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阁,九娘小楼内。
长相阴郁的青年人,坐在主位上,九娘站在他下首。
青年人放下茶盏,看了眼九娘,没有一丝笑容。
“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事吧,上面让我们查的人,你查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消息。让我怎么和大人们回事。”
九娘目光低垂,不敢看向青年人,她向青年人一抱拳,举止恭敬。
“叶百户,你也知道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潇湘阁这里虽然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的确灵通,但是如果那些人不再犯事,我又上哪里去找呢。”
“你手下的姑娘去那些大户参加堂会时,也不曾注意到什么情况?上面分析他们一定是隐藏在大户人家,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音信。”
九娘只是摇摇头,没有回话。
被九娘称为叶百户的年青人,看了眼不再吭声九娘,叹了口气,语气略有缓和。
“罢了,知道你在这里没有什么人手可用,而且这些东蛮人消失了二十多年,若是一心蛰伏属实难以发现。”
“九娘多谢大人体谅,敢问大人,不知我父母那边可还好。”
叶百户坐直身体,没有看向九娘,反而四下打量着小楼内的陈设,貌似随意地说道:“这个你放心,上面会看顾好你的家人,只要你实心做事,他们的生活你不用担心。”
九娘再次向叶百户行了一礼,然后请叶百户稍坐片刻,她转身上楼取下二张银票,都是一百两面值。
“劳烦叶百户给我父母带一百两银子,剩下的一百两是属下对您的孝敬。”
叶百户终于脸上有了笑意,没有一点推辞,接下二张银票收入怀中。
他和气地对九娘说道:“九娘果然是孝顺的女子,你爹娘有福了。”
九娘苦笑道:“九娘能栖身在潇湘阁,无法奉养双亲在身前,这么多年一切全凭大人们做主。若不是当年...”
叶百户马上摆摆手,止住了九娘继续说的话。
“九娘你我虽有隶属关系,但你也知道,我虽是荫袭我家老爷子的官职,但你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能帮的我肯定会帮,但更多的你也不要为难为我,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败家子。”
见叶百户话说得绝决,九娘无奈垂泪,她在潇湘阁从红姑娘娘,一直做到明面上的老板,为大晋皇家干了多年暗探,却有家难归,内心难勉感伤,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叶百户没有安慰九娘,从小他在家里就见过类似的事情,那时是他爹管事,也有人来家里哭诉想要脱离影龙卫。
不过他爹都没有理会,有一些人胆子大,偷偷地私下跑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
老叶千户从小就告诫他,不该知道的事,不要打听,上面让做的事,不要问理由。
这样才能活得长久,就像叶百户根本不想荫袭这个影龙卫百户一样,他还不是得老实的谢恩就任,否则谁知道他哪天一样消失得尸骨无存。
叶百户虽然年纪不大,但他老爹还是教了不少他关于影龙卫的规矩与做事方式。
他端起茶盏,无声的小口喝着茶,等着九娘心绪平复,不管怎么说,怀中一百八十两银子的面子在那摆着。
他是会给九娘的家人送去银子,不过不会送太多,至多送去二十两,而且他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九娘,她娘去年就因为思念女儿故去了。
不过有些话,他认为多说无益,也就瞒了下来。
见九娘不再哭泣,叶百户说道:“你我都身不由己,不过你在我面前这样尚且可以,若是将来见了千户大人,切不可如此,他老人家可未必有我心善。”
九娘没有说话,冲叶百户福了一礼。
叶百户神色一正,坐直身体,双手向北方抱拳,说道:“东蛮的事先不提了,皇爷那边有事让我们做。”
“请大人吩咐。”
“这回皇爷打算整顿地方吏治,肯定要罢免许多地方官员,这便会多出来许多官帽子。有些杂官的空缺会换成银子,填补宫中用度。孙公公传下话来,叫我们盯紧其中的关节,不可让文官们暗中抢了皇爷那份银子。”
九娘听后,下意识问道:“前几年不是才捐过官么,这又要...”
叶百户瞪了眼九娘,冷冷说道:“慎言!我才说的你又忘了?我们只需要做好上面交待的事。让你下面的姑娘都竖起耳朵,重点盯着那些想要官位的富人,探听他们到底出了多少两银子买的官,然后汇总成册报上来。”
九娘吓得一激灵,马上低头回道:“是!”
