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的小闹剧并没持续多久,很快鸨子就跑了出来,把陈牧张邯引入雅室。那帮迎宾馆女一看就是那种爱疯爱闹的女孩,性格极其开朗,刚才一窝蜂地冲过来,其实是一种营销手段,他们是在营造欢乐气氛。
陈牧并不觉得窘迫,反而觉得挺有趣。
值得一提的是,万花楼太大,要想管理这样大一座妓院,一个老鸨子是管不过来的。万花楼有一位大总鸨、三位大鸨、九位小鸨、小鸨下面还有许多小班头。据说,万花楼大总鸨是一个叫朱雀的女人,不要小看了这个称谓,这其中充满了“势力”的味道。
一家妓院,无论装修得多么富丽堂皇,无论填充了多少文化气息,无论吸引来多少名人雅士,这也是一个肮脏的地方。
不过,梁朝妓院是合法的,陈牧觉得这属于文娱行业,而万花楼是一家从事文娱类产业的公司。具有完整的工业级别的产业链,其中包括教育培训、实习上岗、竞争就业、择优提拔、色衰而卖,卖不出去就留着干粗活,得病或者老得干不动了,就直接开除,美其名曰恢复自由之身。
万花楼是大公司,那么平康坊各巷弄中的小店,便算是小公司了。
小公司缺乏管理,那里肮脏、邪恶、凄惨、藏污纳垢。
可是到了大公司,管理有序,纳税极多,文人雅士津津乐道,便称之为雅地。
陈牧想起有人戏称大俗为雅,在这世道下真的实现了。
相貌普通没有才艺的女子,想到万花楼谋生,连站门口的机会都没有。那就更别说登上高楼。
登上高楼,登上高楼,高楼上,都是口头上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女子。
尤其是那九层顶楼,更不乏才高八斗者。
达官显贵、名人侠士、当世文豪,才能谋求一面。
暴发户土财主,最多登到七楼。
朱雀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一个金字招牌,镇压一些小官小吏小财主小恶霸不敢造次。哪个大娱乐馆所不是黑白两道通吃,尤其是这烟花之地。
“阁下果然是唐氏公子?”三十多岁的小鸨满面春风,眯笑待客:“唐氏门阀的人能来本店,本店蓬荜生辉。”
仅凭这一句话,陈牧就感觉不妙,看来这里不是唐氏门阀的地盘,平时唐氏门阀的公子家将肯定极少来玩。或者根本就不来。
陈牧马上道:“我不是唐氏门阀公子。”说着,把腰牌揣进兜里,继续道:“我是来找人的,一个叫玉玲珑的人。”
“玉玲珑?”
风韵犹存的小鸨拢了拢鬓角,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她认为,陈牧故意把腰牌藏起来,反而是欲盖弥彰。
“公子,您找她干什么?年老色衰的。”
“有事要谈。”
“有事要谈?”小鸨目光流转:“恐怕不妥。”
“为何不妥?”
“玉玲珑年轻时是咱们万花楼八楼的清倌,可是后来她自己作践自己,竟然怀上了孩子,更可恨的,她竟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件事可把咱们万花楼的脸给丢尽了。从那以后,她就成了最低级的红馆。当时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再后来,你们唐氏门阀派人给她解围,因此当时的大总鸨才饶了她,让她去后院当教师,专门负责教弹琴和跳舞。一晃,十六年了。当年唐氏派来的人说,会给万花楼一笔钱。可是十六年过去,钱在哪呢?唐氏高门大院,咱们也不好上门讨要。今日公子来,难道不是来给钱的吗?”
陈牧心中暗骂:该死的瘸子,这事怎么没跟我说过。
骂完瘸子之后,陈牧淡淡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小鸨妩媚一笑:“这大买卖我可做不得主,您家果然是唐氏门阀公子的话,我让大鸨来见您?或者,我去告诉朱雀大总鸨?”
自己初来乍到,碰见地头蛇,必须圆活一点,陈牧想了想,一笑道:“不瞒鸨姐,我真不是唐氏门阀的公子,只是一个神策军都尉长而已。我今日来找玉玲珑,只是替旧人送些钱给她。顺便捎来几句话。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会转达给门阀公子。但公子会如何做,我就不清楚了,毕竟人在屋檐下,岂敢替公子做主。”
“阁下是哪位公子的人?”
