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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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水中央。

  楼船破水分波而行。

  最高一层的阁楼之中,暖炉生香青烟袅袅。

  卫韬端坐桌后,手捧热茶轻啜慢饮。

  在其手边,放着一条青色甲片串成的项链。

  不时随着他的触碰叮咚轻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悦耳之声。

  邢妱坐在一旁,将空了的碟子撤下,又换了几盘新的点心摆好。

  她擦了擦手,微笑说道,

  卫韬很想说项链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上面的甲片,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是以茶代酒,表示感谢。

  停顿一下,他温和笑道,

  邢妱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说到此处,她满是感慨,悠悠叹息,

  卫韬哈哈一笑,浑不在意道,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品尝点心,说些分开后各自经历的事情,气氛融洽和谐。

  在木桌对面,名为小珺的少女垂手肃立,不敢轻动分毫。

  面对着数步外的那个年轻男子,一股股寒意从她的心底升起,就像是小动物在面对最为恐怖的天敌。

  喝完最后一口香茗,卫韬将茶盏置于桌上,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开口说道。

  小珺表情苦涩,艰难说道,

  卫韬摩挲着那串项链,微微点了点头,

  邢妱提起茶壶,帮他续满杯子,从头到尾没有向小珺看上一眼。

  就在此时,一声充满焦急的呼喊从楼梯口外传来。

  邢妱皱眉,紧接着幽香浮动,桌边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两个呼吸后,她重新坐下,手中还拎着那只茶壶。

  停顿一下,她露出些许歉意的笑容,

  卫韬又捧起茶盏,

  她嘴唇翕动嗫嚅,抬头看了一眼。

  却只见到一团犹如实质的黑暗,就在面前涌动不休,好似下一刻便会将自己吞噬淹没。

  黑暗中,卫韬的声音缓缓响起,流淌在她的耳边。

  小珺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空,喃喃自语道,

  停顿一下,她接着说道,

  悄无声息间,黑暗渐渐散去。

  卫韬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他想起清风观外的一战,当时月散人也确实说过,只要他能加入青莲教,就保举他坐上红莲使的位置,如今两相对照之下,倒是有了几分可信程度。

  不过,在慢慢喝完第二杯茶后,他依旧是一副冰冷漠然的表情。

  小珺幽幽叹了口气,

  听到此处,卫韬真正来了兴趣,

  比起第一个问题,卫韬更关心的还是第二个问题。

  毕竟以状态栏吸收物品的惯例来推断,越是傻大黑粗的家伙什,能够提供的金币就越多。

  好比珞水飞鹰堂主家里的龙兽雕塑,或者是太玄山上的破败石碑,每个都至少是两位数以上的进账,吃掉一个就相当于一两年的自然积累。

  小珺微微一愣,想不明白这位元一道子的关注点竟然会如此奇怪。

  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道,

  卫韬比了下面前的实木圆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面上顿时露出温和笑容,

  无处不在的压力悄然散去。

  小珺不由得暗暗呼出一口浊气。

  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甚至想直接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她点点头,再开口时已经暗暗改了称呼,

  卫韬微微皱眉,

  她偷偷看一眼卫韬的表情,当即将话题转到他最为关注的点上,

  卫韬闭目思索,消化所得。

  阁楼内顿时陷入安静。

  直到他缓缓睁开眼睛,小珺才接着说道,

  卫韬心中念头闪动,莫名便想到了宫苑。

  她在临死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所说的遗言,竟然是杀光定玄山所有练脏玄感。

  那么,宫苑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焦急迫切?

  不过,他还是一以贯之的想法。

  无论定玄山变成什么样子,都和他都没有关系。

  里面就算是妖风四起,魔物遍地,只要没有惹到他的头上,他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千里迢迢跑去漠州,杀灭定玄派的满门。

