,感觉自己正在向黑暗深渊滑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终点,更不知道在终点会有什么。
只有不断的被黑暗侵蚀包裹,不停地向下坠落,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这种感觉很奇妙。
毕竟他本就在妄念之中,竟然又遭受了更加恐怖的妄念侵蚀,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罕见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卫韬甚至渐渐失去了对自我的感知。
似乎要将他的全部意识都封入黑暗深渊,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此时此刻,卫韬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部分含义。
但是,对他来说,虽然可以从中体悟感知到很多内容,但总体来说,这种程度的压迫还不太够。
而且是远远不够。
如果这就是风洳所说的玄武真意,真灵不朽,那么不免会让他感到失望。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
或许在现实中只是短短的一瞬。
他心念微动,眼前忽然恢复了光明。
所有黑暗尽皆退去,山间花海消失无踪。
就只剩下了一道虚幻到不像样子的苍老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前方。
风洳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虚弱死气,
卫韬想了一下,
沉默一下,他一声低沉叹息,
轰!
随着卫韬声音落下。
如漆如墨的黑暗再度降临。
带着冰冷空寂的死意,以及吞噬一切生机的恐怖,将那道虚幻身影猛然笼罩在内。
轰!!!
黑暗如潮涌动,湮灭吞噬一切。
风洳的声音恐惧急促,越来越小,直至戛然而止。
悄无声息间,黑暗倏然散去。
风洳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之前的阴森冰冷,听上去反而给人一种慈祥温和的感觉。
卫韬目光宁静平和,看向面前那道仅剩一丝空壳的虚幻身影。
他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风洳慨然长叹,身影飘摇,明灭不定。
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消散。
毫无征兆的,他的整个身体烟花一般炸开,化作悬浮虚空的点点碎屑,又随即消失无踪。
就在此时,卫韬忽然又听到了风洳的低沉叹息,似乎就在他的耳旁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