“唐振。”
小鸨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一半,可她还是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哎呦,那是我误会阁下了,实在抱歉。既然您要找玉玲珑,我就让姑娘去通知一声。您在这候着,如何?”
看来唐振的名号管用,陈牧笑道:“谢鸨姐。”
小鸨一笑走出雅间,刚走出门口,脸色突然就变冷,命令口气道:“来人呀,招待着。”
“是。”有姑娘答应一声,小跑进来。
姑娘刚进来,陈牧微笑道:“出去吧,不需要招待。”
姑娘一惊:“小爷,您不好这样的,奴家刚进来您就撵咱出去,让鸨姐撞见,还以为咱惹人讨厌呢。奴家刚进万花楼,混口饭不容易。”
“那好吧,一会有人来的时候,你再出去。”
“嗯。”
按照陈牧的经验,这种姑娘进来以后一定会絮絮叨叨介绍一下本店的特色,如果客人不点,最起码也要推销果盘茶水。
果不其然,姑娘战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小爷,您不喝点什么吗?奴家看您身后站着的这位爷,有点口渴了。”
“我不渴!”张邯大声道。
陈牧忍不住嗤笑:“张邯,你可真是钢铁一样的男人,不过在这里,不必那么大声。”扭过头来对姑娘道:“别害怕,他就这样,跟谁说话都是这口气。把你们这里普通客人喝的茶给我们来一壶就可以了。”
“谢小爷照顾。”
不久后,听到一阵轻快脚步声传来。
一开始,陈牧还以为玉玲珑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可是见到之后,却让陈牧眼前一亮。
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较之刚才那个三十来岁的小鸨,不知要漂亮多少倍。琴舞教师的气质浓厚,看起来颇有文艺范。她眉眼鼻口样样值得称道,尤其是她的侧脸,简直是无可挑剔。
想一想瘸子曾经说过,他刚认识玉玲珑的时候,人家才十六岁,不过,瘸子的话里,好像有对不上点的地方,这个死瘸子不知道在哪挖了一个坑,现在陈牧有些连续不上了。
还有,刚才从小鸨那里得到的信息,与瘸子说的不太一样。
这个该死的瘸子,再见面时,非骂他一顿不可。
想到这里,陈牧却突然感到悲伤,因为再见到瘸子的时候,已经不知他是死是活。
同生共死的好友即将故去,悲怆的情绪涌上心头。
玉玲珑见陈牧如此年轻,却气度不凡,气色沉稳而忧郁,连忙万福道:“不知阁下是替谁来见我。”
“一个瘸腿的人。”
“啊?!”玉玲珑倒吸一口冷气。
见玉玲珑情绪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陈牧示意她坐下来说话。
十七岁的少年,眉宇间却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玉玲珑立刻坐下。
这时送茶的姑娘来了,倒了三杯茶。
陈牧掏出一些零钱,也不知够不够,递了出去。
姑娘脸色有些为难,陈牧笑了笑,又掏出一些零钱来。
玉玲珑道:“你下去吧,雅间的费用后面我来付。”
姑娘冲着玉玲珑甩脸走了。
陈牧觉得,这个姑娘不会在万花楼干太久。自己条件不算出彩,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环境下还不注意自己的情绪。
甩个脸色,对你能有多大好处呢。
虽然玉玲珑身份不高,可她到底也是你的前辈,还曾经是八楼的高级清倌。这样不尊重前辈的后生,虽然不一定各个都倒霉,但倒霉的几率一定会很高。
说自己命不好,往往还是做人的道行不够深。
同样,陈牧觉得玉玲珑在万花楼的境遇也不算好,连最低级的姑娘都敢对她甩脸子。
看了看玉玲珑的衣服,虽然款式很有档次,可是袖口已经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当陈牧的目光扫向她袖口的时候,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了收。
陈牧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玉玲珑:“这是张有田送给你的。另外还有一份私藏,打算送给你们的女儿。”
玉玲珑接过银票看了看,眼泪夺眶而出:“他现在还好吗?”
陈牧想起瘸子的嘱托:“嗯…,还不错。”
“我听说您是神策军都尉长,那么他是您的兵?”
“这…,哦,他不是我的兵,他跟我一样也是都尉长。呵呵。”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那么优秀。”
玉玲珑笑着抹了抹眼角:“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