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还有一大考验,便是昼夜温差巨大。
士兵身上穿的、手里握的铁器在白天发烫,到了晚上又会冻人。
有时一阵风来还会吹来一些腥臊臭的屎尿味。
历代游牧民族都想往中原打,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中原有时候也会有天灾,但至少也有不少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按照周尚文部署,当即就有斥候在向导指引下步步向永谢布部暗摸过去,士兵们也不是第一次在草原上与鞑靼人交战,基本的素养都是有的。
因为战事临近,周尚文也大方起来,运粮队里带着的肉和盐全都拿了出来,如果明天打赢了,那不缺吃的,如果打输了,那还不如吃了,不然留着喂养敌人吗?
马胜是大哥,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如弟弟,这是天生的,但亲兄弟的感情不是假的。
夜里草原上的风冻人,他找到马荣,拍着他的肩膀说:“二弟,等仗一开打,我会紧随你左右,我叫你的时候记得应我。混乱之时,也不要乱跑。”
马荣心中感到温暖。
平日琐碎的生活中,兄弟俩不缺吵闹,甚至还打过,但只有经历过站场生死存亡的人才明白兄弟情义的可贵。
死亡,才是感情最好的调味剂。
“大哥也觉得这次不一样?”
马胜大大咧咧的,“有个鸟不一样,不过是个万户,怕啥?!”
马荣笑了笑,“大哥,你平时读书少,可能不理解。今日我便告诉你。”
“你说!”粗犷的大哥鲜见的冷静下来。
天上都是繁星,地上北风阵阵,两万人排列在这里其实有些壮观,他们抛妻弃子,远离家乡。
中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么庞大的‘远征队’抵达这里了。
“我虽然只在军学院的时候见过见过皇上一两次,且当时皇上还很年轻,但我能感觉到皇上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也许大哥不注意京师里的事,但我却知道……譬如说,你看我们骑得马,持得刀剑,吃的咸肉……这些都是银子,”
“但国库空虚,哪里会有上百万两的银子?这些都是陛下想尽办法筹措来的。看史书,历朝历代都是贤明之主少,昏庸之主多,这么多银子,陛下没有营造一座宫殿、没有寻过任何一样宝物,大哥,你信不信,就是此刻,陛下也一定在让人打探战事进展。”
马胜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所以呢?”
“我们父子三人都是武将,武将只有在遇到圣君才有用武之地。用大哥听得懂的话说……如果我们打赢了,以后咱们马家也会是封侯封伯!”
这是马胜在意的。
但对于马荣来说,他要的是辅左明君,开疆拓土,青史留名,世代传颂!
一夜的时间过去很快,
光线越过地平线洒向大地。
按照先前部署,他们兄弟二人去找了马一槐,周尚文特地让他们父子三人领一部,他们配合的好,而且父亲为儿子、儿子为了父亲,一定是拼死作战!
另外一部由他亲自率领。
两部各一万人马,剩余两千人由徐镇安率领殿后,并保护运粮队。
永谢布部落是个万户,在人数上,他们并不吃亏。
昨晚一顿,今早一顿,所有人的肚子都灌了油水,其余的话不必多说。
马一槐父子三人从周尚文的营帐出来,立即率领兵马出发,从空中看,就像是并行的大雁分出一支,一个个黑点从队伍之中拉长离开,
而在地面上,则是尘土飞扬、草叶翻飞。
轰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草原上的安静。
这些大明骑兵已经不是初上站场的稚儿,身边有人死去、有人高升,战场已经将他们淬炼成百战之兵。
“驾!
草原是最合适的纵马之地,勇勐的士兵在斥候的指引下,翻过好几个不高的山坡才在一处山脚下的绿洲发现了一个个椭圆的白色、灰色帐篷。
帐篷连线成面,密密麻麻,点缀于绿洲之上,就像是一块白藓。
一万人,足以形成漫山遍野的视觉冲击,山坡上冲下人的战马群速度极快,且人未到,箭先至。
箭失形成一块块幕布在天空划过一道弧线后落下。
牛羊嘶鸣、人类嚎叫,所有的声音忽然充斥在这片天地。
戴着动物皮毛制成的鞑靼士兵一个个从营帐里出来,有的去找自己的马,有的去找自己的刀。
轰!
营地周边的木制栅栏首先被点燃,火焰驱赶上面值守的士兵慌忙逃窜。
就像鞑靼士兵到中原之地打草谷一样,突如其来的明军也像是从天而降,永谢布部落措手不及,内里人员混乱不堪。
部落首领亦不剌正在同部属商议事情,结果帐外忽然大声喧哗,随即有人进来禀报,
“首领,外面有明军,明军来了!”
