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蝗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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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奏者是兵部尚书张国维。

  张国维,浙江东阳人,天启二年进士,曾在番禺做过知县,后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安庆等十府,主持兴建繁昌、太湖二城,疏通吴江,松江河道,擅长水利,著有一书。

  一言以蔽之,这是个具有工科思维以及实干精神的大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陕西塘报,贼酋李自成将于正月初一在西·安建伪顺,建号永昌,改西·安为西京,封赏群贼,大肆收刮秦地官民,凑集粮草物资,拟定正月初八,东犯山·西。”

  “几日前的事情,为何现在才报?”

  “臣罪该万死,塘报今日才到内阁,臣今日才得阅。”

  陕·西塘报送达京师只要三日,今天是正月初四,按理说,昨日就该抵达京城。

  陈阁老目光炯炯朝皇帝看来,淡淡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太监,如此军国大事,竟敢隐瞒不报!”

  一句话就把脏水泼到了司礼监头上,王晨恩刚要反驳,朱由检淡淡道:

  “闯贼虚张声势,朝廷不能自乱了阵脚,朕今日来,是要听应对之策的,不是来听你们扯淡的!”

  历史上李自成东征,山·西,宣府,大同三镇几乎全部投降,只有大同副总兵周遇吉在宁武关稍作抵抗。

  群臣也不说话,只是耷拉着脑袋。

  ”李国帧!你的三大营还剩下多少人马?可以一战否?”

  李国帧清醒过来,连忙道:“回皇上,宣大三镇尚有精兵数万,足可一战,朝廷应尽早派出监军,前去督战,让宣大镇固守待援,李自成长途奔袭,粮草不济,不能持久,到时选精锐之士,尾随击之,必大获全胜。”

  李国帧乃靖难之役功臣襄城伯李濬八世孙,崇祯十六年,被加封为太子太保。能做到三大营总督,除了祖上显赫战功,主要靠口才。

  后来的历史证明,这位襄城伯八世孙,除了耍嘴皮子,也没啥别的本事了。

  “李都督所言甚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固守必需粮饷,粮饷统筹,需要有人去办。”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群臣家底都在北京,流贼是什么货色,大家是知道的。且不说以后改朝换代,各人满腔才学能不能在新朝得以施展还是问题。单是那句“闯王来了不纳粮“就会要了他们的老命。

  “既然诸位没有良策,那不妨听朕来说说,”

  朱由检摸向腰间手枪,阴沉望向群臣。

  “李闯惑乱天下,称帝建号,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决意恢复太祖旧制。”

  群臣面面相觑。

  “赋予各路藩王兵马财帛人事大权,允许其各自招兵买马,招纳幕僚,三月之内,领兵勤王,赶赴京城!“

  ”无钱无力的藩王,可接受巨贾豪商支持,逾期不来京师者,收回田地,罚没薪俸,废黜爵位,贬責为民!”

  朱由检抬头望向群臣,补充说道:

  “勤王具体细节,兵部三日之内商议敲定,不得有误!”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死一般沉寂。

  陈演手指颤抖,没想到朱由检异想天开,竟然拿藩王说事儿。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皇上三思啊!!”

  前几日是重启内操,清除仆役,召集凤阳守军入城,现在又要召集藩王,朱由检到底要干什么!

  下放权力给藩王,危害远在流贼之上,朱家宗亲藩王来了京师,京官大佬们的荣华富贵也算到头了。

  “皇上可知靖难之事否?禁藩乃是我朝国策,不可动摇,藩王居心叵测,不得·····”

  见陈演开口,几名大臣连忙附和,都说藩王掌握兵权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朱由检这个想法太过荒诞,大佬们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几个年轻一些的文官可不能上来殴打朱由检,大殿上响起飞蝇似的嗡嗡声。

  朱由检掏出左轮手枪,当着群臣面,将子弹一颗颗填进弹穀,周围安静下来。

  八颗子弹被装入弹毂,左轮转了两圈。

  “李闯作乱,建奴虎视,中原各省,饥荒连年,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藩王世受国恩,危急之际,为国效命!理所应当!诸位如此阻拦,是为何故?!”

