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约罗汝才前来商议的是如何应对傅宗龙和杨文岳的官军,为了对官军造成突袭的效果,李自成想要将人马提前在明日就拔营,赶在八月底开到西平和遂平之间,等候战机。
为此,他们决定从闯营抽调五万人马,再从曹营抽调三万,组成一支八万人马的作战大军,若再加上运送粮秣民壮怕是超过十万之数。
八月末,这支八万多人马的大军在遂平汇合一处,李自成的大元帅行辕设在玉山寨中,而罗汝才的大将军行辕则是在与玉山相离不远的一座小寨中。
八月三十日的夜间,罗汝才被一个亲将从睡梦唤醒,初时他还以为官军那边出了变故,可仔细一问才知,原来是八大王张献忠来了!
罗汝才颇觉意外,他正在四处探听张献忠下落而不得,没想到他竟会突然来到自己军中,着实吃了一惊,顿时睡意全无。
赶快起身问道:“敬帅现在何处?”
亲将回道:“就在前院的客房中歇息。”
罗汝才接着就问:“他带来多少人马?”
“他带了千余人马,都驻咱们寨子外不知何处。进寨子的只有二十亲兵,还有徐以显和张定国随他同来。”亲将回着话。
罗汝才将身边的娇美的爱妾向旁一推,霍地腾身坐起,边穿衣服边下床来。
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张献忠平安无事,虽说现下只剩千余人马,但只要这些精锐还在,随时可以再次壮大起来。
不过,他同时为张献忠的安危感到了一丝的担忧!
罗汝才深知李自成闯营的将领们对张献忠有很深的成见,特别是去年四月,李自成去谷城亲见张献忠时,差一点就把性命留在了那里,这件事大家心中都还记忆犹新。
但张献忠已然投到他的寨子,罗汝才又怎能避而不见?
此刻,他更想着张献忠来自己寨子这事,怕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还是要告诉闯王李自成,免得因此而招他猜疑。
不过,罗汝才对此倒也不是很担忧,虽然他也知晓闯王营里各将对张献忠颇为痛恨,但也并未达到一定要将之除去的程度。
更何况还有他罗汝才在中间斡旋,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全力保张献忠平安离开,并设法帮他东山再起,重新成为一方巨贼。
他边结结着衣服上的扣子,一边迈步往外走去,罗汝才的一只脚才踏进客房门,便即时收起脸上的担忧之色,换作满面惊喜之情对张献忠说道:“啊呀,我的敬轩,我的好兄弟,你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哈哈哈……”
张献忠此番是落败来投,他有求于罗汝才,自然没了从前的那般架子,看到罗汝才进门便猛地从从椅子上起身,迎上去拱手大笑道:“你做梦也想到咱老张会此时来到这里吧?
这就叫山不转路转,好朋友自然是有散有聚!
要不是你同自成来到了这儿,我老张兵败后落在确山,相距不足两百里,咱弟兄俩怕是还真没机缘会面哩。
曹哥,自从与咱老张分手后,你干得可好嘞?”
罗汝才此时注意到他的右腿还有一点瘸,想来传言中说他腿上中了箭伤,怕是不假。
不由十分关切地问道:“敬轩,听说你中了箭伤,可是还没有好利索?”
“小事,都是些小事,咱老子能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他娘的是小事,咱这腿啊,再过几天就能利索啦。”
张献忠丝毫不以为意,他拉着罗汝才走回座位上,坐好后又继续热情地接着说道:“我这一遭来见你,可是有大事要与你商量,同时我也很想跟自成见上一面。
只要俺西营的老本儿还在,就还会把这天给他戳塌喽,吃几次败仗算个屁事!”
罗汝才大笑,说:“好,真不愧是西营八大王的英雄本色!”
他转而又向站立在张献忠背后的徐以显,拱手说道:“失迎……真是失迎!彰甫,我看见你这位智多星也平安无事,咱这心眼子里可是真的高兴!
你可是一点彩儿也没挂嘛?”
