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峻离开武都郡后,刘沈便派出了多路的斥候进入各个山道,就是为了能提前探明汉国军的动向,做好有敌来袭的准备。
在此期间,刘沈也派人潜入五丈原,希望能在葫芦谷中寻到老友贾疋的尸身,然而却是一无所获,葫芦谷中七千雍州军的尸体早被大火烧成了灰烬,能找到的也仅仅是一堆堆的骸骨。
无奈之下,刘沈只好命人找到贾疋的家人,带着他们经由长安城南的子午道进入汉中郡,以此告慰老友的在天之灵。
不过,在这一系列的探查过程中,在外的斥候传回了一个情报,说五丈原的汉国军正在探寻绥阳小谷进入蜀地的通道。
刘沈在得到军报后起了警觉,即刻领兵向故道县聚集,同时命人告知了抵达刘坝县的郭诵。
“叔父,咱们为何要守在磻溪谷中呀?为何不直接杀过去呢?”山林中,郭诵向北望去,口中迟疑地问道。
几个时辰前,探马带回了汉国军进入绥阳小谷的消息,而且已经抵达磻溪谷北的白雀沟,距离磻溪谷不到五里。
刘沈抬手向两侧指了指,说道:“郭将军,这里是绥阳谷道的分叉路,由此向南行有一条可直达太白县的小道,向东南可走褒斜道,而向西南则可绕故道县走陈仓道,都可以直接进入汉中。”
刘沈在雍州任职多年,除了熟读兵论外,还喜欢与武人们探讨行军布阵,曾经有人谈及过这条绥阳谷道,刘沈也曾亲自走过这条路。
郭诵不知晓此地的地形,听刘沈如此说,方才明白了过来,钦佩地点了点头。
刘沈笑道:“咱们要是直接杀过去,我怕惊到了汉国军,一旦他们退出绥阳谷道,咱们也不可能冲到五丈原,那就白白浪费了一次剿杀的机会。”
虽然郭诵的官职高于刘沈,但在运筹帷幄与排兵布阵上,他与刘沈相比还是逊色了不少。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倒不是说拉帮结派,但在领兵为将上的亲疏远近还是要有的。
人心善变,李峻不想让掌握命运的兵权成为善变人心的牺牲品,那样做是愚蠢的,也是最致命的。因此,武威军中掌控实权的都是长期跟随李峻的人,也便是李峻口中的家人。
刘沈不算是外人,他的一双儿女得到了李峻的照顾,自己的命也是李峻的部下所救,他一直都对李峻有着感激之情。
然而,这还不够,毕竟李峻与他真正交往的时间还不长,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时间的验证。不过,除了时间的验证,还有一种情况可以拉近这层关系,那就是亲情。
郭诵与刘凝之已经确定了关系,只是因为当前的战事未了,两人无法行婚嫁之事。
所以,郭诵对刘沈的称呼早就改了口,而刘沈也即将成为家人圈子中的一员,这也是李峻敢于将索横的雍州军全部交给刘沈的最主要原因。
绥阳谷道的路确实难行,沟深林密,荆棘丛生,蜿蜒向南,与当年诸葛武侯信中所提到的“山崖绝重,溪水纵横”极为符合。
谷道中多达七八条溪流交错,更有数条大小不一的沟壑遍布于内,这让每一个行走其中的人都将面临不可预知的险况。
彭天护在接到刘曜的军令后,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犹豫。
他从未走过绥阳谷道,根本不清楚沿途的路况,也不清楚这条路中是否有梁州军的设防。即便能够顺利地通过,可如此地孤军深入,一旦被困必将会陷入绝境,这些都是彭天护有所犹豫的原因。
然而,军令不可违,自己也只是依附于汉国中山王刘曜的卢水胡,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故此,彭天护率领六千卢水胡军进入绥阳小谷后,一直都保持着缓慢地行军速度,处处小心,时刻提防。
途径白雀沟时,彭天护命令兵马暂停前行,休息半个时辰,等待派出去的探马传回最新的路线状况。
不过,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返回的探马,彭天护在恼怒之下只能再次派人出去打探,同时也命令大军继续前行。
磻溪谷处已属浅山之地,两侧的山体没有了之前的悬崖陡壁,山路也稍显宽阔起来,只有一条不深的磻溪沿着左侧的山脚曲折地向南。
由此向前,再行军不过三里便会进入成道县的境内,彭天护决定在磻溪谷中停留一夜,稍作休整后,明日一鼓作气冲出谷道,杀入成道县。
此刻,虽未到日暮时分,但因为山谷的树高林密,再加上两侧山体的遮阳,使得磻溪谷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已经有些分辨不明远处的事物。
挖灶,生火,煮饭,这些都是行军途中必不可少的事情,卢水胡军虽然不是训练有数的正规兵马,但野外就食的法子并不难,他们也能做得熟练。
其实,秦雍之地一直都缺粮,即便是刘曜的汉国军也并非是军粮充足。所以,卢水胡军没有太多的可用之食,无非只是几人分吃着一张硬饼,借着溪水熬点野菜羹填饱肚子而已。
眼下,时节已近季冬,年节也即将临近,可山谷中的人没有谁会去想着那个节日,毕竟是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哪里还有人想要去庆贺岁首之喜呢?
