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女儿的话,司马兴男只是笑笑,嗔怪地瞪了一眼,“要去凑热闹也行,可不许给王大人添乱。”
“娘,您就放心吧,我就是去学习一下。”桓舒笑着回答, 便冲着一边的王凝之挑挑眉,“王大人,请吧?”
王凝之无奈,只好告罪一声,司马兴男也不以为意,只是说道, “你们年轻人,争强好胜本是好事,不过你也别太为难他们就是了。”
“这是自然。”王凝之答应一声,便随着兄妹两人一同出了厢房。
到了大厅一侧,已经有好几个年轻人入座,而坐在桌边的,正是周赴,瞧见几人,便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各位,你们要见王大人,我可是给请来了。”
“多些周兄。”几人应和一声,各自打量起来。
“这位是王凝之,王大人,这两位是我家的亲戚,这次也到建安来玩的。”
周赴很自然地介绍着,桓氏兄妹也没有反驳,王凝之眯了眯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意拱拱手, 坐了下来。
“这几位分别是江州,南康,翻阳等地的学子,这位是许氏,许元位公子,这是赵家,赵正阳公子,还有魏延山,马万平。”
“几位,找我有什么事儿?”王凝之率先开口,颇有些先声夺人的意思。
“王大人,我等慕名而来,只希望您能不吝赐教,上次在江州,与王涣之论学,让我等见识匪浅,又听说您如今才名远播,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还请您万勿见怪。”
王凝之点了点头, 说道:“好, 既然你们诚心求教, 又不辞劳苦而来,我若是不答应,倒显得小气了些,只不过你们也知道,我好不容易被陛下恩准,有个休沐之期,时间确实不充裕,这样吧,我给你们出一题,你们就按照我的题目,各自作篇文章出来,一个时辰,我来给你们指点一下有什么不足。”
几个人对视着,眼里闪过茫然,不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已,便各自唤来下人,准备笔墨了。
王凝之懒洋洋地坐在桌边,时不时跟桓济聊上几句,倒也很是轻松,只不过桓舒就明显有些不满了,凑了过来,阴阳怪气地开口:“哟,我本来以为,今儿能瞧见王大人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是如何有才学的,结果就只是看别人用功啊,果然是有官位在身,就不与民相同了。”
王凝之瞥了一眼,抬起一根手指来,阻止了正要说话的桓济,笑容灿烂地看着桓舒,说道:“小妹妹,你这话说的,就太有道理了!”
“以前的我吧,虽然自己想做官,可是没路子,我爹觉得我做官不行,就不肯帮我,所以我呢,就只能靠自己,要怎么靠自己呢?”
“当然是要靠文采了!所以啊,我只要逮到一个机会,就会不遗余力,出风头,抢光彩,这不就很快,出了名?”
“然后就被太后召入京,做了官,虽然是个虚职吧,但毕竟也是官位啊,那当然就与民不同了,你想想,以前我见了你爹,行礼行的是晚辈礼,但现在大家同样在朝为官,我就只需要行个下级礼便是了。这就是不同啊!”
“就像他们几个,前来找我讨论学问,若是我三弟王涣之在,则必然是要大家一同探讨,或者一同做文章,或者作诗作词的,这样才是正理。”
“可是找我就不一样了啊,虽然大家年纪差不多,可是身份差太多,所以要不要论学,如何论学,全都是我说了算,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做官啊。”
说到这里,王凝之往她的方向凑了凑,声音很低,“对了,给你说个秘密,别人都不知道的那种。”
桓舒眼前一亮,已经忘了刚才王凝之的话有多么讨打,也凑近了一些。
“我啊,其实那些出名的文章诗赋,都是早就预备好了,然后打通关系,就等着出名呢!”
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现在更大了,桓舒先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瞪着王凝之,可是对方的话还没完,又补上一句:“可惜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谁会信你?”