亦不剌大惊,他垂落的胡须都有些发白,几十年的生涯从来没像此刻一样遇到成群的明军突入草原。
“他们有多少人马?”
“足有数万!”
亦不剌倒吸凉气同时又怒气冲天,“取刀来!去下令,所有蒙古巴图鲁上马应战!女人和孩子撤退!这帮嚣张的明军竟然敢挑战我们永谢布部落,今天就让他们领教领教我们的勇气!”
“济农呢?济农正在赶来的路上,现在明军来袭,是不是尽快通知他改道?”
身旁的人这样提醒了一句,但亦不剌略作迟疑,没有任何表示。
“先迎战再说!”
亦不剌也有妻子儿女,不管他在帐里如何振作士气,但回到妻儿身边,他还是说了实话。
他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是不同的女人为他所生,长子近三十岁,幼子只有十六,亦不剌把他们聚到一起,拎着长子的衣领说:“固尔勒,你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哥,作为勇士,你要保护他们!”
男子激动大喊,“父汗,我们兄弟都要陪你上战马!”
亦不剌没有解释太多,他没有允许任何一个人跟随他。
砰!
巨响传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东西掀倒在地。
就像汉人被鞑靼铁蹄冲击时带来的混乱一样,这时候的蒙古营帐也是一片人间炼狱。
周尚文身先士卒,他打仗从来都是异常勇勐,他的亲卫为了保护他,冲击起来也总是不惜性命,主将用命,于是整个部队便如群狼一般。
红衣明军与灰衣蒙古人绞杀在一起,刀剑、血肉、明火、拳脚……
马荣叫喊着,“大哥,注意那个最大的营帐!
骑在马上看得远,
马胜削掉一颗脑袋之后挺身眺望,所有帐篷的中央的确是个最大的,但帐篷与帐篷之间挤满了男人女人,除了杀过去,别无他法。
“不要孤军深入!”
不远处的马一槐提醒,作为主将,他时刻关注战场态势。
突然袭击蒙古人营帐的效果是震撼的,
营地之内好些人在逃窜,即便仓促之间组织起来的战力也一样混乱,战斗起来压根经不住两万明军冲击。
似黑雾一样蔓延的明军迅速深入到营帐内部,士兵与士兵之间的战斗瞬间爆发,通常都是几个明军一起砍杀鞑靼人于帐前。
而永谢布部落也算是有不少勇武的士兵,他们嘴里喊着明人听不懂的词汇,
经常性的几十人汇聚起来合力突围,
铛!铛!
兵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时血柱冲天。
周尚文砍杀一阵,身上的甲已然带血,他大喊,“孙希烈!”
“末将在!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吼着应声。
“他们在逃,你聚拢人马脱离战场包抄后方!”
“是!
孙希烈勒住马头,拔下一根军旗便向后,“龙武卫听令!
跟随本将!”
另外一侧,马一槐也是踏着尸体,不停的向营地深处推进,他左右前方就是长子和次子,军队呈扇形迅速阔开一条道路。
马胜被弟弟提醒后,一直盯着那最大的营帐,某个瞬间看到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老头站在帐前。
看服装,地位不低。
“鞑子大官!
“呀!
战场上的乱枪多的很,马胜一个晃神间,侧身后就给一个蒙古士兵砍了一刀。
弯刀之下,马荣撕裂大喊,“大哥小心!”
情急中马胜夹着马肚往前奔了两步,但弯刀还是砍在他的左肩,
刺痛传来,马胜险些坠落马下,他一咬牙关转头就是一个横砍,蒙古士兵反应也快,持刀挡在身前。
铛!
马胜是战场骁将,力大无穷,直接将那人砍下马去,紧接着抽出在马鞍边的短刀,唰的一下掷穿了那人身体!
随后咧嘴而笑,虽然左臂因为疼痛而不能动,但右手持枪举过头顶,身上带血,脸上狰狞。
“谁再来战!
马荣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赞叹,“吾兄真乃当世勐将!”
“驾!
”马胜战意更酣,他不顾身上伤势,继续勐打勐冲,
受他感染,周遭明军也全都热血沸腾。
也许马荣在谋略之上出奇,但两军对垒则是勇气的比拼。
马胜的血像是催化剂,数百骑跟随他如一股狂风刮过永谢布部落的防线。
马一槐在后方挥舞长枪,解决掉身边的敌人之后也拍马赶到,“老二!老大杀红了眼,你带人从侧翼再包抄!否则老大这样冲进去一旦被围就危险了!”
“是!”
马荣刚刚已经观察了一下战场,永谢布部落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进行坚决抵抗,所以才说明军也要寇鞑靼的边!
胜利,一定会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