凛冽的寒风中,卢水胡的军卒们将分到的硬饼泡在野菜羹中,小心翼翼地吃着,细细地咀嚼着,不敢浪费一星点的汤水。
“大娃,你咋个不吃饼呀?”乱石旁,一名老卒看见身侧的少年军卒只是喝着稀汤水,轻声地问了一句。
名唤大娃的军卒咧嘴笑道:“这饼可放多日,俺想留着,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老卒望着少年,苦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硬饼递给少年,说道:“我这也给你吧,若能活着回去,你家的几个娃也能都吃上一口。”
不饿死,能让家人吃上一口硬饼,这就是大多数卢水胡人拿起刀枪的原因。
他们与贾疋的雍州军无仇,刘曜的汉国军也对他们无恩,梁州军更与他们毫无瓜葛,他们真的只是为了能得到一张硬饼,能将硬饼带回家。
下一瞬,分辨不清的弩箭在昏暗的山谷中射出,箭矢破空的声音更是被呼啸的山风所掩盖,让所有的卢水胡军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自然也就没无法及时做出躲避的动作。
老卒的那块硬饼落在了地上,人也倒了在乱石上,三支箭矢穿透了他的身体,一支正插在咽喉处。
少年也倒在了老卒的身侧,但他还活着,只是有一支箭矢射进了他的肩窝处,让他疼痛难忍地趴在地上,不敢再乱动半分。
磻溪谷内,武威军与雍州军封堵住了三面可出逃的路,在三轮箭矢的攻击后,他们挥刀冲出了密林,杀向了仓促应战的卢水胡军。
雍州刺史贾疋与七千雍州军死在了五丈原处的葫芦谷,真正的罪魁祸首便是彭天护以及眼下的这也卢水胡军。因此,拼杀最凶残的是索横,是那些想要为兄弟报仇的雍州军卒。
此刻,他们把心中所有的仇恨地发泄了出来,每一刀都砍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每一枪也都捅进了对方的身体中。
索横手中的长刀毫无招法地砸向彭天护,他也不在乎什么招式,只想要彭天护的人头,只要能将彭天护的脑袋砍下来,即便自己死了也值得。
对于突然出现的袭击,彭天护虽有所准备,却也是准备不足。
大量的刀枪袭来,无论他想要建起怎样的防守都无济于事,而所有可退的路也被封堵,要想走出了这绥阳谷道也只能靠拼命,凭借手中的长枪来杀出一条血路。
不过,在杀出一条血路之前,裴天护需要摆脱掉身前的索横,而近似疯魔的索横却让他寸步难移,完全陷入到殊死的抵抗中。
终于,彭天护手中的长枪刺进了索横的小腹,而索横的刀身也正砸在了彭天护的脸颊上,使得裴天护瞬间失去了知觉,长枪脱手,人也摔倒在了一旁。
索横神情狰狞地望着昏迷的彭天护,猛地将刺在小腹中的枪头拔出,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大吼地挥起了早已崩刃的长刀,用尽全力地劈了下去。
深夜,篝火遍布了磻溪谷,无数的火星飞舞,刹那间化为灰烬,隐没于夜空之中。寒风呼啸,如同鬼嚎般的声响回荡在整条绥阳谷道中,让血腥未尽的磻溪谷显得尤为地森冷可怖。
彭天护死了,他的人头也被索横紧握在手中,而那些卢水胡人却没有被赶尽杀绝,是郭诵制止了雍州军卒的杀戮。
真的要将这些胡人都杀死吗?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杀与不杀只是一念之间的决定,并不难。
然而,当郭诵看到一名少年模样的卢水胡人痛苦地躺在乱石旁,浑身颤栗却依旧紧握着一块染血的硬饼时,他还是叫停了杀戮,叫停了无休止地仇杀。
所有的仇恨都起源于利益的得失。
那么,这些寻常的卢水胡人参与这场战事,是因为失去了什么吗?还是想要从中获得什么呢?
其实,一无所有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失去,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所谓的获得,也仅是用命来为家人挣到一口勉强果腹的干粮,这样的一群人有杀死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