于是,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又充斥着愤怒。
……
落日的余辉,洒落在街头。
王凝之两口子,在慢慢地走着,很难得,一向多话的王凝之这时候挺沉默,而一向对丈夫异常都十分警惕的谢道韫,也在沉默着。
足足走了一条长街,已经路过了居住的小店,却无人提醒。
徐有福就跟在两人身后,给王家的护卫仆役们打手势,让他们都不要过来,而绿枝站在门口瞧了一眼,也就回去准备晚饭了。
作为日日都为了管家大权而争斗不休的两人,大概唯一的默契就在于对主子的判断上面了。
于是,两位主子在前头走着,徐有福跟几个护卫在后边跟着,其他人则先回到小店去做事,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王凝之终于停下了脚步,和身边的妻子对视一眼,露出个苦笑:“我们怕是被耍了。”
谢道韫同样无奈,“我感觉也是。”
虽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徐有福是理解不了的,也只能默默跟着他们,瞧着两位主子回到了小店,就急忙去后头找绿枝,饭菜茶水应该是准备好了吧。
而王凝之一双胳膊撑在桌面上,很不爽地说道:“越想越不对劲儿,真是没想到啊,大长公主城府这么深。”
“恐怕,今儿咱们俩,都给人家做了陪衬,大长公主该见到的人,该谈好的事情,已经都办好了。”谢道韫淡淡开口,“你是怎么发现的?”
王凝之叹了口气,“当时,说要我去跟那几个小子论学,我就觉得有点儿古怪,这莫名其妙的,跟三弟有纠葛的人,怎么会找到我呢?他们难道就不清楚,跟我可不能像学子们一样平起平坐吗?而且,怎么偏偏就是今儿呢?”
“还有,我故意试探,说要他们来写文章,我只做评论,这些家伙明显不忿,却没说什么,而是按照我说的去做了。看他们那样子,就不像是自愿前来,而是受人指派,况且,”王凝之笑了笑,“我也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面子,可以在这儿指点江州学子,就算我如今有些名气,有个官职,江州这边的人,谁还真的在意我一个虚职?要是只为了让我来指点几句,何必大老远跑过来?”
谢道韫点点头,“正是如此,那你就没想着试探一下?”
“他们能懂什么,就连我身边坐着的桓济兄妹都认不得,不然哪儿会那么轻松,想必是周赴那小子请来帮忙的。”王凝之皱了皱眉,“桓济滑不溜手,我虽然想从桓舒那儿问点话出来,可桓济始终盯着,也是不成。”
谢道韫‘嗯’了一声,说道:“我今日随着桓庐去别处的时候,倒是没有发现她的心思,陪着她看了许多字画,最后才反应过来。”
“瞧字画都能瞧出来?”王凝之愣了一下。
谢道韫冷笑,“这小丫头是故意的,所有的字画,全都是出自不同人之手,甚至连年代上,都上至汉初,下至元帝,各种风格,各家手法,我哪儿能都认得出来?可是她居然还准备了各家典籍,与我一起查阅,这未免准备得过于充分了吧?”
王凝之点点头,“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你回到那厢房啊。看来我就算是当时想回去,也会被用各种理由拦下。”
“真是没想到,我们俩居然给别人当了靶子,这下大长公主到建安,谁都猜不到她是要做什么了,反正有咱们在,人人都会觉得,要是桓温有阴谋,还会当着琅琊王氏的面吗?”
谢道韫叹了口气,“我若是大长公主,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尽快离开,只要她走了,人人都会说,肯定是计划因为我们而搁置,却不知道,她已经完成了。”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谢道韫皱了皱眉,“她既然要支开我们,那想必是要见别人的,否则只是和周大人说话,大可以在我们来之前,而且,这里是周大人的地盘,她私下里见谁,还能被人察觉到不成?”
刚说完,谢道韫就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瞧着丈夫,“不会是因为你跟桓舒胡言乱语吧?”
