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汤的那句“现在你还觉得你太子的这张椅子稳坐如山吗”如飞鸟归巢般盘旋回荡在李雍和的耳边。
后者猛然抬头,神情惶恐地看着坐在塌案上的父皇,欲言又止。
既然父皇同自己这般说,那就是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与李济民之间的仇隙,甚至更有可能猜到了葫芦口儿的事是自己一手所为。
看着面露难色的李雍和,李汤指了指塌案对面的那个位置,说道:“行了,如今这也没有外人,你可以同我交个底了。”
李雍和只是迟疑了片刻的功夫,便穆然起身,走到父皇对面后缓缓坐下身来。
“是为了什么在葫芦口儿大动干戈甚至最后不惜连杀数十人?”
李汤的目光依旧落在灯烛之上,李雍和甚至可以在他眼眸之中看到跃动的火苗。
“为了斩杀隋便。”李雍和如实说道。
他知道如今再在父皇面前隐瞒已经没有了半点意义,还不如对他和盘托出。
李汤微微点头,问道:“是那个董和力荐的云骑尉?”
这次换做是李雍和连连点头了。
李汤将一碟精致的糕点推到他面前,说道:“我记得当时在红袖招中裴子添就是因为打杀了他才获罪入狱。”
紧接着他目光深邃地说道:“怎么?他又活过来了?”
“可能就从来没有死过。”李雍和目光如炬地说道。
虽然当初自己也对他身死的消息有所怀疑,而且后来派人打探发现那个叫做房玄策的书生已经将他的尸体搬运走了,这在当时更加加重了他的怀疑。
但因为后来自己要搭救大狱中裴子添的缘故,所以就将“微不足道”的他抛之脑后,然后不久后自己便得知了裴子添死在大狱中的消息。
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他觉得那个隋便肯定与裴子添的死有关系。
“那裴子添岂不是白死了。”李汤面无表情地说道。
李雍和抿了抿薄唇,白死的何止是裴子添一人。
只是有关天霜山的事他还有犹豫要不要同父皇提起。
见到李雍和没有开口的打算,李汤继续问道:“是那个隋便已经同你二弟接触过了?”
自己太清楚这个儿子的性格了,若非如此他肯定不会这般着急动手。
李雍和闻言点点头,说道:“今日之前并不知道,但今日李...二弟确实派人将他们接到了府中。”
“所以你便忍不住在葫芦口儿动手了。”李汤神色晦暗地开口替他说道。
李雍和神色复杂的点点头,原来这些自己以为隐瞒很好的辛秘父皇全都了如指掌。
“成功了?”李汤随手翻开一份奏章,看似随意地问道。
李雍和听到这句问话后微微摇头。
李汤看到他这副略显沮丧的模样,翻了一下折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你豢养了一批死士,还取名为雍和卫,怎么?连他们都没有搞定区区一个云骑尉?”
李雍和终于出声道:“若不是二弟的天策卫及时赶到,隋便已经死了。”
“那就是还没有死了。”李汤猛然抬头,将手中的奏章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勃然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刺杀朕亲自任命的云骑尉!”
“啪!”
那本虽然不厚但质地却很是结实的折子不偏不倚真正砸在了李雍和的脸上,瞬间他的脸颊就通红一片。
李雍和从塌案上站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臣知罪。”
李汤见此嘴角噙起一抹冷笑,问道:“知道朕为何生气吗?”
“父皇是怪罪儿臣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却始终没有让隋便消失。”李雍和闻言直起身来,沉声说道。
“还不算太蠢。”李汤点点头,说道:“坐下。”
说实话在李汤的心中区区一个云骑尉根本就没办法同自己的长子想比,甚至自己都不会为了那个隋便甩李雍和一本奏折。
让自己气愤不已的是高高在上手段通天的东宫之主竟然没办法应付一个正七品云骑尉。
既然如此那他要这个太子有何用?!
