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安静静,帝仲伸手试探了一下云潇胸口的火苗,被洞穿的伤口在火种的填补下形成一个诡异的窟窿,一下子竟让他回想起当年和澈皇一战的结局,古尘也是在最后一击中刺穿神鸟的胸膛,滴落的火焰第一次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永恒的灼伤,万幸的是煌焰此番只是以神裂之术的残影打伤了云潇,否则以他现在那副神心入魔的状态,就算没有龙神遗骸古尘对神鸟族天生的克制,这个伤势必也是不可能治好了。
帝仲摇着头不知道是后怕还是庆幸,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忍不住轻轻敲打着她的脑门抱怨起来:“说了几次了,让你看见煌焰就跑的远远的,打不过不会跑吗?怎么每次都不听非要和他打呢?仗着自己有天赐的火种,每次都被他打伤搞的半死不活才开心是不是?”
说完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事情,无奈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算了,以前说话你就不当回事,现在你也根本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了,不过倒是有点长进了,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整个浮世屿转移。”
念叨之间,他倏然注意到对方的眼皮情不自禁的颤了一瞬,然后非常刻意的翻了个身,帝仲眉头紧蹙,一秒钟就强行将她翻了回来,果不其然见她尴尬的睁开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轻轻咬了咬嘴唇,虽然精气神早就衰竭到了极点,但云潇的神智却不知何时又被死灰复燃的力量强行唤醒,她小心的往里面缩了缩,讨好的笑了一下。
帝仲看了一眼云潇,又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才关上的房门,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就刚刚。”云潇心虚的回话,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根本就相信的冷哼,帝仲强行抬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故作生气的问道,“你偷听?”
“没有!”云潇摆着手一秒都不敢犹豫,生怕他不信立刻解释起来,“我真的是刚刚才醒的,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你们在说话,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们,但是才睁开眼睛就看到烈王大人在哭,我怕她为难所以才没出声,不是故意要装睡的,而且我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神志,我也不想这种时候醒过来,不过你放心,我醒的时候脑子很乱,真的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帝仲没理会她的解释,直接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云潇眨了眨眼睛,没想那么多,好奇的回道:“她喜欢你啊……”
“这还叫什么也没听见?”帝仲憋着笑,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套出了话,云潇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的道,“我就听到这一句……我以前在厌泊岛得到过烈王大人的帮助,她又漂亮又温柔,医术还好,送了我好多珍贵的月白花丸,你们上天界到处征战,用点苍穹之术强行将万千流岛据为己有,真惹人讨厌,只有烈王大人最受欢迎了,这么好的福气不知道珍惜,你才是……”
“你少在这里和我说教,管好自己再说。”帝仲不耐烦的打断她,想起紫苏一开始也只是将她视为可以随时牺牲的玩物,难免心中有些不快,他一沉下脸,云潇顿时就不敢说话了,两人尴尬的沉默了好一会,直到帝仲再也忍不了这么古怪的气氛,他随手抓着被子丢在了云潇的脑门上,嘱咐她好好养伤之后就准备离开,云潇却咯噔一把又将他拽了回来,咽了口沫紧张的道:“你是、你是葬龙渊海底牵制住冥王的人,你才是古尘的主人、上天界的战神帝仲大人吧?”
他没回话,仿佛是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帝仲耐心的站着一动不动,云潇眼里的光闪烁着敬仰和崇拜,确认性的等了一会之后,这才用手指急切地压着自己胸口的伤口,仿佛是要抑制砰砰剧烈跳起来的火种,好一会才平息了体内乱窜的气脉开心的再次望过来:“难怪那时候他一口就否认了,原来真的不是他,不过,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看你上次出现的情况,似乎是和他共存?”
“说来话长……”他淡淡的吐出这四个字,看见云潇已经好奇的坐了起来,一副期待的模样,他想了想,回道,“所以就不说了。”
“啊?你慢慢说嘛,我又睡不着。”云潇失望的嘀咕,用手按着床榻想站起来,然而身体的力量早就濒临衰竭,她稍稍动了一下就感觉手一软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恍惚之际,她被帝仲强行按了回去,模糊的视线再次恢复清晰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白影就坐在身边,显得温柔又沉静,一点没有传说中征战四方俾睨天下的气势,甚至透出一种和传闻截然相反的哀伤和孤独。
帝仲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仿佛记起了某个极其遥远的瞬间,很久才淡淡的解释了一句:“我已经死了,身魂尽丧,现在这幅状态是残留的意识,以神裂之术凝聚成型的残影罢了。”
“神裂之术……”云潇喃喃嘀咕,脑子里想起来的却是出现在浮世屿外围的冥王煌焰,她低呼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残影的手腕,“残留的意识?那岂不是稍微一个不小心,你就会彻底的涣散?”