徐以显笑着回他道:“托了曹帅的福,在战场上与贼官军冲杀数日,幸未挂彩。我也在自觉奇怪,看来是老天要留我徐以显继续为敬帅效犬马之劳啊。”
“有意思……哈哈哈……真是有意思……有福人,神灵自会保佑。”
罗汝才转过头又看向张定国,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宁宇,你也没有挂彩儿吧?我倒是常常挂念着你嘞!”
张定国面带笑容地回道:“多谢伯父还挂心侄儿!小侄只是左臂上挂了一点彩,是刀伤,早已无碍啦。”
张献忠这时也说道:“这孩子可真是个好样的,危急时最为得力。在信阳西南,我给左良玉这狗官率领的四万官兵围了起来。
有些还是你房、均九营里的老朋友嘞,在夔东投了官军就全黑了心,被左良玉这老小子指挥着围攻咱老子,这些龟儿子们打起仗来真像他娘的一群疯狗,可比官军凶猛不止十倍。
这一天,我箭创溃烂疼得躺在床上不得动弹,又加过分劳累浑身发烧,连坐在阵前指挥也不能做到,便叫可旺代我指挥全营同左良玉死战,把定国这孩儿留在了身边。
官军人数比咱多着何止几倍,又有那些该死的降将为他卖命,咱的人马一瞬间就被截成了几段,那可真是一场混战。
这时大约有两千官军,向我驻在的村子冲来势头十分的凶猛,定国担心我的安危劝我上马速走。
可咱想着官军的攻势正盛,咱的军心已经有些动摇了,当时跟在咱身边只四百人马,一旦离开村子必被官军冲溃,何况我纵然被左右扶着上了马,也不能策骑疾驰,如何能走脱得掉?
我当时便对定国说:‘你是老子的儿子,是在老子身边长大的,知道咱老子的脾气。老子决不逃。你就瞧着办,要是怕死就去投官军,要不怕死,就去将龟儿子们给老子赶远一点,别打扰咱老子睡觉!’
我说完这话就翻身脸朝里闭起眼睛,故意扯起鼾声如雷,不再理会他。
定国这小子也真给咱争气,他二话没说走出去飞身上马,留下一百骑兵守着咱,自己带三百骑兵就冲了出去。”
张献忠越说越是来劲,他指着身后的张定国继续道:“这小子很不错,还真是没有丢我张敬轩的人!
他一驰出村子就箭无虚发,迎面奔来的官军纷纷中箭倒下,他还射死了一员军校,乱了官军的阵势,定国趁机抄起宝剑,大喝一声就冲入官军阵中。
他手下的三百骑兵也个个勇气百倍,像一群猛虎似的跟随定国猛冲过去,定国左臂上混战时中了一刀,好在不重,他来不及包扎,就策骑冲上,一剑将带头的军校劈下马,又夺得大旗,官军登时便溃了,个个争路逃命。
定国回来时天已黄昏,我从床上坐起来对他说:‘咱们走吧,我断定龟儿子们不敢再追来啦。’
我又派人到两军阵前给可旺他们传令,连夜往确山这边退兵。”
张献忠一口气讲了这许多话,似乎有些累了,他顿一下才接着道:“曹哥,这一仗打的可是真凶。定国虽杀败了那两千官兵,可他身边的三百骑兵也是折损大半!”
罗汝才接言道:“幸而那时你不曾离开村子,若是出村逃去,可就全都完啦。”
张献忠略显得意地说道:“走什么走?我就晓得定国这孩子能杀退官军!打仗嘛,不担点风险叫什么打仗?
不管做啥子事,咱都得有一股子顶劲。咱们在川东的时候,要是没有一股子顶劲,也不会打败杨嗣昌这条老狗,破襄阳,逼得他龟儿子在沙市自尽。
打仗,往往是谁能多顶一会儿,谁他娘的就能打胜,连天塌下来也敢顶,这才是英雄好汉嘛。”
罗汝才这时却问他道:“茂堂他们现在哪里?”
张献忠答说:“他们都留驻在寨外,我只带徐军师和定国进寨。可惜,我的得力爱将有几人战死啦,最叫我伤心的是马元利也死啦。”
罗汝才顿脚说道:“嗨!可惜!太可惜啦!”