  朱元璋有20多个儿子,授予儿子们亲王的头衔,并将他们分封在明帝国的防线上以拱卫朝廷。

  明初的藩王绝不是废柴的存在,其军事力量强大,朱由检依靠这些儿子们制衡各地边将和勋贵,藩王在军事贵族中,一直最高权威的存在,而且肩负有“清君侧”的义务。

  朱元璋通过一系列手段,如藩王与武将、军事贵族联姻等,为藩王掌控帝国力量提供了重要条件。

  在这种背景下,靖难之役爆发,永乐皇帝上位。

  后来,朝廷有意剥夺削弱藩王军权,宣德年间采取禁藩政策,完全剥夺藩王军事指挥权,禁止其参与政治,不能结交官员,不能轻易离开封地,更不能与其他藩王会面。

  藩王爵位时代相传,除非全家死绝或犯下谋反重罪,否则爵位一般不会取消。

  这样的制度就和养猪差不多,藩王被圈养在高墙之中无所事事,不事生产,除了啪啪啪,再无任何乐趣可言。到晚明时期,散布全国的藩王宗亲,加起来已经超过十万,这个群体成为朝廷沉重的负担。

  一些藩王因为无权无势,备受乡绅官员欺凌,甚至连太监也经常勒索。

  当然,他们中更多的则鱼肉乡里,无恶不作,连地方官都要惧怕三分,成为地方上的毒瘤。

  万历中期,在张居正的强力推动下,朝廷对藩王制度进行改革,放松了对藩王的身份限制,允许其中部分参与科举考试,入仕为官,允许其从事更多行业,自给自足。

  然而,此时距大明灭亡只剩四十多年,一切都太晚了。

  幸而这些废物藩王们中间,还是有人骨子里尚武基因未灭,具备军事指挥天赋。

  八年前,唐王朱聿键领兵勤王,被崇祯下令软禁在凤阳皇城监狱,守陵太监将他绑在石墩上,差点折磨致死。

  藩王一旦掌握兵权,大明格局必然重新洗牌,楚党、浙党、东林党控制朝政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

  “本朝国制,藩王不掌兵。当年太祖忧虑藩王势大,才有建文帝削藩之事,燕王势大,靖难之役殷鉴不远,倘若皇上给藩王兵权财权,是养虎为患!助纣为虐!再说,皇上前几日还说要清查仆役,要重开内操,眼下诸事未平,为何又要劳民伤财!”

  “藩王之害,尤为深重,皇上却要让藩王重新掌兵!是引狼入室!将天下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崇祯十六年,武冈岷王朱企鐇为一己之私,征募民夫修筑城墙,昼夜不休,导致民变,崇祯十五年,吉王朱慈灶,贪婪无度,与善化、长沙两地良民争田,吉王王府家丁与百姓对峙,若不是长沙知府堵胤锡及时赶到,辛苦斡旋,险些酿成大祸!“

  “给这些藩王兵权财权,是要将大明百姓往火坑里推吗?如此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大明江山社稷吗!”

  远方亲戚们的斑斑劣迹,被文人们描绘的栩栩如生,在文人笔下,朱元璋的子孙们无所事事无恶不作,拥有各种莫名其妙的绰号,至于事实是怎样的,只有天知道了。

  他抬头望向陈演。

  “修筑城墙,抵御流贼,守护一方百姓,忠勇可嘉,这个吉王,还是有担当的,不愧为我朱家子孙!不像某些人,口若悬河,建奴流贼来了,跑得比谁都快,阁老如此好口才!不去后金当说客实在是可惜了!”

  朱由检回头朝王承恩叮嘱道:“派人去找找这个吉王,让他赶紧来京师,亲戚都来了才热闹嘛!”

  朱由检说罢,回头望向群臣。

  “天下藩王千千万,皆朕血脉至亲,在你们口中却是恶虎,胆敢反叛的有几个?各地藩王情形,朕早有耳闻,也派人查过,真正为非作歹的,只是极少数,藩王穷苦潦倒,靠朝廷发例钱度日,反被文官士绅压榨欺凌,诸位要是不信,可以看看楚王朱华尘,去年他岳母病死,连棺材都买不起,若不是锦衣卫报告,朕还不知!”

  兵部尚书张国维接过话头:“陈阁老言下之意,天下藩王皆是叛逆!这是在挑拨宗室,皇上仁慈,没和你计较罢了,你和汉朝的晁错一样!若是汉武帝在,阁老是要被腰斩的!“

  “腰斩?老夫若是晁错,定要先斩了你这大奸似忠的奸臣!”

  张国维抡起拳头砸向陈演,陈演丝毫示弱,挡住张国维手臂,挥拳砸回来。

  朱由检举起手枪,在两人中间晃了晃,两人相互瞪了一眼,退后两步。

  “当年正德皇帝不顾劝阻,肆意妄为,执意巡游江南,途中落水成疾,最后不治,愿皇上遵从祖宗之法,顺应大势,不可轻易妄为!以免有损盛德。”

  户部尚书卢若腾语气阴冷,他身后黑压压跪倒一片文武大臣,看得朱由检头皮发麻。

  “皇上三思!以社稷江山为重!”

  朱由检恨不能手持火焰碰射器,将这些衣冠禽兽全部烧死,一个不留。

  “朕心意已决,诸位不必多言,内阁若不同意,便无需内阁同意!”

