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策神情自若地样灶洞里填了把木柴,然后才不紧不慢的抬眸瞥了眼,淡淡问道:“说完了?”
隋便看到面前一脸镇定甚至话语中还带有那么一丝嫌弃意思的房玄策,顿时觉得自己胸口被插了一剑,而且这剑式比在山溪旁的臣霖还要来得凌厉。
“说完了。”饶是如此隋便还是回道。
“吕奉仙怎么会跟在你身边。”房玄策话锋一转,问道。
既然你说完了那就该我了。
当初在葫芦口儿的那场围杀中房玄策亲眼看到吕奉仙是站在他对面的,而今日前者竟然与隋便一起出现在了军营之中,更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
先前隋便下坠时那个枯瘦老人的灵力匹练朝其轰砸落下,若不是吕奉仙的那两道青戟破空而来前者绝对不可能安然无恙地从凹坑里爬出来。
而且亲眼目睹了的房玄策很明显地记得,当时身影下坠的隋便没有半点言语,吕奉仙的那两戟就先后而至。
说实话当时这两人表现出来的默契让房玄策大为惊讶。
隋便闻言瞥了眼那间厢房,然后开口道:“这场秋狩围猎同我事先预料的不差,李济民想的是要将我置于死地,我肯定不能够坐以待毙啊。”
说到这隋便顿了顿,看了眼灶台前已经面无表情的房玄策,继续说道:“所以为了能够让自己走下昭陵山我便同他做了笔生意。”
自己口中的这个他指得自然就是吕奉仙。
“生意?”听到这房玄策抬头狐疑看向隋便,在上下打量一番后依旧不解地问道:“你身上有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隋便被他这道打量眼神看的有些发毛,于是摆手解释道:“我这是没有,但青云身上却有。”
以房玄策的玲珑心思几乎在眨眼间就明白了这句话,他嗤笑道:“你倒是真没有把青云先生当外人。”
房玄策知道吕奉仙此生所求是什么,而他也清楚在太安城中恐怕只有青云先生才能满足他所求,而他们刚好与青云先生认识。
“这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隋便笑吟吟地说道。
房玄策闻言没有再搭腔接话,很明显是没有再同他聊下去的兴趣。
隋便瞅了眼锅里已经“咕咚咕咚”冒泡的米粥,提醒道:“好了,再煮下去就糊锅底了。”
房玄策撂出一句“知道了”,然后就将小灶上的锅给端了下来,然后端着锅朝石桌那边走去。
至于身后还在烧着的灶,他不管有人自然会管。
等到隋便将小灶里的火熄灭后,他走到石桌前一屁股坐下,看了眼正在给自己舀粥的房玄策,神色平静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的身份,秦鸾也知道了。”
听到后半句那短短的六个字,房玄策舀粥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将已经盛好热粥的瓷碗递给隋便,淡淡说道:“先喝粥。”
天大地下肚子最大,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想别的。这是当初那个冻死在寒冬腊月里的那个老仆告诉自己的。
隋便闻言点点头,接过那只瓷碗,眼前这家伙依旧还是刀子嘴豆腐心。
等到两人将一锅热粥消灭干净后,房玄策将两只瓷碗放在锅里,平静地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了。”
若是秋狩围猎中李济民一心想将隋便置于死地,那势必在针对隋便的猎杀中不会伸出援手。
这样一来跟在李济民身边并且与隋便交好的秦鸾势必会按耐不住,说不定还会直接去找到李济民。
以秦鸾的性情脾气,说不定还会做出当场质问后者的荒唐事。
至于李济民,十有八九也会将隋便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如此一来自己不出兵伸出援手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他身为大隋的二皇子没有理由也不应该去救一个前朝的太子。
而且只怕在当时李济民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了。
接下来隋便又将秦鸾在山溪边把重伤昏迷的他安全带到一座山洞以及后者所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告诉了房玄策。
因为秦鸾不但认识自己,更也与房玄策相熟,而且隋便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鸾与房玄策的关系要比同自己的关系更加密切。
毕竟秦鸾在极大程度上将自己当做了恩人,一直觉得亏欠自己的是份重如泰山的救命之恩。
但对于房玄策,秦鸾则是将他视为真正意义上的兄弟。
当然这种事对于隋便来说谈不上羡慕,毕竟房玄策这人同自己比起来确实更好相处。
房玄策听完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悠悠开口道:“这样一来秦大哥确实就不欠你什么了。”
隋便点点头,不过紧接着又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道:“我也从来都没说过他有亏欠过我。”
房玄策看了眼虚掩的院门,轻声说道:“你可以不这么说,但却不能不允许他会这样想。”
隋便听到这番高深叵测的话后,撇了撇嘴,所以说同读书人说话才最绕口。
“所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房玄策看向隋便,目光如炬地问道。
如今秦大哥已经对李济民谎称隋便已经死了,不管李济民信不信这件事其实都算可以暂时搁置下了。
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如秦鸾所说地那样,隋便不能够再出现在太安城,不再出现在李济民的身前。
但他知道,以隋便的性子以及心思,没有人能够将自己的心意强加到他的身上。
果不其然,自己的话音刚落对面的隋便就已经开口道:“或许就不能同你一起等到秋狩大典结束再回太安城了,我得先行一步带吕奉仙进城去见青云。”
“然后呢?”房玄策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带吕奉仙见到青云后你又要何去何从。
看到房玄策眼眸中的复杂神色,隋便苦涩一笑,说道:“其实有些事情在很多时候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那还有谁?还有谁能够左右你这大隋太子的决定?!”房玄策闻言猛然站起身来,低喝道。
“很多。”隋便抬眸毫不避让地迎上房玄策那道盛怒的目光,轻声说道:“你,周修福,有间客栈里的老寅,还有蛰伏在太安城多年始终没有浮上水面来的前朝遗臣,他们都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听到这番话,房玄策微微一怔,旋即叹了口气,苦涩一笑,“你这个太子当得累不累啊。”
隋便抿了抿薄唇,缄默不语。
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房玄策,那就是其实在所有的这些事情背后皆是因为有一人在推波助澜。
那就是远在西洲天边的那位杨老先生。
在那座法坛之时,他就已经替自己做出了选择,当然隋便不会对此心生怨恨。
因为他知道这种结果对于那群苦心等待着的前朝遗老来说无疑是最让人宽慰的。
“算了,不再逼问你了。”房玄策看着隋便,无可奈何地说道。
听到这番话隋便顿时感觉如释重负,他朝房玄策看来,咧嘴一笑,道:“好家伙,整得跟刑讯逼供一样,吓得我这一身冷汗。”
“你不用在这跟我贫嘴。”房玄策端起那口小锅,说道:“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说完他便端着锅离开了石桌,只留下隋便一人在那静坐沉思。
...