他又望着张定国说道:“宁宇啊,我在两年前就看出你是一员虎将,从川东射杀老贼张令到现在,证明了我的眼力也不差嘛!”
张定国忙接言说道:“小侄这是初生之犊,只有一点傻胆,以后还得多听仁伯教导,跟着仁伯多学点智谋才行。”
罗汝才闻言十分赞赏地点了点头,又说道:“你立大功不骄傲,好,好!你想学我这个假曹操?这不难。
你识字,这事就好办,你找一部,细心读上一读,不但要学学曹操的谋略,也学学诸葛孔明。
你小子要学,就学个真曹操,学我这半吊子的假曹操中ge个啥子用?”
罗汝才说完不由就“哈哈……”地大声笑了起来。
张定国趁着他高兴的时候,也笑着问他道:“仁伯,小侄心中藏了一句话,敢问么?”
罗汝才略觉惊讶地问道:“什么话?你只管问,怕啥么?”
张定国这才接着问道:“我看过,也看过三国戏,听过说三国故事,都骂曹操是个大奸臣。仁伯却偏拿曹操作诨号,难道不知道曹操是奸臣么?”
张献忠听了他的话后,在座位上捻着长须大笑着说道:“曹哥,你起义后一直以‘曹操’作诨号,那些不知道你的人,都想着你定是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人嘞。
只有跟你共事日久的朋友们,才深知你不是三国曹操那号货色,倒是一个十分讲义气,肯救朋友之难,听了几句好话就心软的人。
只有足智多谋这一点,有时倒还真像是三国里的真曹操!”
罗汝才也是与他一同笑了起来,又说道:“宁宇侄儿呀,你这个后生,我看你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却没想到你看还缺少一个心窍。
难道他汉朝姓刘的坐天下,就该永远的坐下去,不能改朝换代嘛?
那旧朝廷混蛋透顶,气数已尽,民心已失,还不许别人去建立新朝?
要是都不许换新朝,为何这几千年来换了那么多个朝代啦?
为啥谁去改旧朝,换新朝,谁就是奸贼呢?
要是这道理能说得通,为啥不把他朱元璋称为贼?
不把赵匡胤称为奸臣?
要是只许旧朝无道,暗无天日,不许江山易手,改天换地,咱们又何必要提着脑袋起义?”
张定国似有所悟,他眼中闪着一道光芒,高兴地回道:“对。咱们是起义,是义师。”
罗汝才点头接着说道:“对啦,对啦。咱们革他朱明朝廷的命不是贼,曹操革他刘汉朝廷的命也不是奸臣。
何况曹操自己并没有篡位嘛,他可是始终都向汉献帝称臣,对他老刘家也算是仁至义尽,读书,看戏,听说书,你的耳朵可要分辨真伪,切莫上当。
曹操那是有真本领的人,比刘备、孙权这俩货可高明不止十倍,比袁绍和刘表之流何止高明百倍。
至于说曹操的那些坏话,一定是有些误传,有些偏见,写书和编戏曲这些人谁没点儿偏见呢?
他们有许多话说得是对的,可还有许多话就纯粹是在瞎嚼蛆儿,遇到瞎嚼蛆的话,你可不能相信!”
大家听了罗汝才口中说出来的话,竟十分有道理,登时便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罗汝才这时一边吩咐亲兵去催促老营行厨,赶快预备下一些酒饭,又吩咐中军去传知总管在天明前,为驻扎于寨外的西营将士送去这几天的粮草、油盐、酒肉。
他还特别吩咐中军,务要丰富一些,而今夜则先由曹营为客营一千将士,火速备办夜饭。
随后,罗汝才又与张献忠、徐以显闲谈起来,无非是破襄阳以后这半年来的旧事。
而罗汝才老营中那几个亲信的将领,此刻也听说张献忠等人到来,都纷纷跑来看望他,也留下陪着一起闲谈。
张献忠虽然新败,损失惨重,大腿上的箭创也未得痊愈,却依然像往日那般谈笑风生,毫无颓丧的情绪。
另一边罗汝才也不深问张献忠此番来寻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张献忠见他不问,自己也不露出任何的口风。
双方就这样一直闲谈,等候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