叶百户再次强调道:“东蛮的事也不要放松,皇爷前半生征伐周边诸夷,就在这场仗上丢了颜面,以至于现在都不愿意上朝。当年那些暗中使坏的文官,事后也都被我们处理掉几个,他们能骗皇爷一时,但骗不了一世。”
九娘也只有三十出头,那年镜泊之役时,她才只有二十岁,身份又比较特殊,自然多少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形。
不过她也是头一次听说,要追查的东蛮探子与当年的事有关系,可惜上任管理他的百户并没告诉过她。
九娘感到为难,原本上面就没给过一点头绪,叫她如何去找人。
她小心观察了下叶百户的脸色,小声问道:“九娘在潇湘阁也有些年景,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与东蛮有关联。上面为什么确定他们这些人藏在了姚安县?大人能否再给属下指引一些方向,便于快些揪出这些人来。”
叶百户挑了下眉毛想了想,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九娘,从他爹那里听来的事情。
可若总瞒下去,就像九娘说的,找人将完全没有方向。
他思量许久,想起了他爹说过的当年的往事。
在三十多年前,大晋重熙皇帝还很年轻心有大志,朝廷中也上下一心,接连打赢对外几场大战。
当时东蛮诸部一盘散沙,各自为政,所以表面上对大晋还算是恭顺,每年都有几支大势力作为代表,到大晋来朝拜纳贡。
不过天下大事,总不会一成不变,往后的十年间,周边诸国雌伏,重熙皇帝志得意满,朝政渐荒废。
东蛮开始借着大晋松懈间,整合部族形成了统一的地方政权体系。
关内锦绣繁华之地,让东蛮掌权阶层产生了深深的嫉妒与渴望。
无需过多解释,世人都会懂道理,当一头雄狮打起瞌睡,那它周围的恶狼们自然不肯放过大好机会。
二十年前,他们便借着通商或纳贡的机会,开始在大晋各地潜伏人员,以图后事。
也有一些无良官员被他们的商人买通,在两国交战时下黑手,束缚大晋这面的手脚,离间君臣关系,倒卖军资,克扣军粮。
重熙皇帝并没有文官们以为的那么傻,当他听文官挑拨,约束住关外大军的手脚,以致大晋精锐都尽毁关外时,他就已经反应过来。
但是当皇帝不能有错,为了维持光辉的形象,错的就只能是前线带兵的武将,于是盛大帅就被传首九边。
不过皇帝被人当傻子耍的后果很严重,所以有些起到内奸作用的文官,有的找个由头发配,有的暗中使手段除去。
算是小小的出了口恶气,但十多万精锐大军,消亡在关外,就是再没心没肺的皇帝也承受不了。
由此皇帝也对自己的朝臣彻底失去了信任,宁愿修仙求长生,也不愿再上朝坐在上面当傻瓜。
这些听他爹活着时私下讲的事,就是要了叶百户的命,也不敢告诉九娘。
他又低头在心中斟酌许久,哪些事可以说一点。
他含糊地说道:“二十年前,有一伙东蛮人借着通商来到大晋,能有...能有百十多人。他们走到本州时就失去了踪影,没有按照勘核去往目的地。这么多年过去,上面怀疑他们都已有了我大晋人的身份,若是由着他们混入军方或朝堂,那样的话就更加危险。”
九娘问道:“不过他们也不可能都在我姚安县啊,百十多人若是一下出现在这小县城,根本瞒不住。”
叶百户点点头,说道:“这也是上面并没有太逼我们的原因,不只是我们这标人,邻近几个州的影龙卫也在查找他们。上面分析他们是分散到了沿涂各处,再细节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你就按二十年前后出现在此地人去查便好。”
九娘有一点疑惑,想想还是问了出来,“上面没让人查查那几年的户籍变更?盘问一下这二十年前后的衙门专管户籍的吏员,应该有线索可寻。”
叶百户想起了自己怀中的银子,苦笑了下。
“文书账册到是都在,我们的人在衙门里也暗中查探过,不过你也知道,如今大晋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在当官,小吏们若是收了银子,有心帮人增改户籍,在纸面上肯定叫人不出来。他可以往前几年做,或是往后几年填,没用的。”
九娘这句是听懂了,觉得自己无论问什么,也不会有新的线索,就算在对付东蛮这件事上,她真心想为大晋做点什么,却只能听天由命查着看吧。
大晋的官场吏治已经烂到根,上到修仙卖官的皇帝,下到地方油滑小吏,只要有银子,一切都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