“嗯,也许吧。”帝仲微微笑着,点头,这一刹那他竟然在云潇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担心,几度咬住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几度不知所措的咽了回去,不知什么样复杂的感情让他一时失神,他忽然抬手,做出了一个自己也有些意外的动作——他将手指再一次放到了云潇的心口上,一如厌泊岛他第一次以自己的真实面貌出现在她面前所做出的动作,试探性的感知着对方心跳的起伏。
火种的跳动平缓而稳定,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份剧烈和澎湃。
即使已经无数次从她的身上得到过明确的拒绝,但他知道初见面那份心跳是伪装不出来的,所以这一次的失落更是前所未有的刺痛心扉,当她失去所有的记忆在云泥岛再次见到萧千夜的时候,依然会有怦然心动的情愫油然而生,而再一次面对自己,那份阴差阳错失去的缘分却再也不会重来,感情当真是这世界上最为奇妙的东西,无人能解释这种悄然的改变是为什么,只有他心底清澈如镜的明白,缘分已经彻底断开,他是真的失去了这个女孩。
但他终究只是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云潇拉着他,迟疑半晌才认真的说道:“你这幅模样太危险了,就没有办法恢复吗?”
没想到会再次听她提起这个问题,帝仲忽然有几分好奇,顿了顿反问:“如果有,你会救我吗?”
“当然。”云潇一秒也没犹豫,嘀咕起来,“你帮我赶走了冥王,要不然肯定伤的更重,我本来就该感谢你才对……”
帝仲静静看着她,继续问道:“如果你会因此丧命呢?”
“那我也会救你。”她还是理所当然的点了头,仿佛根本不知道“丧命”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好一会云潇的眼里才有了惊讶的光,奇怪的抓了抓脑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承诺,只能尴尬又僵硬的笑了一下,帝仲静默的脸上才有了表情变化,却是以一种复杂难懂的神态回避了她的目光,站起来嘱咐她好好养伤。
他才准备离开,又被云潇一把抓住,小声念道:“等等……”
帝仲其实早就看出来她的小心思,正好顺势将刚才那些话题全部转移,问道:“一直支支吾吾的黏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上天界的人嘛……”云潇小心的看着他,终于目光炯炯的说道,“那你一定也会两生之术,快帮我解开!”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帝仲冷哼一声,虽然能猜到她想说的话,但是这么毫不客气的语调还是让他倍感意外,云潇不甘心的抿了抿嘴,还是一秒钟脸上就堆积起了虚伪的笑容,拱手换了姿态重新换了语气,“求你了嘛,快帮我解开!”
帝仲啧了一声,恨不得一巴掌甩到这张大尾巴狼一样笑呵呵的脸庞上,骂道:“我没办法,你去求他。”
“你骗人!”云潇急了,不管眼前只是个神裂之术的残影死死拽着不让走,着急的就差跳下床抱着大腿哀求了,“他就跟个木头人一样,我说什么他都只会回答‘治伤’,太死板了一点也不好玩,你帮帮我嘛。”
说罢她就准备故技重施的摆出委屈巴巴的模样,帝仲白了她一眼,早就对这种行为见怪,冷声道:“少和我玩这一套,我让你去求他,是因为只有他每次都被你骗,求我是没有用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治伤,火种是应对死灰复燃最好的良药,但是你的火种消耗剧烈一直无法自愈,你不要再闹了,安分点对大家都好。”
“你!”云潇气的脸色一白,一口气没提上来向后仰倒,帝仲吓了一跳,眼见着她痛苦的倒下去捂着胸膛呻吟起来,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真的难受还是又在演戏骗他,他只能先按住云潇的肩膀不让她乱动,随后以自身神力先稳住胸膛上独属冥王的神力,没过几秒他就瞥见云潇不怀好意嘿嘿笑了两声,见他想跑眼疾手快的抓着不放,继续死缠烂打的哀求起来。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即使清楚这种行为只是神鸟族天性上的本能,却不知为何依然有种淡淡的幸福,让他干脆一动不动的坐着,任凭她软磨硬泡无动于衷。
好一会云潇才泄气的停了下来,直勾勾看着他埋怨道:“要不要帮我,你倒是给点反应好不好?”
他认真的望过去,忽然将语调微微压低,问道:“记起来又能如何?如果我告诉你……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天真浪漫的笑着,你的过去充满了伤痛、充满了解决不了的危险,充满了命中注定的死亡,你还要坚持去寻找那些过去吗?”
她认真的听着,似乎是在思考,帝仲的神思却游离出去很远,很久才一字一顿温柔的嘱咐:“你可以有全新的未来,不要拘泥于过去。”
她点了一下头,垂着眼眸,但一直没有松开紧握的手,慢慢问道:“我的过去……让他很难过吗?”
帝仲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发觉云潇不知何时已经睡了下去,她抓住被角把自己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眯成一线笑呵呵的补充:“那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他的心中五味陈杂,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她竟然还是会为了那个人,放弃自己过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