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乐犹豫一下,还是勉强笑了笑,主动开口:“少东家上山时,相信也看到茶山有所损坏,好在是轻微的,可以挽救,不知少东家是否还有兴趣。”
“当然,茶山不是以前的茶山,价钱方面,我们可以再商量。”陆长乐补充道。
范三拨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观的冷笑,不动声色地说:“陆族长快人快语,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不知现在茶山作价几何?”
做买卖,通常是主动那方失去先机,
刚坐下,茶还没送上来,这位新任族长就沉不住气,自断先机,
除了年纪太轻没经验,可能陆氏真的被税赋压得喘不过气,
都伸长脖子等着自己放血,
可惜文先生改变主意,要招揽陆氏一族,
要不然今天真能捡个大便宜。
“当时约定的价钱是一千八百两,现在有所损坏,好在损坏不多,那些破屋舍也不值几个钱,难得少东家这般诚心,折价一千六百两,如何?”陆长乐面带期盼地说。
炼出来的金银,可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不过松锦一役后,真正的乱世就要到来,自己要未雨绸缪作好准备,
遇上范三拨这个汉女干之子、民族罪人,不弄一大笔,对不起自己。
利用茶山作诱铒,先拉近关系。
范三拨想了想,很快开口:“范某上山时,大致看了一下,不仅茶苗毁坏,一些产茶的老树也受到损害,屋舍和加工坊不说,茶山起码损坏三成左右,一千三百两较为合适。”
“这个价,放眼整个长乐县,甚至福州,不会有人比范某更高。”范三拨补充。
陆长乐想了想,很快说:“能产出贡茶的茶山,放眼福州也没几个,都说少东家有其父之风,不仅诚信,还有侠义之气,也不瞒少东家,不到紧急关头,是真不舍得卖这座茶山,少东家行个好,折个中,一千五百两,如何?”
范三拨假装沉吟一下,很快说道:“陆族长都发话了,这个面子要给,就一千五,不过陆族长也得帮范某一个忙。”
要拉拢陆氏一族,出手不能太小气,
当然,也不能显得太刻意,免得对方一开始就警惕。
“都说少东家人脉很广,不知陆某能帮上什么忙?”
“若然买下茶山,需要找一批有种茶制茶经验的人,如果可能,我想留下原来在茶山做事的人,他们有经验,也熟悉情况,茶山可以第一时间正常运转,陆族长放心,不是白干,有工钱,比外面只高不低。”范三拨一脸认真地说。
买卖成了,关系可不能断,
请陆氏一族的人照看茶山,有利于拉笼收买。
陆长乐有些意外,没想到范三拨提出这个要求。
“少东家这是照顾我陆氏,这件事我答应了”陆长乐爽快地应下。
族里地少,靠海又不能下海,陆长富他们只会种茶制茶,
没了茶山,还愁着怎么安排他们,没想到范三拨主动提出要人,
顺利得有点出人意料,
范三拨不像一个投机逐利的商人,更像一个给温暧的大善人,
有些古怪。
“那太感激陆族长了”范三拨面带微笑地说:“我一定要请陆族长好好喝几杯。”
陆长乐连连摆手说:“少东家这般关照我们福州陆氏一族,是我请少东家喝酒才对。”
“好说,买卖成了,仁义还在,以后有用得着范某的地方,只管说”
“惭愧,我还真有一件事想麻烦少东家。”
“哦,陆族长请说”
“听说少东家交友多,人面广,这次官府催税,少东家肯定也听过”陆长乐苦笑地说:
“福州陆氏欠下不少税赋,眼看期限快到了,这钱还是不凑手,再说了,最近是陆氏一族的多事之秋,开销特别大,少东家能帮忙说个情,宽限一二,最好是能缓征,福州陆氏一族感激不尽。”
“范某在长乐县还算有些面子,相信疏通一下问题不大。”范三拨一口答应。
就是陆长乐没说,范三拨也会提这事,
正好答应,又卖一个人情。
陆长乐喜欢一喜,连忙说:“少东家果然热肠侠义,陆某在这里谢过。”
“陆族长客气了”范三拨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有了主意:“说过请陆族长喝酒,不如这样,到时我把钱主薄也叫上,认识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也能相互照应,陆族长你觉得如何?”