  种下诡丝,收了小珺。

  卫韬直接将她丢给邢妱看管,自己则寻了处安静的舱房开始整理收获,感悟所得。

  状态栏浮现悄然眼前。

  他屏息凝神,轻轻一点。

  刹那间悦耳鸣响不停,金币数量次第上升。

  十二枚甲片,正好提供了十二枚金币。

  卫韬一个个功法界面看过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玄武真解明牝篇上面。

  龟蛇交盘如今是破限七十四段,想要提升到破限八十段,十二枚金币甚至还不一定够用。

  所以说,倒不如借助此次感悟玄影修巳龟蛇意境的机会,直接将明牝篇推升至圆满层次,如此或许便可以顺理成章天人交感,成就玄武宗师。

  名称:明牝篇。

  进度:百分之八十。

  状态:融会贯通。

  境界:阴阳和合。

  描述:与其他功法相互印证,此功法出现变化提升。

  悄无声息间,一枚金币消失不见。

  神秘气息分批注入身体。

  细致入微的变化随之到来。

  卫韬肃立舱内不动,身体稳如磐石。

  双手结元胎拳印,深入领悟阴阳意境。

  比起龟蛇交盘破限七十段时的痛苦,明牝篇的提升仿佛便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甚至让他感觉到了莫名的清爽。

  时间一点点过去。

  变化渐渐停息。

  明牝篇无声无息便来到了百分之九十的层次。

  距离一般意义上的圆满,只剩下一步之遥的距离。

  卫韬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感觉。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第二枚金币投入进去。

  他面带笑容,期待着变化来得更加持久一些。

  轰!

  陡然间剧变突生。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神秘气息便轰然注入身体。

  其强度至少是上一次的十倍。

  卫韬眼中波光闪动,刹那间便出了舱房。

  又是一步踏出,便穿过船尾来到珞水之上。

  噗通一声坠入河中。

  此时此刻,在他的感知之中,苍天如盖,已然变得一片漆黑。

  最高层的阁楼。

  邢妱和小珺同时愕然抬头。

  看向寒风呼啸,雪花纷飞的天空。

  刚刚苏醒过来的邢闵也跟着抬头,却只见到了漫天飞舞的风雪,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再左右看看,完全想不明白,自家姐姐和小珺姑娘为什么会表现出如此惊讶的神态。

  轰!

  在邢妱眼中,楼船上方的天空已然变得截然不同。

  黑暗如潮涌动,压力遽然降临,仿佛要塌陷下来将她掩埋。

  邢妱深深吸气,再缓缓呼出。

  精神意气凝为一处,借助此时恐怖的意境压迫,不断感知体悟玄念,浑然不顾那位天人交感的宗师是敌是友,身在何处。

  她很安心,就像是呆在宫里,坐在老师身旁。

  即便外面有再大风浪,也不会生出任何担忧焦虑。

  就算附近有武者成就宗师,就算此人引动的天人交感看上去黑暗邪恶,那又如何?

  难道对方还能跑到船上撒野不成?

  舱内有卫师弟这位实力堪比阳极的大宗师坐镇,就算是再邪的邪道宗师,来了也得夹起尾巴盘着,老老实实卧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造次。

  小珺很快收回目光,低眉顺目随侍在侧。

  只是在低头的一瞬间,她微不可查朝着卫韬所在船舱看了一眼,额头上不自觉地又沁出一层细密冷汗。

  哗啦啦!

  卫韬站在河底,踏波而行。

  不为充斥着黑暗死气的意境所扰,不为体内即将爆发的剧变所动。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玄武龟蛇、四季为冬,五行主水、天之北陆。

  所以说,此时他身处齐州北地,于严冬之季跳入珞水河中,正应了成就玄武宗师的真意。

  轰!

  珞水陡然炸开一道大浪。

  黑暗死寂,吞噬生机的玄意便在此时降临,轰然没入卫韬体内。

  他缓缓抬头,目光透过浑浊涌动的河水,看向漆黑如墨的天空。

  心情在这一刻忽然变得祥和宁静。

  …………

  ………………

  午后时分。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阳光遍洒大地。

  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和风雪交加的齐州不同,地处中原的玄州近来一直都风和日丽,气温宜人。

  玄武山的积雪早已融化,青黑色的山体折射出一层极淡的金色,远远望去甚至有些金碧辉煌的感觉。

  庞阙做完午课,缓缓朝着玄武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内门弟子行礼问好,他也谦和以对,每次都停下来认真还礼,没有表现出任何高高在上,骄傲矜持的姿态。

