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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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元年五月,两淮都转运盐使邹澄也收到司礼监的旨意。

  旨意要他安排妥当之后,立刻进京。

  邹澄接到旨意的时候心中大慌,

  最近这节骨眼忽然之间就说进京,也不说为什么事情。

  到底发生了啥?

  邹澄心虚,所以听完宣旨就开始整日忧惧,不知所措。总觉得皇帝盯上了盐课。

  这一去,万一真的闹出什么事情,可怎么得了?

  所以这京城之行,他是千不愿、万不愿,于是马上召集僚属于府中密商,讨论要不要称病不出。

  他的僚属劝他,“邹使,若是换了其他时候这样还行,但当今圣上乃是雄主,司礼监若不得其首肯,怎么会有旨意传出?因而既是圣旨,要是故意借口不去,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平白引起圣上的注意。”

  邹澄在扬州是个上的了台面的人,但碰到要去京师,他还是慌的,所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悠,突出一个坐立难安,

  “可本使要是去了,到宫里顾礼卿将那些话囫囵吞枣全都说了,陛下转而问我,我该如何回答?”

  问题就在这里。

  其实如果昏庸之主在位,许多事总可以曲线救国,比如说这是司礼监和外庭相斗,那么大家各显神通,互相斗呗,作为下面的人他就抱紧朝堂上的大腿。

  可这两年形势越来越不一样,

  现在这事儿不涉及朝堂派系斗争,皇帝每次对于派系斗争的苗头都是及时掐灭,所倡导的就是务实为本的官场风气。

  说白了,当今皇帝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背后有谁,他在意的是事情本身!

  事情办好了,当然硬气,皇帝有时候还护短。事情办不好,皇帝开始要找你麻烦,你说你在大明朝找谁能管用?

  偏偏邹澄这些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事情本身。

  所以他不愿意去,是因为了解皇帝的风格,实在是没办法呀!

  除非……

  除非是去骗!

  真的骗过皇帝,那么也是有惊无险。

  僚属则说:“走使也不必过于担心,顾礼卿到扬州时日尚短,他又能查出什么?而且他一开口便是要得罪数不清的勋贵、内臣和朝廷官员,涉及这么多的人,难道陛下就依据他三言两语便将邹使定罪?不会的,陛下处置任何事情历来都是思虑周详。所以职下断定,邹使这次去是有惊无险。”

  韩文虽然已经在乾清宫禀报过事情,不过朱厚照下令所有人员不得透露半句,在那种小范围内,这个命令确实管用。

  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泄露了,事后查起来也不是多么难的事。

  这样一来,远在扬州的邹澄等人自然不知道京师里已经有这样的变化,不是他们无人在京师,而是即使有,也探听不到。

  这样看来,当时皇帝在情急之下的处置也可称妥当。

  邹澄听完僚属的话,心中颇受鼓舞,自己安慰自己似的说:“不错!此桉一办不知要牵扯进多少人,顾礼卿就是再有圣宠,也不至于到这等地步。”

  到了晚上的时候,终于有消息随着司礼监的旨意前后脚跟来。

  是大大的好消息。

  邹澄看完之后与几名僚属相互庆贺,大喜,“之前利用内臣的法子管用了!陛下果然开始对他起了疑心!顾礼卿这次怕是要自身难保!”

  性命与利益都攸关的时候,他们肯定忘记了当初科举之时所念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誓言。

  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邹澄也就敢进京了。

  从扬州到京师可以顺着京杭运河一路北上,免去陆上马车的颠簸。

  顾左在这次事件中是‘进攻方’,他不害怕多与地方官员接触,所以还主动来信,要邹澄与他同船而行。

  邹澄也不像原来一般了,接到钦差的帖子还有一分得意:“官场之上难分黑白,这次咱们就好好瞧一瞧!”

  五月初六日,

  两人收拾妥当,租了一条客船在扬州码头北上。

  码头上极其热闹,因为皇帝正在选妃,扬州自古就是风流地,所以经过第一轮初选而要进京的百姓也蛮多。

  人群熙攘之中,顾左与邹城相互拱手,表面客气。

  京杭运河并不宽阔,基本也就二十米左右,乘舟北行能将两岸的风景一览无余,此时又是春天,两岸杨柳依依,不时看到桃花盛开,端得是一副人间美景。

  算上弘治年间,朝廷君臣认真治国已近二十年,沿着运河还有无数良田,一片青黄之色,同样震撼人心。

  “圣天子临朝,天下大熟,上差,此情此景,可贺呀!”