王凝之也笑了笑,“大概是的,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大长公主怕是也担心,咱们是真的有备而来,那样的话,必然会在她住处旁边,安排一些探子之类的,所以才会借着接风宴,来面见客人。”
“能让周大人这么听话,让大长公主这么费心,恐怕来的人,还真是如我们所想呢。”
“嗯,江州刺史纪修远啊,”王凝之闭上眼,苦思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印象之中,实在不记得他和桓温有什么相关的。我直接记得他是先帝时候,派到江州来做刺史的,在那之前,应该是一直在京中任职才对。”
“只能让父亲去解决了,咱们如今是有力难施啊,”谢道韫说道,“昨儿我已经把信送回去了,应该很快就能到家里。”
说话间,饭菜已经端了上来,只是今儿两口子都没什么兴致,王凝之夹起几片菜丢在嘴里头嚼了嚼,一口茶水送下去,就放下了筷子,一脸的不高兴。
谢道韫瞧了瞧丈夫,微微一笑,也放下了筷子,“怎么,觉得今儿被人利用了,很不爽?”
“是啊,”王凝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说道,“还是大意了,居然给别人做了棋子,看来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缺了些警惕之心。”
谢道韫轻轻点头,出言安慰,“倒也不能全怪你,大长公主这一出釜底抽薪,确实出人意料,明明我们出现在这里,对她来说是个麻烦,她却转手就把我们当做棋子来用,又完成了自己的事儿,又利用我们来打消大家的疑虑,从明日开始,就算是太后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也只会当做是我们俩坏了大长公主的事儿而已。”
“这些大人物啊,多少年了都是尔虞我诈过来的,心思之深,远过我们的想象,和平日里那些蠢货不同。”
王凝之叹了口气,“我也明白,其实就算咱们能预料到,也没什么法子,难不成还要违抗人家的命令不成?不过是被人引走,和被支开的区别罢了,可我总是有点儿不甘心。”
“既然夫君不甘心,那我们就不妨耍个小花招,给你出口气?”谢道韫眨了眨眼。
“夫人有何妙计?”王凝之眼前一亮。
谢道韫笑了笑,“大长公主把我们当做棋子,那我们就做个棋子好了,不过咱们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能等棋手推着走了,要积极一些,你觉得呢?”
王凝之眼珠子转了转,也笑了起来。
……
清晨,建安的城门外,桓舒就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百无聊赖得很,本来还想着用什么方法,整一整那个令人讨厌的王凝之,谁知道母亲要离开得这么快,让她很不甘心。
可是也没办法,一来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好法子去给那王凝之添堵,二来这件事情也不敢让母亲知道。
只能等着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跟那小子较量一番了。
不过那傻小子,整天自以为是,怕是到现在都不晓得,已经被母亲摆了一道吧?
“庐儿,记住,我们是一家人,该对外的时候,就要一致对外,否则,你父亲辛辛苦苦积攒下的这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车厢里,母亲的话,让桓舒脸上一紧,这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再去听着,车厢里,母亲和小妹时不时聊几句,看看前头骑着马的二哥,桓舒撇撇嘴,母亲虽然不太管兄弟们之间的事儿,但总是如此敏锐啊。
马车停了下来。
桓舒疑惑地向前看去,却见到二哥已经下了马,走上前,而站在那道路前头的,可不就是那个让自己非常讨厌的家伙吗?
“王兄,你们这是?”桓济虽有些疑惑,但既然见到了,总要下来聊上几句。
“桓兄啊,我们打算去晋安那边游玩了,你也知道的,我们来这儿,本就是打算去看海,”王凝之笑着说道,又瞧了瞧他背后的车队,“你们这是要走了?”
“是,母亲说朋友已经见到了,就早些回荆州的好。”
“快快快,给大长公主让开路,”王凝之回头吆喝一声,指挥着王家避让,十分贴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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