  说罢,霍然起身,转身向殿外走去,留下一群文武大臣,继续争吵不休。

  与前两日相比,宫殿中有了点人气,大汉将军们望见皇帝走来,挺直腰杆。

  高文彩等候多时,密密麻麻的太监和锦衣卫,约莫有上千人。

  “人挺多啊?”

  “回皇上,昨日大伙儿听说要招募中卫军,都争抢着要来为国效力,”

  身体不健全的太监,竟比九边精锐还要勇敢,朱由检被大家感动,决定今天多跑两圈。

  “十二监的太监们都来了。”

  朱由检微微颔首:“都是穷苦之人吗?”

  “乖乖啊,宫里刷马桶的王大锤说,皇上是咱的再生父母,哪有父母遭罪,儿女不管不顾的道理,都争着抢着要参加禁卫军,杀建奴,杀李闯,哪怕是去军中刷马桶呢,也比在紫禁城里混吃等死要好!司礼监的小马哥说········”

  朱由检眉头皱紧,任由王承恩抒情下去,不等新军练成,李自成就来了。

  “来了多少人?”

  王承恩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道:“回皇上,七百多太监,都是三十岁以下,十八岁以上的,”

  ”哦,皇宫内还有这么多太监?”朱由检惊诧道。

  “回皇上,大伙儿杀敌心切,都想为国报效,连漕河上押送粮船的太监也来了。”

  “哦,那漕运怎么办?”

  “回皇上,漕河三天两头断流,那些太监闲着也是闲着,”

  ”好!你做得好,前几日千金市骨,算是做对了。”

  说罢,转眼望向高文彩。

  “镇抚司招来了多少人?”

  锦衣卫人数寥寥,约莫百把人。高文彩咬着嘴唇,吞吞吐吐道:

  “回皇上,南北镇府司加起来,两百人不到,”

  镇抚司锦衣卫加起来两三千人,来的不到两百人,太少了。

  “为何这么少?”

  “皇上,昨日番子们听到说皇上要重开内操,俸银优渥,争抢着要来。乔可用说,眼下朝廷用人之际,京畿防备空虚,若是现在离了镇抚司,勾了名,以后就别再回来了,所以人们都犹豫徘徊。”

  ”乔可用这个狗贼!”

  王承恩就暴跳起来。

  “这镇抚司是他家的?!皇上,奴婢请旨立即杀掉骆养性。”

  骆养性历经三朝,投降两次,后在清朝组建赫赫有名的血滴子,说他是三姓家奴也不为过。骆家世受皇恩,皆在大明做官,别人可以卖国,他却不能!

  “王承恩,昨日让你去神机营拿些火器,火器呢?”

  王承恩连忙道:“皇上息怒,奴才昨日下午便去了,神机营火器陈旧不堪,恐不能用,”

  万历年间的火绳枪保存到现在,是怎样一种奇葩的存在。

  “奴婢也想拿,可是那神机营的郭游击说,营中火器都是他手下拿命换来的,便是皇上亲自来了,也不能白拿,”

  朱由检微微一笑:“他说的在理,不能白拿。”

  “那姓郭的还说,要咱把欠三个月的军饷补齐再说。”

  高文彩脸色铁青,王承恩也是悲愤交加。

  “这么说,三大营的军饷已欠了三月?”

  高文彩对三大营情况颇为熟悉,王承恩朝他使个眼色,高千户连忙对皇上道:

  “皇上有所不知,京营账面上说八万人,其实两万人不到,都是些老弱病残,多出来的人头都被李国祯吃空饷了。”

  “此外,李国祯纵容手下,在京城坑蒙拐骗,与青皮勾结,伤天害理,皇上洞察秋毫,所以才没给京营发饷!”

  “皇上明鉴,天启初年,魏忠贤为筹集辽饷,派缇骑去苏州厂矿查税,李国桢在苏州有好几家茶厂,他撺掇东林党,煽动百姓,指使暴民将缇骑打死,魏忠贤大怒,逮捕五个名倡乱者,处以极刑,后苏州暴动,几个太监都被打了回来,朝廷也不了了之,”

  高中语文课本里学过的文章,朱由检自然记得。

  这篇,现在看来应该是东林党文人写的,文笔斑斓,抑扬顿挫,照高文彩说,文章完全是颠倒黑白,把偷税抗税说成了为民谋利,把对抗朝廷说成了舍生取义。

  ”这五个被魏忠贤逮拿的人,是叫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么?”

  朱由检稍稍一想,脑海中浮现出五个红光满脸肥头胖耳的奸商形象。

  “皇上好记性,臣佩服!”

  “这五人和京营是什么关系?”

  “回皇上,京营走私到辽东的盐铁茶多来自苏杭江浙一带的盐铁作坊,这五人就是盐铁作坊的股东。”