  刚刚来到玄武殿门前,一道苍老的声音便从门内传出。

  四周一下子变得沉闷寂静,就连呜呜吹过的山风,也在此时不见了踪影。

  庞阙深施一礼,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外面阳光明媚,里面却黑暗阴森。

  以庞阙所站的位置为分界线,一道金色透过门缝深入进来,将左右分隔成了互不相连的两块。

  殿内空空荡荡,只有一桌一椅一人而已。

  一道看上去有些消瘦的身影端坐桌后,恰好位于光暗交界的终点。

  身前被金色阳光映照,身后却是一片目不能视的黑暗。

  阳光带来生机,黑暗隐含死意,就在此刻会于一处,相融交织。

  给人带来一种莫名奇幻诡异的感觉。

  庞阙微微躬身,再行一礼。

  齐太全静静注视着他,沉默许久后露出一丝笑容,

  停顿一下,他开口问道,

  庞阙微微一怔,没有想到道主专门找他过来,所问的竟然是这样的事情。

  他陷入思索,回忆着和卫韬相处的点点滴滴,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两人有过交流的话题。

  片刻后,庞阙斟酌着慢慢说道,

  齐太全默默听着,一直都没有说话。

  直到庞阙说完后许久,他才微微颌首,换了个话题,

  庞阙心中震动,讶然抬头。

  这一刻,在他的眼中,所有一切都骤然生变。

  身处的大殿不见了。

  前方的桌椅不见了。

  就连端坐不动的道主,同样消失无踪。

  在他的面前,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让他感觉非常陌生的,亮若星辰的双眸。

  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深邃光芒,沉默无声笼罩在他的身上。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无数画面在庞阙面前闪过。

  他看到了早已不在人世的风洳太上。

  看到了其他许多同门。

  甚至看到了某个打着纸伞,感觉异常熟悉,却又死活记不起来到底是谁的女子。

  但是,他唯独没有看到自己。

  庞阙疑惑茫然,如坠深渊。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道多久之后。

  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唰!

  所有的画面毫无征兆消失不见。

  一切又都恢复到了原有的模样,那双亮若星辰的双眸也杳如黄鹤、不见踪影。

  只有向后坐在桌后的玄武道主,不知道在出神

  的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一点点向后靠上椅背,缓缓闭上了眼睛,

  庞阙垂下眼睛,缓缓出了玄武殿。

  吱呀一声轻响,殿门被关上了。

  再次将阳光隔绝在外,所有一切掩盖在黑暗之中。

  很快来到傍晚,最后一缕余晖即将消失,天色渐渐变得昏暗。

  玄武后山,谷尽水源。

  一道漆黑罅隙就在近前。

  齐太全背负双手,低头注视着水流汩汩涌出的洞口,缓缓走了进去。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百步,豁然开朗。

  不久后,他有些出神地注视着横亘前方的石门,心中不由得浮现出许多已经模糊的场景。

  隆隆响声中,石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里面是更加幽深黑暗的山洞。

  从石门后一路绵延向下,不知通往何方。

  或许是已经走过很多遍的缘故,他对这条充满崎岖的暗洞很是熟悉。

  行云流水般在黑暗中穿行,每每都恰到好处避开一处处障碍,没有将速度降下半分。

  直至来到第二道石门。

  他才悄无声息停下脚步,缓缓转头朝着一侧看去。

  啪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一只气球刺破爆开。

  还有腐败腥臭的味道随之传来。

  幽暗空间内,一对泛着惨绿光芒的竖瞳亮起。

  还有令人汗毛直竖的嘶嘶声,和那双眼睛一同出现。

  下一刻,石门两侧的灯火被点燃,映照出盘绕在石柱上的灰鳞大蛇。

  它的身体坑坑洼洼,许多地方鳞片都已经脱落,鼓起大大小小的血泡,内里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墨色触丝,仿佛活物般在血肉间穿梭来回。

  不时还会刺破一只血泡,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将粘稠脓水滴落地上。

  面对着闯入进来的人,大蛇高高昂起头颅,嘶嘶吐着信子,摆出了防备的姿态。

  啪嗒!