“太好了,少东家,陆某先谢过了。”
“陆族长客气,要说谢,是范某谢陆族长才对,要不是陆族长,这次交易也不会这样顺利。”
两人相互客套了一会,接着又谈一些交易的细节。
茶山的交割很顺利,陆长乐把茶山的地契交出,顺利收到一千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中人、官府变更这些手续,范三拨一手包办。
两人很愉快地约定,五日后在长乐县城喝酒。
对陆长乐来说,什么事也要过了老祖宗的头七再说。
回去的马车上,陆长乐突然开口说道:“长庚叔,你怎么看?”
从杨氏借来的马车还在用,陆长乐没提什么时候还。
杨氏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也不催着收回。
陆长庚原来在泉州一家商行做事,得知族里发生大事急匆匆赶回,
可惜没有看到老祖宗最后一面,
这一次谈判,他也跟了来。
陆长庚有些不解地说:“这个范少东家,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刻意卖好让利,族长,说真的,我真有些看不懂。”
大明灾害年年,物价飞涨,再加上商路不畅顺,
茶叶卖不上好价,茶山的价值也大打节扣,
方山露芽是贡茶不假,最风光是在唐宋两朝,
到大明初期,方山露芽已剔出贡茶行列,原因是涌现更多、更好的茶叶品种,
长乐县一些能方山露芽的茶山,很多改种桑麻或新品茶树,
这种情况下,范三拨还拿出那么大的诚意,
还开那么高的工钱,好像变着花样给福州陆氏送钱。
陆长乐心里有数,胸有成竹地说:“有人送钱,不要白不要,这个范少东家,可不是简单的人。”
范永斗是铁杆汉女干,范三拨在福建,目的肯定不简单。
福州陆氏族中多好手,屡受到官府打压,是最理想的收买对象。
送钱,收下就行,至于利用,谁利用谁还不知呢。
陆长庚看了自信心满满的陆长乐,有些不解地说:“长乐,不,族长,我有点想不明白,扎紧一点裤带就不用出售茶山,为何卖了呢?”
最近族里开销大,陆长乐化腐朽为神奇,从垃圾中炼出金银,
只要全族人扎紧裤带,这一关还是熬得过去,
陆长乐却力排众议,把茶山卖给范氏商行。
崽卖爷田不心疼是吧?
陆长乐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长庚叔放心,人会跑,钱会跑,但茶山跑不了,你就等着瞧好了。”
礼崩乐坏的乱世,很多事大有可为,
提升族里的实力很重要,至于小小一个茶山,暂时牺牲一下没什么。
陆长庚闻言大吃一惊,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祖宗临终选定的人、先祖托梦还有陆长乐最近出色的表现,
不夸张地说,现在陆长乐在族人眼中,带有神秘光环。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没走一会,陆长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陆长庚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族长,什么事?”
陆长乐拍拍身边装满银子的木箱说:“族里过得太清苦了,很多孩子都饿得皮包骨,这可不好,长庚叔,你在商行做过事,一会拿钱去城里置点米面,亏谁不能亏孩子,对了,再买两扇猪,伤员也要补一下。”
“老祖宗的席,不能太寒碜。”
“好,听族长的。”陆长庚犹豫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族里要开销的地方还很多,官府的税赋还没应付过去,
手里刚有点钱就这样挥霍,不好吧,
陆长庚本想开口劝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来陆长乐说得很在理,作为侄孙,陆长庚也不想老祖宗走得太寒酸,
二来陆长庚有种感觉,陆长乐这个新任族长跟老祖宗不一样,
不知为什么,看着的陆长乐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
陆长庚内心多了一份信任和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