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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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卫军刚刚平定京城叛乱,各人身上流露出浓郁杀气,只是隔得远,刘掌柜没有感觉到罢了。

  张国维不是死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他二十岁便在辽东经历战阵,三十二岁在湖广平定流贼,握得了戚家刀,开得了硬弓,算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

  这种临阵杀敌的事情,按理不应该由他这个兵部尚书来管,不过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张国维握紧顺刀,指向对面道:

  “待会儿动起手来,不要手下留情,皇上说了,今天就是来杀鸡的,要见血!皇上还说,皇田、皇庄,就是咱们的铁饭碗,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皇亲国戚,只要敢阻拦皇上的屯田大业,就是让咱们吃不到饭,就是咱们的死敌!就是大明的死敌!!你们说,这种人杀不杀!”

  “杀!杀!杀!”

  三百名中卫军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各人脸上露出坚毅神色。

  张国维回头望了眼吕鑫沛,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继续道:“太祖爷留给皇上的皇田,现在被一群千杀的寄生虫占了,这群狗崽子一文钱赋税都不交,把佃租转嫁到农人身上,还到底诋毁朝廷,勾结叛逆,把皇上派来丈量土地的官员打伤了!倘若皇田收不到粮食,皇上吃不到饭!大家也吃不到饭,你们答应不?!”

  “不答应!不答应!”

  “好!老夫今年五十有九,老了,不能和大家一起上阵杀贼!你们随吕将军去吧!“

  吕鑫沛身穿鸳鸯袄,外面披着件锁子甲,头戴明盔,腰中悬挂三眼铳、顺刀,双手抱拳,轰然应道:“末将领命!”

  此次离京之前,吕鑫沛被升任为昌平游击将军,虽然昌平还未完全在朱由检控制之中,不过照目前这个形势发展,也快了。

  吕鑫沛平时协助崇祯皇帝训练中卫军,因此在士兵中颇有威信,皇上这次派他过来,就是要杀鸡儆猴,敲山震虎,让京畿地区这些无法无天的土豪劣绅心惊胆寒,知道皇权可畏,不敢再胡作非为。

  “全体都有,向左转!齐步走!”

  一声响亮的行军号响起,三百名中卫军在游击吕兴沛带领下,迈着整齐步伐向前行进。

  兵部尚书张国维勒马徐行,六名亲兵护卫左右,他们走在中卫军后面,此时正值暮春时节,小冰河气候下的北直隶天寒地冻,远近都看不到一抹绿色,枯黄的衰草连绵不绝,偶尔能看到一两颗光秃秃的枯树。

  最后面是三百名藩王军,作为预备力量,他们虽然比不上中卫军,但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对付普通流贼绰绰有余。

  队伍行进了小半个时辰,两名中卫军夜不收回马来报,说是在皇田以北三里的小树林,发现有一队人马正在里面休息,足有两三千人,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

  “约莫有一百多家丁,两三百青皮,其他的都是附近的流民,”

  吕鑫沛神色泰然,挥了挥手,让夜不收继续打探,转身对中卫军方阵道:

  “全体都有,取下衔枚!原地休息!弓手、火铳手注意警戒!不得高声喧哗!”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铠甲摩擦声,长枪兵、刀盾兵解开外面一层锁子甲,坐在地上休息。几十名弓手、火铳手在队列四周围成圆圈,警惕注视远处动静。

  燕小六身穿鸳鸯战袄,外面披层棉甲,背后挎着张步弓,背着三十支白杆箭,手持顺刀,作为中卫军中少有弓手,他们的装扮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小燕子,害怕杀人不?要是害怕,赶紧回你的镇抚司去,”

  旁边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火铳兵望向燕小六,压低声音道。

  “怕个毬!老子在慈宁宫杀过三个青皮,沈大奎,再叫老子小燕子!把你舌头割了,老子比你高多了!”

  那个叫沈大奎的火铳兵嘿嘿一笑,小燕子是他给燕小六取得外号,周围人已经叫开了,他用火铳指了指北方,眉开眼笑道:

  “慈宁宫全靠皇上神勇,这回可不一样,你知道对面有多少人马不,三千多啊,还有流贼老营·····”

  沈大奎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燕子放着镇抚司总旗官不做,跑到中卫军来做普通士兵。

  两个人还要说话,几步之外,又传来吕游击催命似的号令声。

  “全体都有,起立!齐步走!”

  队列往前推进了几步,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田地,在田地边缘,一片小树林中,人声鼎沸,黑压压的人群是攒动的蚂蚁。

  隔着好远,清晰看见对面升起袅袅炊烟,三三两两的流民围坐在地上,正在煮饭吃。

  流民们大都衣衫褴褛,一些人甚至没有穿鞋,光着脚在地上跑来跑去。

  几百个青皮无赖混杂在流民之中,他们身上都穿着棉衣,衣服并没有破烂,手里也拿着木棒长刀之类的兵器。再远处群站着百十个身着甲衣的壮汉,手里握着顺刀长枪,还有人身上背着三眼铳短弩,各人耀武扬威,和流民与青皮保持着距离,这应该就是土豪劣绅们的家丁无疑。