李济民在司礼监掌印太监赵公公的引领下穿过昭陵行宫的前中两座大殿。
他看到两座大殿的尸体正在被人搬运离开,地面殿砖上的鲜血也被一众太监忙碌清洗着。
看起来一切都是副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的模样,也预示着那场跌宕起伏的叛军作乱真正落下了帷幕。
一念至此李济民眉头微微皱起,究竟是谁在自己之前解了昭陵山之危?李景凉如今又身在何处?
带着这些疑问,李济民跟在赵公公身后走进了后殿中。
后殿之上的尸体以及鲜血已经被清理干净,甚至是连砖缝中也见不到一丝的血迹。
若不是对血腥味极为敏感的李济民嗅到了殿中还残存着的一缕血腥气,他可能不会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血腥惨烈的屠杀。
李济民见到偌大的后殿中只有两人。
坐在龙椅上的父皇,以及站在台阶下的李雍和。
如今还有再多上个赵公公和自己。
“儿臣叩见父皇。”李济民见到李汤安然无恙后,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双膝跪地,叩首道。
在半日中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谋反逼宫的李汤神情明显不济,最让他悲愤不已的是那个逆子就这样死了。
“起来吧。”李汤微微摆手,示意道。
李济民站起身来,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李雍和,后者神色自若,有意思的是兄弟两人似乎极有默契,李雍和也正朝他这边望来。
“父皇,如今昭陵山之危已解,儿臣特意向您呈交虎符。”
说完李济民就将那枚虎符从怀中取出,然后捧着虎符的双手高过头顶,神情肃穆地说道。
李雍和见此微微一怔,原本他以为李济民会借此将虎符重新“据为己有”,亦或者会迟些再将虎符交给父皇,没想到今日就在大殿之上他会如此果断利索地将虎符再度交出。
李汤看着台阶下那张风尘仆仆的面庞,感慨颇多。
同样是身为自己的儿子,一个不辞辛苦驰援进忠,一个起兵谋反逼宫退位,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父皇。”双手捧着虎符的李济民再次出声提醒道。
被打断思绪的李汤回过神来,他对着候在台下的赵公公挥了挥手,示意他将虎符接过来。
“好了,朕有些累了,你们先下去吧。”李汤将虎符攥在手中,神色疲倦地说道。
“济民,一路奔波你也回去好好休息。”李汤站起身来,走下台阶现在李济民身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儿臣多谢父皇厚爱。”李济民闻言躬身说道。
目送着李汤在赵公公的搀扶下走出后殿,此时大殿中就只剩下了李雍和与李济民兄弟二人。
“李景凉人呢?”李济民转身看向好整以暇的李雍和,问道。
他很奇怪刚才父皇为何对李景凉一事只字不提。
不过看到父皇憔悴的神色,李济民还是将那个疑问强压了下去,他想自己能够在李雍和身上询问到答案。
“死了。”李雍和闻言淡淡一笑,道。
那处之泰然的神色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就是死了一个互不相识的路人般,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什么?!”李济民听到这两个字后眉头紧锁,凝声道。
原本他以为父皇已经将起兵作乱的李景凉关入大牢,但没想到后者竟然已经死了。
“他怎么死得?”李济民追问道。
“若我说是父皇下的命令你信不信?”李雍和缓缓走到李济民跟前,面带笑意地问道。
李济民抿了抿嘴角,父皇会如此狠心?
“骗你的。”见到李济民沉默不语,不想再逗弄他的李雍和打趣说道:“是我亲手将他杀了。”
“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李济民震惊问道。
“为什么?”李雍和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毫不避讳的笑道:“你问我为什么?起兵逼宫,屠杀朝臣,最后再加上一条欲害太子,这三条中的哪一条不足以治他的死罪?”
偌大的宫殿内依旧回荡着李雍和那肆意妄为的笑声,李济民死死盯着身前这个宛若妖魔般的李雍和,冷声说道:“李景凉起兵谋逆一事你事先知不知情?”
李济民原本以为他会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后者竟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我当然知道,甚至他能够在你赶来之前走进后殿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为什么?”李济民咬牙切齿地问道:“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因为他觊觎了他不该觊觎的东西,所以他必须要死。”李雍和神色冰冷地说道:“所以即便是我的亲弟弟都要死,更何况是你呢!”
说完这番话后,李雍和便径直走出了后殿。
独自站在大殿内的李济民抬头看向那张高高在上的金色龙椅,呢喃道:“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