  一块碎石从上方的岩壁落下。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便向后退出数尺距离,任由那块有着尖锐棱角的石块砸在地上。

  同时避开灰鳞大蛇闪电般的扑杀。

  山洞无风,烟尘久久都未消散。

  齐太全一声低叹,伸手点两只竖瞳中间,然后轻轻向下一按。

  刹那间十数米长,比水桶还粗的蛇身四分五裂,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无数墨色触丝从中疯狂涌出,又被他抬手一揽一收,便只剩下了一根蜿蜒游转的黑线,缠绕在了指间。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第二道石门。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道扑面而来,就像是打开了填满腐肉的密闭地窖。

  他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安静注视着内里飘忽不定的碧绿磷火。

  以及在惨绿光芒的照耀下,石洞尽头那座牢笼一样的白骨祭坛。

  默然许久,他一步步来到祭坛边缘,然后就在那里坐了下来。

  齐太全低低叹了口气,

  齐太全闭上眼睛,摩挲着冰凉光滑的白骨,又是一声低沉叹息。

  咔嚓!

  以齐太全的掌心为,密密麻麻的裂纹向外延伸。

  瞬间遍布整个白骨祭坛,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咔嚓咔嚓!

  惨白碎屑崩解四散,带动碧绿磷火纷飞。

  整个祭台倾倒塌陷。

  露出下方一尊漆黑如墨的棺椁。

  有如实质的死气,化解不开的恶臭,尽数从中散发出来。

  棺椁悬空,下方伸出墨色触丝刺进地面,每隔数个呼吸时间便会一阵轻颤。

  他面无表情,屈指一弹。

  又是咔嚓一声脆响,厚重的棺盖高高飞起,落下后又砸起大片骨粉。

  齐太全上前一步,低头看去。

  里面躺着一具干枯如柴的尸体。

  唯有腹部高高鼓起,内里还在不断蠕动,仿佛有活物隐藏其中。

  他缓缓伸手,触碰到尸体的手臂。

  噹!

  声音清越悠扬,仿若金铁交鸣。

  就在此时,凄厉啼叫忽然响起。

  一道黑影闪电般从远处而来,沿途各种丹丸洒落一片,刹那间便已经到了棺椁近前。

  这是一只半人多高的猴子。

  身体同样溃烂不堪,大片大

  片的毛发都已经脱落,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骨肉。

  又有密密麻麻的触丝在其中涌动不休,仿佛刺绣缝线,蜿蜒游转。

  它作势欲扑,却是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眼眶内只有漆黑空洞,糜烂的鼻孔不停翕动,似乎是嗅闻出了熟悉的味道,便又缓缓向后退开。

  它将手中的半把丹丸放入棺椁,又将剩下的最后一粒塞进自己口中,嚼也不嚼便直接咽下。

  齐太全没有动,和它一起等待着所有丹丸没入尸体。

  然后才缓缓说道,

  它没有任何反应,俯身去捡拾掉落的丹丸。

  嘭!

  刚刚低头,它的身体便轰然炸开,血肉铺洒一地,与惨白骨粉混于一处。

  齐太全点点头,指间缠绕的那缕诡丝悄然飞出。

  唰!

  如柴尸体的腹部被剖开了。

  诡丝没入其中,灵动游走。

  数个呼吸后墨色丝线倏然从尸体内钻出,上面缠绕着一块碎片。

  这是一枚通体玄黑,仅有半个婴儿手掌大小的破碎龟壳。

  内里粘黏着犹如角质的烂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腥臭味道。

  还有犹如实质的寂灭死气,就从烂肉龟壳之中传递出来。

  哗啦啦!

  就在此时,刚才还坚固如金刚琉璃的尸体肉眼可见的崩溃,化作黑灰洋洋洒洒飘落地上。

  与惨白骨粉,鲜血碎肉交织混合,不分彼此。

  啪!

  仅剩的一缕墨色诡丝寸寸断裂,失去了灵动生机。

  浓郁死气将齐太全笼罩在内。

  他夹住那片龟壳,将之容纳进入右手掌心。

  从手指到小臂,刹那间肌肉松弛,多出道道皱纹。

  他面无表情,低头看去,

  咔嚓!

  龟壳没入手中消失不见,棺椁下方地面同时裂开。

  露出下面一方长宽不过数尺的空室。

  一个长发覆体,满身脏污的身影平躺其中。

  看不出男女,也看不出年龄。

  齐太全背负双手,缓缓说道,

  沙哑干涩到极点的声音响起,充满洗刷不尽的恨意。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

  那道身影缓缓坐了起来,

  齐太全沉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