又重新坐回塌案上的李雍和顾不得脸上的胀痛,说道:“父皇,明日在早朝之上刑部那边肯定会提及今日葫芦口儿一案。”
李汤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如今的刑部与李济民走的极近。
如今只是还没有逾越自己的那条底线罢了,不然刑部的头把椅子肯定已经换人了。
“济民不同意你坐皇位是肯定的。”李汤抚摸着面前的奏章,感慨道:“当初大梁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虎牢关,赤壁城,哪次不是他身先士卒,若非如此朕也不会封他个功无可封的天策上将。”
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李雍和身上,说道:“但自古便是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不然这太子的位置真轮不到你来坐。”
听到父皇这般说,李雍和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攥,甚至指甲已经嵌入掌心而不自知。
“知道你不服气,肯定也不是只有朕一人同你提过此事。”李汤悠悠说道:“但他的战功是板上钉钉,在军中的威望更做不得假,所以你想要坐上这张龙椅,很难。”
说到底他还是偏向自己这个长子的,不然今夜留下与他谈话的就是李济民而非李雍和了,甚至从一开始那个太子的头衔就该落在李济民头上。
“儿臣明白父皇的一片苦心。”李雍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说道。
李汤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那张椅子我肯定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听到这番已经是盖棺定论的言语,李雍和抬起头来,面露诧异之色,最后甚至又跪在了低声,诚惶诚恐道:“父皇切不可这般说,大梁肯定会在您的手上经千秋万代而不衰。”
“行了,这种漂亮话你当着那群大臣的面说说也就罢了,真在我耳边说什么千秋万岁我自己都受不了。”李汤连连摆手道。
世间哪个凡夫俗子能够摆脱生死轮回呢?没有人,即便是已经建下丰功伟绩的自己也不例外。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压不住济民。”李汤话锋一转,面露担忧之色,说道:“我在时还好说,毕竟他还不敢行大逆不道之事,但若真有一天你登基大宝,而我又大权旁落,你觉得济民会怎么做?他会答应吗?”
真若到了那时,有谁能保证拥兵自重的秦王殿下不会行谋逆之事?
李雍和听出了话外之意,此时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塌案上的父皇,如实说道:“儿臣知道父皇心中忧虑,其实您不用为儿臣劳心费神,因为儿臣自然有办法压制住二弟。”
李汤轻咦一声,狐疑看向李雍和。
旋即李雍和对这李汤叩首纳拜,神色平静地说道:“儿臣有罪,未经父皇允许便私通天霜山!”
听到天霜山这个名字,李汤猛然转头看向自己这个长子,现在他才明白先前他说那句话的底气究竟来源于何处。
竟然是那座天霜山。
“你是何时同天霜山有所联系的?”李汤神色凝重地说道。
其实当年以梁国的国力绝不可能会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将疆域辽阔的大隋吞并,继而让穹陵州重新换主人。
但当时大梁之所以那场国战中旗开得胜让大隋军伍节节败退最后甚至以破竹之势攻下那座帝凰城,这其中几乎随处可见那座天霜山的影子。
时隔多年李汤始终记得自己刚刚登基成为梁国的君王时,那夜一位踏空而来的炼气士直接无视宫中守卫森严的禁军,径直来到自己的寝宫,就站在自己的床头前。
随后他问了自己一个莫名其妙地问题,“想不想将大隋取而代之?”
那时一心想着大展宏图不愿偏居一隅的他没有半点犹豫,生怕机会像流沙般在自己指间流走一样果断点头应了下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自己的床头上便出现了医民治官建军养国共七十八疏文。
在那以后他便开始了励精图治的道路。
当初以为是苦心人天不负,亦或者是有志者事竟成,只是短短十年的光景梁国便不再是曾经的梁国。
最后的结果则是他与大隋开启国战,最终问鼎天下。
如今想来那夜擅闯寝宫之人就是来自天霜山。
而且其实那句话他可以有很多选择,可以是当年的齐王,也可以是周王,甚至可以是楚王,但最后偏偏却是自己。
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李汤虽然已经君临天下,但仍然有种身为棋子任人摆布的感觉。
明明在大梁建国后天霜山的人便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但为何如今李雍和又与他们有了牵扯?
李雍和闻言沉声说道:“父皇,是儿臣在三年前主动联系上天霜山的。”
李汤听到三年这个字眼后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苦涩笑意,三年,这三年间自己竟然没有半点觉察。
“所以天霜山会帮助你对付济民?”李汤凝声问道。
李雍和点点头,应道:“他们已经答应我会扶持我...”
本来他想要说天霜山会扶持他登上帝位,但一想到父皇就在跟前,所真句话真说出口,那将父皇置于何处,那跟犯上作乱又有何区别?
李汤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只见他微微摇头,说道:“但这本该是我们的自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