  这边的行军响动声惊起了对面人群人群,在一阵无序的混乱之后,青皮与家丁驱赶着流民,排成稍微整齐的队列,缓缓朝这边逼来。

  几千人的队列混乱不堪,卷起漫天尘埃,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全体都有,准备战斗!弓手换上火箭,对树林抛射,火铳手听我命令齐射!战甲护卫左右!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藩王军此时也排成整齐队列,他们中有一半人都是弓手,听到命令,纷纷取出涂抹有硫磺火药的箭头,将弓弦拉满,箭头微微上扬成45°,前排甲兵手持火绳,准备点燃。

  一阵嗡嗡的响声过后,阵前像是在弹棉花一样,两百多支火箭腾空而起,上升到最高点,如一片拖曳尾焰的流星雨,呼啸着往对面树林飞去。

  干枯的树林很快被火点燃,流民争先恐后向这边跑来,跑在后面的人被火烧伤,嘴里发出凄惨的嚎叫。

  火箭很快射完,家丁和青皮驱赶着流民,继续向中卫军这边逼来,刘小帛在后面扯着嗓子怪叫道。

  “咱自家种的田,凭啥要征收!你们这群贼娃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敢假传圣旨,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对老子的人下手!不想活了么!”

  刘掌柜乘坐抬轿,压得两名轿夫气喘吁吁。

  “狗,日的东西,老子是藩王,是常字辈的!祖上跟成祖爷打过仗!这千亩良田,都是成祖爷赏给咱家的,世代继承!咱有丹书铁券为证,世代继承,不得罔替!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狗东西,昨儿给打发走,今天又来叨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东林党可恶,这群贪婪无度的豪强宗亲更加可恶,大明社稷的根基就是让这些豪强,劣绅,宗亲们给蚕食一空的!”

  张国维怒目圆睁,来到阵前,几名亲兵手举盾牌护卫者他,兵部尚书大声朝对面咆哮:

  “宗亲!还敢自称藩王宗亲!国家生你养你,眼下有难,皇上发布藩王令,要你招募兵马勤王,你在何处!陈演叛乱京师,攻打慈宁宫,那时你又在何处!昨日还敢袭击官军,你的死期到了!”

  刘小帛哑口无言,沉默片刻,抬头望张国维一眼,冷冷笑道:“废话少说!该勤王时,咱们自然也会进城去勤他一勤的!咱们对大明忠心耿耿,张国维,你真是胆子不小,竟敢在这里离间皇亲,该当何罪!你也想要谋反不成?!”

  张国维针锋相对道:“老夫怎敢与黄子澄比肩,倒是你们这群土豪劣绅,藩王中的败类,不识好歹,还想做靖难之役的美梦!”

  “都说张大人才思敏捷,今日一看果然不假,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你们要想活命,就把前两天侵占的田地全部退出来,然后回去告诉崇祯皇帝,这里不是京城,老子也不是陈演,想从咱手上要地,要花钱,一亩地五千两,少一文都不行!”

  “老夫可是听说了,皇上愿意出五倍价格从江南粮商手中买粮,为何就不能出五倍价格从宗亲手里买地?厚此薄彼,让人寒心啊,”

  从朱由检勒令天下藩王进京勤王到现在,已然过去四个多月,各地藩王基本都有前来,倒是眼皮子底下的北直隶几个藩王,完全不予理会,大概是觉得崇祯皇帝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大明。

  这些藩王贪得无厌,想着如何侵吞皇田,和东林复社阉党等人比起来,吃相更加难看。

  见张国维不再说话,刘小帛转身对手下家丁道:“他们的箭射完了!别怕,冲过去,把他们杀光,一个人头一百两银子!”

  “吕游击,将这群无君无父的叛贼全部杀光!”

  吕鑫沛高叫一声:“列队!“

  三百中卫军立即排列成整整齐齐三队,每队刚好一百人,前后三列,说话之间,第一队已经装填好铅弹火药,瞄准已经冲过来的凌乱不堪的家丁。

  重赏之下,这些凶悍血性的家丁如同打了鸡血,不需要任何战前动员,只是顺刀长枪,有的拿着火铳,也不讲什么队列,也不讲什么战阵,踩着松软的田地,争先恐后朝中卫军方阵冲来。

  ”准备!瞄准!”

  吕鑫沛站在队列前方,在心中默默估算着冲入火铳射程的家丁们距离,转身对身后阵列有条不紊命令道。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众人屏息凝神,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参加战斗,相比上次慈宁宫大战,他们已经经历最严酷考验,眼前这些家奴冲击,在中卫军看来,等同儿戏。

  不过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不敢有一丝松懈,双眼默默注视铳管上的准星,手指放在扳机位置。

  “射!”

  阵线上空升起一团浓密白眼,将中卫军完全遮挡住,看不清人影。

  第一排射击完毕,连忙退到第三排后面,原先的第二排迅速顶上,接替刚刚空出的位置,与此同时,对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一时之间血雾弥漫,在密集如雨的铅弹打击下,一往无前的家丁像是被风吹散的树叶,七零八落凋落一地,待白烟散去,可以看见对面田地上倒下超过二十人,鲜血混合着大小便,流的满地都是,大股大股的血液滋养着贫瘠的土地。

  冲在第一排的剩余的家丁人数在两百人上下,他们中间大多数已经从一百两迷梦中惊醒过来,不过很少有人选择回头,大多数人无视倒在地上哀嚎的同伴,只是凭借惯性继续往前冲,有些人不自觉扣动了鸟铳扳机。

  “火铳手退后,战甲上!”

  吕鑫沛神情淡漠,云淡风轻指挥着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