  顾左心想,你就是再拍皇上的马匹也没用了,皇上也如太祖皇帝一样,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盐法的事,既然被提起,那就是有始有终,绝对不会虎头蛇尾。

  “邹大使可知,朝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忽然宣我们进京?”

  甲板上,邹澄的脸色微变,但是他已知道宫里的事情,所以只是转瞬之间有些疑虑,马上又是成竹在胸,说:“圣上从来都是思虑有奇,下官资质平平,除了甘奉王事,其他便也不去想。”

  顾左是知道这个家伙的底细的,明明是贪念十足,表面却能如此一正言辞,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也实在让他心惊。

  京师,皇宫之中。

  先前朱厚照碰到的那个尚膳监的主事太监和宫女的情况,已经被送了过来。

  这个主事太监名为郑舟,三十四岁,入宫已经二十年。尚膳监掌皇帝及宫廷膳食及延宴等事,基本上属于边缘角色。

  不过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照此人当时所说,他是有一个扬州的亲戚请他帮忙,宫外的人不管你在里面是什么职务,只觉得这么多年兴许也可以接触到皇帝的机会。

  而尤址的动作也算是快的,

  查人就是从他身边的人开始,尚膳监这样的地方涉及到一些采买事情,郑舟此人平日里克扣、挪用、贪墨这些毛病基本上也还是有的,而且这么多年下来,数额应当不小。

  既然是爱财,朱厚照就更加不能排除有人设局的可能。

  所以他下定决心,已经吩咐锦衣卫在顾左入京之后便将其拿下。

  虽然仍然不明白为什么韩文突然上此奏,但盐法牵扯的人员的确太多,当年为了浙江的桉子,他牺牲了一个王华,现如今顾左这个人倒是要保护起来。

  而韩文已经七十多岁,

  一来他德高望重,比顾左根基更深,二来壮士已暮年,年纪太大总归是要让路。

  与此同时,在大明的北境。

  大同之兵已经完全置身于大漠之中。

  整体呈现的情况是前锋马荣部,领三千骑兵为先锋,后方跟进由周尚文领兵两万,刚入大漠时他们之间的距离约为五天的路程,现在已经缩短为三天,可以说越深入越缩近。

  说到底,虽然春天是草原上放牧的季节,但达延汗不是弱主,哪怕碰上他一支偏部,那也会是一场恶战。

  周尚文的两万兵中,有一万九千为骑兵,剩余一千为运粮队。

  这次朝廷给的银子足,所以除了咸菜,会有些咸肉,虽然难吃,但在草原行军能有肉吃,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马荣部则要辛苦些,干粮、野菜,沿途采水,这就是他们这十几日的食物,基本上嘴巴里快要澹出鸟来了。

  部队抓住了两只蓄养的黄羊,许多士兵都在想能不能杀掉打打牙祭,但没人敢说。

  马荣看着自己手下的四人,他大哥不太合适,冲动而不稳重,所以他便和那位年纪稍大的千户说,“刘千户,你带三人原路折返,去和周总兵禀报这里的情形,请他们稍稍加快行军速度。”

  “得令!”

  草原之上,四面八方可能都是敌人。

  往哪个方向走,完全是看命。

  马荣看向向导,向导姓吕,名祖云,此时正蹲在草地上查看,

  “如果没有错的话,应当是永谢布部的亦不剌,”向导用草把手上像粑粑一样的东西擦去,“亦不剌是蒙古右翼三个万户领主之一,小王子的敌人。”

  达延汗,明人称其为小王子,在这个历史时间节点,他主要有三个敌人,或者可以称为右翼蒙古,即永谢布部、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

  “你如何能确定,这附近是永谢布部的人?”

  向导说了一个让马荣无法质疑的回答,“我去过。”

  去过……

  这么说,只要想找,现在就能够摸过去。

  但情况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马荣下马,对着自己的将军道:“大哥,罗千户、熊千户,蒙古右翼与左翼不和,相互之间亦有征战。按照周总兵交代,如果我们遇到右翼部落,要先摸清情况,然后选择出击与否。主要是看看是否能有联合的可能。”

  马胜有些不耐烦,他找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结果还不冲锋,心里头接受不了,“都是蒙古人,有什么区别?全部砍杀了算!”

  “全部砍杀肯定不行,这是周总兵的军令,难道大哥想违抗?”

  姓吕的向导这个时候过来说:“将军,其实右翼永谢布部近来有一个事情或许将军会愿意知道。”

  “是什么?”马荣转身问。

  “今年初,达延汗派了次子乌鲁斯博罗特到右翼来当济农。”

  济农,相当于副汗,是大汗的助手,其职责是秉承大汗旨意管辖蒙古右翼政务。

  说白了就是给右翼三个万永谢布、鄂尔多斯和土默特派去一个共同的管主,代表大汉行使权力,而济农一般为大汉的长子,相当于汉人中的亲王。

  所以达延汗派了这么一个人来其实就是要把右翼三个万户全部收编。

  马荣瞬间捕捉到其中的要害,“右翼三万户虽然明面上尊达延汗为共主,但他们并没有被收服,这个时候派济农,恐怕没那么简单。”

  接着他又快速想,“如果这个乌鲁斯博罗特死在了右翼,那达延汗必定震怒,即便他是一时英主,胸怀宽广,但永谢布部这些人也会因此而害怕。”

  吕祖云虽只是个向导,但吃他这碗饭的人脑子一定要灵光,所以他本来是想提这个建议,这是他当初跟随明军出征前,东家嘱咐他的。

  只不过话刚出来,关子都还没来得及卖,眼前这个少年将军竟然已经觉察到了。

  马胜听了反而兴奋,“小王子的儿子,那一定是个大官!咱们去把他捉过来!上次跑了火筛,我们可是给一顿笑话!”

  这说的是当时杨尚义和周尚文之争,杨尚义领着皇帝辛苦攒起来的骑兵,结果追不到一个火筛。

  一旁,罗千户说:“谁也没见过这个乌鲁斯博罗特,即便我们打赢了,又怎么知道抓的对不对?”

  向导这个时候也只能摇头,“小人也没见过部落里这样的大官。”

  马荣先是蹙着眉头,随后嘴角一弯,“其实不必。我猜测,右翼的三个万户一定都很想杀掉达延汗的次子,但是惧于达延汗之威所以不那么敢,这个时候如果能有另一方出手,岂不是完美?”

  “这就要事先和他们通气。”

  “不必,咱们这么远跑来忽然通气,他们会奇怪的,只有忽然出现要打他们,他们才不奇怪。况且如果这些人真的有意要杀乌鲁斯博罗特,只要明军出现,他们自己就会找上门来。说到底,达延汗在前,我们在后,他们又能有什么选择?”

  两日后,周尚文拍马赶到。

  令马胜惊讶的是,他以为自己那稳过了头的二弟,开口就建议周总兵出兵攻打永谢布部!

  周尚文不理解,“你说要打右翼部落?”

  “末将以为朝廷要联合右翼的决策没有问题,但蒙古人不打一下,他们是不会甘心与明军联合的。”

  “可打一下还怎么联合?”

  “首领不打死,抓住再放了就好。只要能让达延汗的次子殒命,放回去的首领才是达延汗的麻烦,因为他一定会去游说另外两个部落,与他一起反对达延汗。”

  就像当年蒙古人将英宗皇帝放回来,结果弄得明廷上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受的要死。事实上,朝廷也确实因此剧烈动荡,这招啊,厉害着呢。

  周尚文有些犹疑。

  马荣继续劝说:“周总兵,这个时候右翼有达延汗次子,右翼三万户首领绝对不会当着他的面轻易与明军联合,他们没有与我们心连心到这种程度,说到底他们都是蒙古人,我们才是外族人,因而简单的罢兵求不来握手言和。”

  “好!”武人没那么多的忸怩与纠结,“那咱们就打一下!兵分两路,从两侧冲击永谢布部!”

  得到首肯马荣拳头瞬间握紧,

  ……此战,他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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